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萧重既然来了, 方婉就把今天的事情跟萧重说了一下, 说到袁紫燕的说法, 萧重说:“前儿就为着表妹的及笄礼, 舅母特地进宫去见了母亲。”
方婉点头:“求宫里赏及笄礼用的簪子, 当然更体面些。”
两人都明白,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 袁太妃给袁夫人透的风,方婉看着萧重笑:“开始的时候,太妃娘娘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只打算给你做侧妃?”
萧重有点尴尬, 他心里当然明白,那天他去跟母亲说的时候,母亲对他一向温柔疼爱, 对这件事也只是说好, 还说:“既是你喜欢,那自然要让你如愿了。”
萧重面对亲母, 当然不疑有他, 出宫的时候, 还颇有喜色, 没想到过了两日, 他才得到消息, 母亲的意思,是要让方婉做侧妃,请皇兄下旨的时候, 被皇兄给劝了一回, 才暂时搁置了。
只是萧重虽然知道,当着方婉的面,他也不好说自己母亲的不是,便只是说:“你也说过了,我娘不认得你,哪里知道你的好呢?你瞧这会儿知道了,可不就好了么。”
方婉就笑着摸摸他的胳膊:“我也没有怨太妃,我倒是觉得,太妃娘娘实在疼你,原本觉得我配不上你,可谁叫你喜欢我呢?但凡我有一点儿好处,娘娘就应了你了,是不是?”
她仰脸笑:“你是喜欢我的吧?”
萧重果然道:“那是自然。”
方婉又笑道:“娘娘嘛,那自然是为你好的,娘娘本又只有你一个儿子。”
她温柔婉转,不知不觉间就让萧重说起来以前的往事了,萧重差不多算是和当今的皇子一起长大的,他最小的哥哥也比他年长五岁,中间还有一个大三岁的姐姐,而且小哥哥母亲身份低微,比起袁太妃这样的出身,差的太远。
宫里大概是最为等级明显的地方,小哥哥——如今也已经封了礼郡王——当年在宫里也是被欺压的份儿,别说他的那些侄儿,就是连有头脸些的大太监也敢不把他当回事。
而萧重就不同了,他跟侄儿们一起读书一起玩,要是有什么祸端,挨罚的总是他们,从来没萧重的事,他的用度总是上上乘的,向来没人敢怠慢,萧重还记得有一两回,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好似亏待了他,母亲极为恼怒,甚至吩咐请皇兄来,亲自说话。
有一回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
这样一来,大约是真的没有人敢怠慢他了,时时小心翼翼,连疏忽都再没有一次。
方婉面上没有什么动静,心中却是暗暗皱眉,这位太妃娘娘的举动,为什么这样出人意料呢?
按理说,形势比人强这几个字,在宫里没有人不懂,不深刻领会的,任是你再是一品贵妃,有袁家这样的靠山,又养育了皇子,可终究如今在位的是当今,不再是先帝。
便是连太后娘娘,按照礼法,都应该是颐养天年的,何况先帝的嫔妃,再有不甘心,也该是知道安分两个字了,这是从明面儿上说的。
若是从人心世情上说,后宫养着先帝的嫔妃,不管好歹,除了亲娘,当今陛下便是不理会,谁又有什么办法?能说上什么呢?
袁太妃这样的强势,那必定是有依仗的?
是因为袁家的权势吗?
