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和顾永翰之前的温情脉脉, 顾泽慕和谢长风这边却是剑拔弩张了。
谢长风虽然离开了总督府, 却也还是留了人的, 听说顾泽慕设计抓了姚斐, 总督府里不仅住进了一堆身份不明的黑衣人, 之后又迎来了威国公府的军队, 且顾永翰不等他回来, 便已经带着姚斐的尸首和曹家人扬长而去。
这些人分明就将这总督府当成了客栈,来来去去毫不顾忌。且顾泽慕不声不响地做了这么大一件事,他作为总督, 却什么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这简直像是狠狠在他脸上扇了一耳光。
谢长风本就因为之前的事情跟顾泽慕起了龃龉, 如今又是这样的情景, 他几乎花费了自己所有克制,才忍住怒气, 问顾泽慕:“顾公子, 到了这个时候, 你应该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吧。”
顾泽慕这才将姚斐私贩铁器和私盐的事情告诉他, 只是隐瞒了自己查詹世杰案的经过。
然而谢长风听完他的解释, 却并未因此而高兴, 反倒越发愤怒:“这样的事情,你为何不告诉我?你是觉得我会跟姚斐通风报信,还是觉得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顾泽慕也知道这样的做法有些过分, 只是他也有不得不隐瞒的事情, 故此只能对不起谢长风,他解释道:“这些事情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并非故意隐瞒大人。”
谢长风冷笑一声:“顾公子这般顾全大局,倒显得我有些斤斤计较了,只是这府上并非顾公子的一言堂,顾公子如此行事,我这区区总督府只怕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顾泽慕早知道经过了这件事之后,他与谢长风的关系只怕无法回到从前,当下便道:“大人放心,我会禀告太子殿下,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我会回京领罚。”
谁想到谢长风却并不领情:“你是堂堂东宫舍人,太子殿下如此信任你,又如何舍得责罚,不知顾舍人说完了吗?可否允许在下告辞?”
顾泽慕微微皱起眉头。
两人又是不欢而散。
洪松源咂舌道:“这位谢大人如今是彻底与你撕破脸皮了?可真是看不出来,他还有这样一面。”
顾泽慕道:“其实这件事我也有些欠考虑,若是之前能好好跟谢长风说,未必会闹到如今这般境地。”
“我看未必。”洪松源道,“谢长风这个人喜欢揽功,他若是知道了,必然要参与其中,谁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故?”
他又安慰顾泽慕:“不过闹翻也没事,反正真相也查到了,之后咱们也要回京城了吧。”
顾泽慕应了一声,又道:“行了,不说他了,你去桃丘可查到什么了?”
洪松源这才将自己查到的东西一一说出来,当时为了将这出戏演的更真一点,洪松源是真的带着人跟着姚斐的人跑了很远,却并不是瞎跑,而是绕道去了桃丘。虽说顾泽禹的人将桃丘姚家翻了个底朝天,可并没有查到那位贵人一星半点的消息,顾泽慕这才决定让洪松源再去一次,以他的能力或许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洪松源也的确不负所托。
他的确在姚家找到了一个很隐秘的密室,只是去的太晚了,大部分的证据已经被烧掉了,好在对方似乎太过匆忙,有一本账册没有完全烧干净。从这本账册上能够看出来姚斐每个月都会送出一笔不菲的银钱,只可惜对方十分谨慎,所送的都是现银而非银票,不然就能查出究竟是什么人了。
洪松源叹了口气:“可惜姚斐死了,否则从他口中,一定能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是我没有算计到,没想到姚斐竟然会自杀。”
“这也不能怪你,当时那种情况之下,你已经竭尽所能了,只能说姚斐这个人实在是太过烈性了。”洪松源说完,又道,“只是我看你似乎对这个幕后之人的身份已经有了什么想法了?”
顾泽慕点点头,将姚斐临死前的那些话告诉洪松源。
洪松源一愣:“若按他所说,这个人不仅身份高,似乎与詹世杰也有些关系,这人难道……”
顾泽慕缓缓道:“康烨。”
“康烨?!!”
也不怪洪松源这么惊讶,他虽然与康烨不认识,但当初他与萧胤是好友,从萧胤口中得知了他这位伴读的种种事迹,对这个人的心智十分佩服。
康烨此人最擅长的就是谋略,而且他行事犹如羚羊挂角,不着痕迹,这样一个人若是队友自然是好的,但若是成了对手,那就不那么美妙了。
虽然洪松源知道,顾泽慕既然这么说,定然是已经有了些证据,但他还是不敢相信:“话虽如此,,可康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其实这也是顾泽慕想不明白的一点。康烨虽然早早致仕,但他这一生可谓是做到了文臣的极致,名利都不缺,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何必要掺和进这种事情中间,他难道不知道,一着不慎,有可能会毁了他一生的清名吗?
