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夷所思?”
这四个字犹如一道闪电冲破了重重迷雾, 让顾清宁的心里涌起惊涛骇浪, 她在心里默默地咀嚼着这四个字, 一些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也渐渐浮上心头。
顾泽慕在婴儿时期发过一次烧, 醒来之后, 她就觉得对方似乎有些奇怪, 但当时她并没有多想。后来在千佛寺见到元嘉, 以及两人叩首让天坛那边响起的炸雷,她囿于自身,并没有将这些怀疑到顾泽慕身上。
直到在元嘉府中, 她被三宝叫破了身份,那时候顾泽慕的反应才让她起了疑心。可她却打心底里不愿承认这种可能性,她不断地找理由说服自己。
萧胤在外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 即便是生气也仿佛带着一股文人气, 而顾泽慕呢?寡言冷淡,完全是与他截然相反的性子。况且, 萧胤是那样一个事事追求完美, 强大到仿佛无可匹敌的男人, 怎么会是顾泽慕连路都走不稳还被她欺负的人呢?
此间种种, 犹如浮云障目, 可不管顾清宁再怎么自欺欺人, 瑞王的反应也让她不能再欺骗自己。当时元嘉对他们表示亲昵,她还能告诉自己这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可瑞王呢?这孩子看似和气, 其实比元嘉还要高傲清冷, 他怎么会突然对一个陌生的孩子这般感兴趣?
她分明已经有了猜测,只是没有铁证,所以她还怀抱着一丝丝的侥幸。
然而顾泽慕模棱两可的回答彻底打破了她的侥幸。
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正是因为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可她能够重回这世间拥有新生,这本来就是一件已经足够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顾泽慕怎么可能是萧胤?!
如果这是真的,那老天爷这个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了些!
渐行渐远的怨偶反倒成为了关系最亲密的同胞兄妹?!原本永世不要再见的两人如今却不得不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
这样的重生对她来说,究竟是幸运,还是惩罚?
看到顾清宁陷入了沉默,顾泽慕心头闪过一瞬间的慌乱,他张了张嘴:“我……”
顾清宁打断了他:“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顾泽慕捏紧了拳头,脸上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
顾清宁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脸上的情绪,其实不用再问了,顾泽慕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但顾清宁仍旧想求一个肯定的答案让自己死心。
“你……是萧胤吗?”
这句话问得这般轻飘飘的,却如同引发雪崩的那片雪花,将顾泽慕的心打的一片狼藉,却又居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点了点头。
顾清宁看着他,仿佛要从这具皮囊身上找到自己熟悉的影子。顾泽慕没有对她的提问发出疑惑,说明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这个帝国曾经最尊贵的一对夫妻,此刻却相顾无言,房间里一时静的可怕。
顾清宁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再见到萧胤,她才意识到所谓的释然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
过了许久,顾清宁才有些艰难地问道:“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奉展,是不是你派人杀的?”
“不是。”顾泽慕毫不犹豫地回答。
顾清宁捏紧了拳头:“你的意思是,当年奉展的死与你无关?你难道没有想过要收回兵权,甚至后来削爵,也是旁人逼你的吗?”
顾泽慕在心底叹息一声,平静地开口道:“当年我的确想要收回兵权,可我从未想过要杀奉展。我派亲卫去邺城是事实,我另外安排了威国公领军驻守在桐城也是事实,可给了奉展假消息,让他千里奔袭孤军深入的,却是郑铎,而最后在战场上找到他尸首的是奉俭。”
这是顾清宁第一次听到这个案子的全部事实经过,寥寥两句,却让她完全愣住了。
她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郑铎是他们的父亲所留下来的老将,在战场上立下了赫赫功劳,奉展一直十分尊敬他,而奉俭,更是奉展极度信任的下属。
顾泽慕垂下了眼睛,仿佛又回想起了当年自己看到这份战报时的心情,忍不住加快了一点语速:“我事后让仵作查过,尸体上有多处伤口,有箭伤、有刀伤、有马蹄踩踏过的伤,他死后,敌人不仅砍掉了他的头颅还将他五马分尸,但除了这些,还有一处一寸三分,薄而窄的剑伤。”
顾清宁身体晃了晃,她明白顾泽慕的意思,外族所用的武器一般是马刀或者匕首,而大周的军队所用的也都是矛或者刀斧,如他所形容的长剑一般只有军中的高级将领所用,而奉俭,用的正是一把这样形制的长剑。
顾清宁的确猜测过,奉展的死和奉家人有关,但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和奉俭有关,奉俭是奉家旁支的孩子,很早就跟着奉展在战场上拼杀,据奉展说他作战勇猛又有勇有谋,他准备好好培养对方,他对奉俭如此深重的恩情,奉俭怎么会杀了他呢?
