花纹精细铜质匀净的手炉掉在地上的时候, 一旁跟着接旨的十一心都跟着颤了颤, 恨不得摔在地上的是他。
这手炉虽只有巴掌大小, 却花了上百两银子请制炉名家定做, 可心疼死他了。
此时若不是顾及着有外人在场, 他都恨不得扑过去将在青石板上滚了一圈的手炉捧起来。
“殿下。”十一趴在地上眼尾上挑, 余光瞥见蒋梧阙一副惊的睁大眼睛, 身子摇摇欲坠险些晕过去的模样,忙抬手轻扯她衣角,小声提醒, “接旨吧。”
再演就过了。
这么多年来蒋梧阙借着身子孱弱,几乎没跪下接过旨,因为这事太女没少挤兑她。
蒋梧阙身子一晃, 这才缓缓回神, 脸色微白的接过圣旨,语气艰难, “臣接旨。”
蒋梧阙的所有反应尽数被传旨的宫人收在眼底, 她不动声色的敛下嘴角的喜色, 等回去只消将八皇女的动作表情添油加醋的说给太女听, 打赏自然是不会少的。
毕竟宫里人都知道, 八殿下府里的管家吝啬抠门的很, 凡是来传旨的宫人是没有赏钱的,不像太女府里的人素来出手大方。
等宫人离开之后,趴在地上的十一连忙爬过去将金晃晃的手炉捡起来, 捧在手心里仔细检查, 见手炉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手炉抱进怀里,唏嘘不已,“我的小宝贝啊,我的心肝啊,可花了上百两银子呢。”
刚才还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蒋梧阙此时正好好的站在院子里挑眉看手中的圣旨,余光瞥了眼还跪着的十一,这才说道:“行了,我刚才要是不扔你的‘心肝’,太女就该起疑了。”
一个病鸡要去北疆,没惊晕过去就是她坚强了。
十一立马扯出笑脸,动作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嘴上虽说着,“跟殿下比,手炉算什么。”手上却把手炉放在胸口捂的死紧。
“出息。”蒋梧阙嗤笑一声,将手中提着的圣旨递给他,吩咐道:“让十五来书房见我。”
十五就在府里值班,来的很快。
蒋梧阙把圣旨递给她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棱角,问十五,“你觉得在封老的眼里,我这个八皇女的面子能抵过这过冬的粮草物资吗?”
十五耿直的开口,“恐怕不能。”
在爱兵如子的封老眼里,莫说你八皇女的面子,就连皇上的脸也抵不过军饷粮草。
蒋梧阙幽幽叹气,声音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连你都知道的事情母皇又怎么会不知道。”
更何况她身体“不好”。
可不管怎么说,圣旨都下来了,蒋梧阙只能厚着脸皮去北疆,美名曰是替皇上去安抚将士们的心,实际上却是去挨冷眼。
十一是府里的管家,虽说拳脚功夫半分不懂,可头脑好使,是管家的一把好手。
如今主子要出远门,十一就指挥着下人收拾行李,事事过问仔细的很。
临走之前,十一恋恋不舍的将袖子里的“心肝”掏出来递到蒋梧阙手里,“北疆不比京畿,冬天更是冷的很,殿下您把它拿着吧。”
比起手炉,蒋梧阙更想从十一手里再拿点银子。去北疆路途遥远,她一贯又不会委屈自己,花销自然不会小。
十一一听蒋梧阙有开口要钱的意思,忙把小脸一板,“路上所需银两奴都仔细算过,绝对只多不少。”
蒋梧阙眉梢抽动,十一怕她依依不饶,忙把君后抬出来,“君后可说了,让奴把银匣子看好了,里面存的钱将来可都是要给您娶夫郎的,花不得。”
蒋梧阙这才被堵的没话说,怕自己一接十一的话茬,宫里的父后就要给她张罗娶夫郎的事。
坐在马车里,蒋梧阙惦着手里金晃晃的手炉,心想路上如果钱不够,就把十一的“心肝”给它当了,不管如何,不能就这样去边疆。
北疆和大蒋的战事已经不休不止的持续了近百年,两国一直非敌非友,明里暗里的较量国力,事关国家脸面,谁都不肯认输。
今年国库空不空虚蒋梧阙不知道,但她知道太女今年张罗着给皇上重新修缮了花园,过寿时大摆宴席,半分也无国库缺钱的模样。
蒋梧阙指腹摩挲手炉上的花纹,心里知道不拨军饷这事八成还是母皇心里的意思,只是借太女的嘴说出来了。
这一路上车马都是昼夜不停的赶路,等离边疆还剩一个州的时候,蒋梧阙却喊了停。
到底是皇女,来北疆时皇上派了两队人马护送,如今晌不晌夜不夜的,蒋梧阙突然喊停,顿时让人莫不着头脑。
“这一路大伙都辛苦了,”蒋梧阙从马车里下来,笑着说道:“咱们就地休息一天再赶路。”
护送的侍卫长只当蒋梧阙使皇女架子,心里虽然不满,但对她的决定却不敢有什么异议。
众人休息的时候,蒋梧阙却带着随行的十五去集市上逛了一圈,去的地方不是花街柳巷,做的事情也不是寻花问柳,而是净找那些卖草料的地方。
十五跟着蒋梧阙多年,多少了解她的心思,“殿下,您是要买草料吗?”