只是排除掉这些,单看詹世杰这桩案子,若那幕后之人果真是康烨,那一切就说得通了。首先,康烨身份极高,虽然已经退了,但他身处高位多年,人脉极广,姚斐口中的贵人说是他,也完全可以说得通;其次,詹世杰当初的座师就是康烨,两人既有师徒的名分,詹世杰自然对他百般信任,康烨若有心算无心,想要利用詹世杰,也不是一件难事。
洪松源听顾泽慕分析完,别看顾泽慕说话冷静,但洪松源却知道他心里一定不好受。奉展与康烨当初是萧胤的左膀右臂,可这两个人,奉展当初拥兵自重,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想谋反,但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一个帝王所不能忍的,而康烨,若这件事是真的,他不仅辜负了詹世杰对他的信任,也让当年全心依仗他的萧胤被狠狠打了个巴掌。
无论是什么原因,这一切都太让人难受了。
洪松源轻叹道:“你要去找他吗?”
顾泽慕沉声道:“自然,我要亲自去见见他,亲口问他这件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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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城,康家。
康家大少爷正提着鸟笼在走廊上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迈着八字步走着,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那个鸟笼险些掉出去,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宝贝鸟儿,张口便骂道:“瞎跑什么,你他妈赶着去投胎……十五叔?”
康楠神色慌乱,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他顾不上跟康家大少爷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急忙又往主院跑去。
康家大少爷冷哼一声,嘀咕道:“一个庶子,不就是被祖父赏识吗?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自己说说,康楠虽然是庶出,但他的父亲却不可小觑,正是康烨。
康楠匆忙跑进了主院,康家家主正在书房欣赏自己刚刚收到的一幅字,被他闯进来也没有生气,反而还笑着道:“楠儿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呢,你看这幅字……”
“大伯,不好了,出事了!”
康家家主皱起眉头:“什么出事了,你好好说,别着急。”说着,又亲自给他倒水,“来,喝口水慢慢说。”
康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口喝下半壶茶,才道:“大伯,事情不好了,我刚刚得到消息,姚斐被抓了。”
“姚斐?!姚斐被抓了!!”康家家主大惊失色,“他怎么会被抓?是因为什么被抓?!还有,是谁抓的他?”
“听说是被威国公府的三公子设计抓住的,罪名尚且还不知道,是我们的人今日上门去找姚斐这才发现姚家早已人去楼空,威国公的军队将桃丘姚家的主宅翻了个底朝天,对了,姚斐的亲家,曹家也被带到了邺城!”
康家家主脸色惨白:“完了完了,一定是那些事情被发现了。不然威国公的人怎么会来抓一个商人,完了完了,这些年姚斐一直往咱们府里送银子,他们一定会查到我们身上的……这可怎么办?”
康楠脸色也不好看。
康家家主越想越急,最后咬牙道:“不行,这件事我们恐怕没有什么办法了,只能让你爹出面了。”
“我爹……”康楠脸色黯淡了一点,“我爹当年就说过,往后不要再找他,他说了那样绝情的话,恐怕……”
“话是这么说,可眼下情况却不同以往啊!真要出了事情,不说我们家,只怕宫中的贤妃娘娘和大皇子殿下也要受影响的。你爹最是嘴硬心软,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康楠还想说什么,但康家家主已经火急火燎地叫人去套马车,往城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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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烨并没有住在城中康家,他从几年前开始,便已经搬到了城外的山中,身边只留了一个小厮和一个粗使仆妇服侍,过着清贫的耕读生活。
等到康家家主和康楠赶到的时候,才康烨并没有在家中,小厮苦着脸道:“家主,十五少爷,老爷一早就出门了,这会真的不在家里。”
康家家主气急败坏:“那你还不快去找?!”