可是臣子的权势,在皇帝面前这样的做派,这又有一点太不知死活了吧?方婉听过三皇子府的幕僚所言的袁老将军,可不是这样的人啊,不过现在这位袁大将军似乎又有一点,看袁紫燕的及笄礼,求宫里赏了簪子不算,甚至还请了公主观礼,就未免有一点张扬了。
方婉总觉得前头谜团模糊不清,一时间没有一个足够合理的解释。
但方婉觉得,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她都应该与袁紫燕多结交,便是今后嫁了萧重,与袁家的走动那也必定是很多的。
总之就是,踩到这水里来,就必定没有清闲日子过。
那一日袁紫燕一句话石破天惊,便是有没有亲耳听到的贵女,在及笄礼还没完的时候,就已经都知道了,袁太妃的亲侄女说出来的话,那多半就没有假了,若不是板上钉钉,袁紫燕怎么会当众说出来呢。
未来的温郡王妃董莹绣听了便庆幸起来,真是亏的自己灵醒,那日在宫里听到蒋贵妃对她的暗示,要交好方婉这样一个乡下来的丫头,甚至在机缘合适的时候,把她往景王妃或者侧妃的方向上推。
董莹绣开始是不大明白的,不过她有一个公主出身的母亲,母亲听到了这话,回头就跟她解说了一回,她便明白了,是不是乡下来的丫头不要紧,要紧的是景王殿下与她有情,这样碍不着自己的事儿,无非降一下身份,面儿上与她同仇敌忾也就罢了。
本来姑娘之间,又没什么生死怨恨,无非就是有人妒忌,有点看不惯,说一两句酸话罢了。
这会儿董莹绣庆幸自己行动的早,那一日这乡下丫头还不显山不露水的时候,她就替方婉解了南雅郡主的结,又待她亲热和气,就自然而然结交上了,若是放在这会儿,袁紫燕说出这话来,再叫她上赶着去结交方婉,只怕董莹绣还搁不下这个面子了。
到底她也是公主之女,又是未来的皇子妃,是京城有数儿的贵女。
如今既有之前的铺垫,她现在与方婉走动,反是显得自然了,董莹绣在房里想了一阵,便去见母亲。
庆和长公主的公主府与别的公主府略有不同,她十分孝顺,在公公去世后,就把寡居的婆母接到了公主府住,并把正房让给了婆母,她反倒住的后头院子,这样的行动,宗室自是颇为称赞的,公主自然天然尊贵,可是有这样的孝道,那自然就更添光彩了。
董莹绣穿过抄手走廊,绕过蔷薇花墙,迎面一道清凉,是外头引进来的泉水,从假山上落下来,后面就是庆和长公主的住处,小小的三间房,掩在花木之中,进门去也比别的地方清凉一点。
庆和长公主见女儿来了,便笑道:“这些日子这样热,你便太阳落了地再来也使得。”
她是个温柔端庄的妇人,董莹绣隐约听说过母亲当年赐婚的时候不是很满意,但多年下来,她也把自己的日子过的安稳舒服,与父亲相敬如宾,两子一女都安排妥当,在旁人眼里,没有半点儿不好。
董莹绣笑道:“今年也是怪,才刚端午,就热的这样,不过比起暑天来,也还好,我从那边走廊过来,倒也不热。”
庆和长公主叫女儿坐下,丫鬟早倒了解暑的花茶奉上来,董莹绣跟自己的亲娘也不太客气,笑道:“我昨日去了袁家妹妹的及笄礼,听到一件事。”
庆和长公主点点头,这样的事,女儿在场听到了,她当然也很快就知道了,她就对董莹绣说:“这件事多半是八九不离十了,不过袁家那丫头,也是有些鲁莽的,她便是心里头再把方姑娘当了表嫂,也没有这会儿说出来的道理。”
董莹绣笑道:“袁家的姑娘,就是鲁莽些也不很要紧,不过,这件事好像太快了些。”
方婉得了这样的话,就不必其他外力推动了,这样一来,她与方婉的结好,那就有个限度了。
若只是表面交往,那意思不大,甚至还不如齐郡王妃给的好处大,情谊这个东西,终究还是与好处有关的。
庆和长公主点头笑道:“你说的对,不过景王殿下本来是皇弟,也不是皇子,既然有了心仪之人,便是快些也不要紧。”
“方四姑娘只怕还是忐忑罢?”董莹绣说:“到底只是那样的出身,虽说凭着容貌,如今算是一步登天了,可到底底气不足。”
说起方婉的容貌,董莹绣还是服气的。
“你可别小看了她。”庆和长公主温柔的笑道:“单只有容貌,她如今最多便是个侧妃。这正妃和侧妃差别有多大,你自是明白的,且不管她是怎么办到的,横竖是单凭容貌和运气,她是绝对做不到景王妃的。”
“娘说的不错。”董莹绣笑道:“我自是不敢小看她,若是叫我处在她那样的境地上,我是不敢妄想皇子的。我只是觉得,她既然出身这样低,多半有些地方底气不足,这是怎么都变不了的。”
董莹绣端起花茶喝了一口,对庆和长公主道:“我是想趁着如今,给她些助力,也好叫她记我的好儿。”
庆和长公主道:“你要什么?”