蒋梧阙双手拢在袖子里,皱眉沉思,“不管今年北疆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发动战事,但我总觉得咱们不能就这么空手过去。”
蒋梧阙想起什么不由嗤笑一声,“太女那肥肠猪脑,在母皇面前满嘴的尧舜禹汤,背地里却做的都是女盗男娼。她光想着害我,却不知道边疆重地,我空手过来,到时候谁都知道朝廷今年没拨军饷。”
“北疆狼子野心,怕是会趁虚而入。”
十五算是知道蒋梧阙的意思了,她是打算买几车草料拉过去,迷惑北疆的视线,让她们以为大蒋朝廷今年的粮草军饷已经到了。
蒋梧阙从袖子里摸出手炉,递给十五,“把它当了吧。十一给的钱只够花销,几车草料虽说不贵,可也要银子。”
十五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一抖里面就是银子相撞的清脆声响,“十一怕您路上委屈,多给了一包银子,说以备不时之需。”
十一其实心软的很,嘴上虽说蒋梧阙定制手炉浪费银子,背地里却还是张罗着把事办了,来的时候说蒋梧阙花钱大手大脚,却在临行前偷偷塞给十五一个荷包,让她别委屈了主子。
蒋梧阙虽说不是太女,可到底是君后所生,一向吃穿用住自然都是极好的,她出远门,府里的人都怕她委屈了。
蒋梧阙这才把手炉又塞回袖子里,笑着抬手拍了拍十五的肩膀,意有所指,“十一将来肯定是个好夫郎。”
十五耳朵一红,没好意思接她的话。
蒋梧阙停下来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赶路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带了几十车草料,这让众人敢怒不敢言。
北疆的确不比京畿,一路上风雪遮眼,寒风拦路,再加上推着车前行,一行人的速度顿时更慢。
封老在得知朝廷派人来的时候,以为是物资粮草到了,眉开眼笑的让儿子封禹和自己的副将秦楚带着几位将士去城门口迎接。
封禹一身银色铠甲,迎着寒风顶着大雪跨坐在白色战马上,足足等了两个时辰都没见到前方的路上有半个人影。
身下的马儿耐性显然不如封禹,有些烦躁的原地踏着马蹄,摇头喷响鼻。
不只是马,封禹身后的几位将士也等的着急。
“不是说不远了吗?这么大半天,爬也该爬来了。”校尉捂着被风吹的生疼的耳朵,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脏话。
几人怕朝廷来的官员久等,来的急,连兜帽都没带,现在冻的两只耳朵几乎麻木,又冷又疼的像是被人揪着扯下来。
校尉哈气搓手,“朝廷的文官不仅办事磨磨唧唧的,脚程也跟老年人一样。”
几个人满心欢喜的过来,被冷风吹了半天,再大的耐性都没吹没了,更何况这几位还不是个有耐性的人。
秦楚就在封禹身旁,听见校尉口吐脏话不由转身横了她一眼。
校尉被她瞪的头一缩,知道秦楚不喜欢她们当着封禹的面说脏话,忙讨好的笑笑,“我就随口说说,说说。”
秦楚看了一眼身旁的封禹,见他神色平静目视前方,这才扯掉脖子中的狐狸毛领转身扔到校尉身上,皱眉说道:“拿着,少将军都没说什么,就你话多不禁冻。”
校尉得了毛领,忙不迭的围上,嘿笑着不再抱怨了。
封禹握着缰绳的手指被风吹的生疼,总觉得晚上回去指关节怕是要冻肿,以往哪怕带兵打仗他也没在外面冻这么久,现在心里冷的想骂脏话。
可封禹是少将军,他得绷住,只能面无表情装作一点都不冷的样子,不动声色的把手指头尽可能的都贴在身下的马身上,汲取那点温度。
心里却将朝廷派来的人骂了好几遍。
如若他知道蒋梧阙带来的是草料而非粮草,怕是会绷不住的动手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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