“小人不知道啊,您也知道,老爷出门从来都是随性而至,去哪里,去多久,从来都没人知道的。”
他这说的却是实话,康家家主也没有办法,他以前就知道康烨性子古怪,若不是因为这件事情,他也是很不愿来找他碰钉子的。但现在却是无法可想,只能暂且留下来等他了。
两人就这么老老实实在这座漏风的小屋里等了一个下午,冷茶灌了一壶又一壶,腿都被冻麻了,康烨这才慢悠悠地走回来。
康烨穿着一件朴实的灰色长袍,面容清癯,头发已经全白了,看起来,倒比康家家主这个兄长年纪还要大一些,他的额头比常人要突出一些,下颚留着美髯,若是再胖一些,慈眉善目一点,倒是有些像寿星公了。
不过康家家主可不敢这样去想堂弟,他知道康烨的脾气可比寿星公差多了。
康烨见了他们,神色也没有半分变化,自顾自让小厮把自己身后的书箱给取下来,又亲自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康楠看着他,目光里流露出孺慕之情,只是康烨见他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康楠的表情不禁有些低落。
而康家家主也一反在家中的颐指气使,变得拘谨多了,他虽然是家主,但也知道康家有今日靠的都是康烨,所以在他面前从来抬不起头。再加上他深知康烨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也怕自己会不小心得罪了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康烨慢慢地喝了茶水,也不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康家家主却是绷不住了,连忙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康烨,康烨听完,许久才道:“我当年说过什么,我让你们不要贪,你们可曾听过我的话,如今出了事,倒是想着来找我了。”
“冤枉啊!”康家家主连忙道,“我真的没有贪了,我哪里想得到姚斐这小子胆大妄为,竟然走私铁器,要知道是这种杀头的罪过,我怎么还敢收他的钱!”
康烨冷笑一声:“你不知道?姚斐送来的钱难道都给狗吃了?”
康家家主不敢多言。
康烨慢慢道:“当年詹世杰那件事之后,我便说过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掺和这些事情,如今就算你带着全族人跪在我面前,也别想我会答应。”
康家家主苦着脸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些年我们康家能好端端地活着,都是承你的情,但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吗?你也知道我没本事,姚斐这人胆大妄为……”
“姚斐的确是胆大,可若无你假传我的意思,他何至于会犯下这样的弥天大罪?!”康烨打断他的话,冷声道,“当初我曾经严格控制了每一年卖到外族的盐量,你们若肯听我的,低调谨慎一些,又何至于闹到如今树大招风被人一锅端了的情形?”
康家家主呐呐不敢言,他没想到康烨这些年在这茅屋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依然将他们的做法一猜一个准。
他见推锅不成,也顾不上家主这点威严,“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五弟啊!为兄知错了!往后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但是眼下你真的要救救我们啊!这件事一旦被查出来,我们康家全族都要赔上性命的啊!”
康烨不为所动,康家家主见状,哭声更大了:“五弟啊!你还记得当年为了让教谕推荐你去国子监上学,我爹在他家门口跪了整整一天啊!膝盖都跪坏了,还有啊,你上京的盘缠,都是我们一家一户从牙缝里省下来,给你拼凑出来的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康烨看着他的做派,神色闪过一丝厌倦。
他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和善可亲的亲戚,淳朴善良的族人,为什么会变到如今这般贪得无厌的作呕模样。这些年为了还这份恩情,他不知道做了多少违背良心的事情,到了如今,竟还要被他们这样逼迫。
康家家主哭了半天都没等到康烨的反应,他透过指缝,看到康烨冷漠的侧脸,心中顿时一个“咯噔”,这些年他已经习惯用恩情来逼迫康烨,而康烨哪怕再疾言厉色,但最终都会心软答应下来,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一招竟然也会有失灵的时候。
康家家主急得满头大汗,目光瞟到了一旁站着的康楠,他连忙道:“五弟,就算你不管我们,难道连你自己的儿子也不管吗?这些年这孩子被寄养在族里,有父等于无父,他却没有丝毫怨言,依然对你十分孝顺,每月族中给你送的粮食、笔墨、炭火,这孩子都要一一看过,唯恐你用了不舒心。你自他生下来就没有管过他,这孩子好不容易长这么大,眼看着就要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了,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跟我们一起去死吗!”
康楠惊愕地看着声泪俱下的康家家主,又看了一眼终于不再无动于衷的康烨,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捏紧了拳头。
康烨眉头皱起,看向了康楠。
他儿女缘分稀薄,与妻子只有一个女儿,其他的孩子都没有立住,不管他想了什么办法,请了多少大夫,甚至改信鬼神,都没能留住。最后康楠生下来之后,为了让这个孩子活命,只能将他寄养在其他人家里,康楠这才健康长大。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这些年康烨虽然看似对康楠不闻不问,但其实一直有派人暗暗关注他。康楠年纪虽然还小,却已经能够看出天资聪颖,最重要的是,他和其他贪图享受的康家人不一样,他懂事刻苦,勤奋好学,很有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康家家主说的没错,康烨是对康楠有愧的,就算当年是为了让康楠长大,所以才将他寄养在外头,可康楠长大后,他也的确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康烨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他知道自己最终还是被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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