“紫萱那丫头,娘赏了我罢。”董莹绣笑嘻嘻的说。
庆和长公主立刻就知道自己女儿的意思了,她笑着在她额头点了一下:“你这个鬼灵精,这倒是个好处。”
紫萱是公主府的丫鬟,且不算十分得力,只是个二等丫鬟,连公主三间内房都进不来,但她有一个曾经是袁太妃闺阁之时的贴身丫头的娘,后来带进了宫里伺候了几年,还有一个如今在袁太妃跟前伺候的一等宫女的姐姐,董莹绣显然就是想要把这个丫头送给方婉,方婉越是聪明人,越是知道这份儿礼的好处。
这便是公主才有的优势了,她与后宫的关系密切,才寻得出这样合适的人来,别的人家,便是有这个心,又往哪里去找这样合适的人呢?
庆和长公主就往窗子外头吩咐道:“把紫萱叫来,再把绿芷也叫来。”
然后她教导女儿:“单送紫萱一个,未免太显眼了些,虽说太妃娘娘未必关心这样的小事,但万一知道了呢,心里头说不定就有个梗在那里了。这绿芷也是内务府送来的,品级一样。一起送过去,便是叫人知道了,也就不要紧了。”
董莹绣便点头应道:“我明白了,还是娘虑事周到。”
可是庆和长公主和董莹绣显然都完全没有料到袁太妃的鸿鹄之志,在她们看来,给方婉送这丫头,不过是涉及婆媳之间,让方婉这样出身的未来景王妃,也有一点自己的人手,有点消息来源,便以此示好。
但袁太妃掌控景王府多年,很快就得了消息,袁夫人吴氏因为袁紫燕那鲁莽的话,进宫来向袁太妃解释,没说两句,就有人悄悄进来跟袁太妃说了公主府送丫鬟的事儿。
袁太妃笑了一笑,就对袁夫人摆了摆手:“不要紧,孩子心急嘛,再说了,我看也不是坏事。”
吴氏松了口气,她自是怕自家这位小姑子恼了女儿的,袁太妃笑道:“虽说这件事不要紧,嫂嫂今后还是要教导燕姐儿,别的事也这样胡乱说话,有些只怕就不好收场了。”
吴氏连忙应是,袁太妃才把董莹绣这件事说了一回,然后对吴氏道:“前日嫂嫂还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应了那孩子做景王妃,而不是赏为侧妃,如今可明白了?”
吴氏一时没接话,显然还没弄明白,袁太妃便道:“一则,我瞧重儿是真喜欢她,若是定要赏为侧妃,难免心中没有芥蒂,便是那方氏,心中岂不怨恨?她时时在重儿身边,什么话不能说?重儿便是再孝顺,天长日久的,说不定我们母子就要生分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若他与我离了心,我还有什么意思?”
袁太妃说:“如今我遂了他的意,重儿喜欢了,那方氏难道就不念着我的好?她又是一个聪明人,我瞧着,她的脾性,很与我相与得来。我在这宫里头,外头一应事情不好去的,便是知道些,也做不了什么,我冷眼选了这两年的媳妇,那些高门贵女,一个个倒是贞静贤淑,可也太贞静了些。反是她,我是越看越喜欢。”
吴氏便渐渐的回过味儿来了,太妃娘娘所谋,当然需要娘家的支持,特别是她的夫君袁大将军的支持,吴氏心中有数,如今事情还不到时候,便都没有明说过,也没有什么动作,但夫君的意思,几次说话,尤其是上一回回京述职,恩典给袁太妃请安,她在一边听他们兄妹说话的意思,夫君确实有赞成的意思。
若是有个袁家血脉的皇帝,袁家当然是最有好处的,而这种好处的诱惑力,确实无可比拟。
袁太妃又笑道:“二则,侧妃和正妃的差别,嫂嫂没有不知道的,我若是赏她为侧妃,公主府能这样行事?由此可见,若是她为侧妃,外无交际,内无掌家之权,只怕连人都不认得几个,一应事情统统与她无关,她便再是有心,又能做什么呢?那就没什么用了,反是可惜了的。”
袁太妃丝毫没有在乎方婉跟前会有她宫里的消息来源这件事,在她看来,她与方婉没有冲突,萧重是她的亲子,她不想打压儿媳,而且她觉得她们利益目标一致,不必互相防备,有些消息,就是方婉不打听,她也要跟她说,而且方婉出身如此,她想要大富贵,还只能靠着袁家呢!
吴氏也确实觉得有理,只是总觉得这样出身的姑娘,居然做景王妃,实在很匪夷所思,便道:“只是也太没有根基了。”
“根基?”袁太妃微微一笑:“景王正妃,一品诰命,便是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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