然而顾清宁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在奉展死后,奉俭据说伤痛欲绝,在家中自杀。如此说来,莫非奉俭的死也别有隐情?
顾清宁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上前一步抓住顾泽慕的衣领:“你凭什么这么认定?你有证据吗!”
“有。”顾泽慕的眼睛里似乎有不忍,但他很快就硬起了心肠,说道,“我的人在郑铎的军帐里发现了他与你们的庶兄来往的信件,郑铎这些老将早年仗着功劳不将奉展放在眼中,后来奉展掌了兵权之后几乎将他们架空,他心中对奉展有恨。至于奉俭,他的一家人早就被人囚禁起来,以此来操控他,后来他也不是自杀,是被人灭口,只是我的人到的有些晚,没有把他救下来。”
顾清宁松开了手,这些真相几乎颠覆了曾经她所想的一切,她摇摇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奉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毁掉奉展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顾泽慕轻轻叹息一声:“奉展无嗣,他死了,你必然要过继孩子继承定国公的爵位,还有谁比他们更合适呢?利益当头,谁还会那么冷静地判断局势?”
“那你呢?”顾清宁冷笑一声,“他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害我弟弟,难道不是你的举动给他们的错觉吗?你何必装的那般无辜?”
顾泽慕沉默下来。
顾清宁越发愤怒,大声道:“你说啊!”
门外的丫鬟听见争吵的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正要推门进来,顾泽慕却忽然对她们怒吼道:“滚远点!”
丫鬟们懵了,却不敢违逆顾泽慕的话,默默地退远了些,只有顾清宁的丫鬟担心主子,连忙跑去找陶氏。
而在门内,顾清宁的胸膛用力地起伏着,她看着顾泽慕,神色痛楚:“奉展将你当成亲哥哥!他对你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他替你镇守边疆,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因为他拥兵自重!”
这句话一出来,顾清宁顿时就愣了,过了半晌才回过神,却越发愤怒:“他都已经死了!你还要污蔑他!”
“我没有污蔑他。”
顾泽慕的眼睛望着虚空的某个点,缓缓开口道:“你那几位庶兄的确给他捏造了不少罪名,但这一条却是真的。”
顾清宁想都不想就反驳:“不可能!奉展不是那样的人!”
“奉展在西北私设军屯,与外族互市,甚至买卖私盐敛财。”顾泽慕沉声道,“这些都是真的,证据清晰,无可辩驳。”
顾清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的人当年也到了邺城,这些事情你应该知道的。”他轻笑一声,“只不过你以为我污蔑他,至始至终都不肯相信罢了。”
奉展在西北多年,是名副其实的西北王,他的确军功彪炳,但人无完人,他行事太过张扬不拘小节,就算他没有不臣之心,也没有一个帝王能忍耐这些事情。
萧胤没想过要杀他,但他不得不承认,在他知道奉展抗旨的那一瞬间,他是动过杀心的。
他从未觉得自己无辜,只是看到顾清宁那绝望的模样,他的心还是仿佛被什么刺痛。他想要伸手去碰一碰顾清宁,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正在这时,陶氏推门走了进来,就看到顾清宁泪流满面地倒在地上,顿时惊呼着跑到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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