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银,宛若一片轻纱拢在苏公子的身上。他目光微动,看着眼前这位与自己当下“年纪”相仿的北蛮小皇子,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落在林清蝉眼中,脑海中直接映出了两个字:“慈爱。”
如果要解释的话,那就是一位长辈看着较有出息的晚辈时,露出的那种带着些许认同和赞许的微笑。
林清蝉眨了眨眼,再去细看时,却已经捉不到这份情绪了。
苏公子上前一步,却又转头望着林清蝉道:“我想与博王子借一步说话,你可介意?”
“我介意!”林清蝉梗着脖子道。
开什么玩笑,自己把他带过来,怎么可能成为被踢开的那个!
苏公子挑了挑眉,目光中却并没有尴尬或者生气的意思,而是摇头轻笑了一下:“我就知道。”
他转向博王子,道:“既然我的这位小朋友不愿意离开,那我只好当着她的面,开诚布公的与你谈了。”
“没错,我姓萧,我是大楚三皇子,衡王,萧世恒。”
一阵山风扑面吹来,吹得林清蝉浑身一寒,禁不住抖了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山风吹得她不得不眯起了眼睛,甚至伸手拽进了身上的斗篷。若是可以,她甚至想直接带上兜帽,转身回去。
天气怎么突然变冷了……
衡王,萧世恒,呵呵……
此时此刻的林清蝉,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只汇成了一句话:“卧槽……”
十年噩梦,自己千辛万苦想要躲开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然而千算万算,哪怕自己一开始便选择躲到了北境,居然还是躲不开。
林清蝉突然觉得很好笑,扪心自问,自己真的从未察觉吗?
并不是,有几次她有所感知,但是都被自己否定了。自己用书中的时间线来做证据,来说服自己,面前的人并不会是衡王,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打脸,打得啪啪作响。
事到如今,林清蝉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到来已经让这个书中世界的时间线重塑,所有的一切怎么可能还按照原来的世界继续进行呢?
林清蝉百感交集,她垂下眼眸,压下想要大笑出声的冲动,笑自己的自欺欺人,笑自己的自以为是。
“清……沈公子?”萧世恒说出自己的身份后,目光一直锁在林清蝉的身上,虽然她看上去依然平静,只是将自己的大半张脸重新隐在了阴影中,但是她微微颤抖的肩膀让他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林清蝉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调整好脸上的表情,重新抬起头来,尽可能用一种平静的目光看着萧世恒:“衡王殿下,您有何吩咐?”
萧世恒:“……没事,看你似乎……有些冷的样子。”
一旁的乞颜博在这中间也看出了些许的的端倪,他不由一愣,随即试探着问道:“难道,沈青你不知道……”
林清蝉终于自嘲的笑出了声:“我确实……不知道。”
她拱手一礼,朝着两位皇子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底:“既然如此,两位皇子尽管密谈,在下这就撤出十丈之外,为两位守着。”
说罢,也不管那两位什么表情和心态,转身大步的走到了十丈的距离上。
萧世恒定定的看着她,心情有些复杂,半天没有言语。
乞颜博望了望林清蝉,又回头看了看萧世恒,忍不住道:“看上去,他似乎有些生气了。”
萧世恒转头望了一眼乞颜博,突然心思微动,开口问道:“敢问博王子,您对沈青,是如何看待的?”
“对沈青?”乞颜博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道:“善良,仗义。坦诚。你应该听他说过,他救过我一命。”
“是嘛……”萧世恒垂眸笑了一声,道,“也许,这次真的是本王做错了。”
林清蝉站在青阳道上,尽可能的将注意力放在周遭的动静上。
山风徐徐,不远处的两个男人在谈着些什么,她已经完全没有兴趣知道了。那是大楚和北蛮的皇子,两位皇子之间做的交易、达成的协议,自然都有他们自行负责。
他们彼此信任对方多少,彼此又能给予对方多少,也不是自己这个无名小卒所该操心的事情。
她现在需要操心的是,自己是不是又应该跑路了?
幽蓝的光点在青阳道上徐徐飘舞,林清蝉思绪纷乱,居然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也想要触碰这份蓝色的幽光。
“你说过,这是鬼火,不能碰。”萧世恒的声音在林清蝉的身后幽幽响起,林清蝉回过头,便看到那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眼眸之中落满了星辰。
林清蝉心头一抖,脸上却扯出一个无害的笑意:“啊,没事儿,我就是吓吓别人而已。”
她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伸头看了一眼乞颜博的背影,又问萧世恒道:“这么快就谈完了?”
萧世恒点头:“我和他目的相同,理念相差也不大,而且,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我能给的又是什么,所以,一拍即合。”
林清蝉点了点头:“行,那回吧。”
说完,抬脚便往前走。
走了没两步,她又突然停下,转身看向跟在她后面的萧世恒,忽的笑了下,自嘲道:“我又错了,您是衡王殿下,应该走前面。”
她说着,便向后退了两步,躬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萧世恒先行。
萧世恒:“……”他目光微闪,眉头也轻轻的拧了拧。
“沈青,你……”
“草民在,殿下您吩咐。”林清蝉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
萧世恒:“……你不必如此。”
林清蝉垂首躬身,一动不动。
萧世恒叹了口气,继续道:“既然这样,那本王命你不必如此,你可敢抗命?”
林清蝉抬起头,看向萧世恒。
青阳道的山风撩起他的发丝,吹得他的斗篷向后飞舞,不知为何,林清蝉突然想起之前的种种情形。
她想起那个在密道中隐忍着巨大痛苦的男人,那个立在院墙之上,淡笑着看着自己的男人,那个在城墙上,一剑掷出救下自己的男人,那个与自己在落日余晖之下,骑马并肩,闲庭信步的男人……
然而那个男人,却已经无法与眼前的衡王殿下重合在一起了。
林清蝉再次垂下眼眸,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她恭敬道:“昔日不知是殿下,沈青多有逾越,殿下既往不咎,已是殿下的恩德。但是今日既已知晓,若沈青再枉顾礼数,那,就是我沈青的不是了。”
林清蝉抬眸,对上萧世恒复杂的目光,继续道:“沈青是镇北大将军沈云的义子,在外人眼中,若沈青有何过错,自然是‘子不教,父之过’,难免会牵连到义父,甚至会牵连到我的师父,牵连到整个镇北军。”
“沈青不希望自己的无知牵连到镇北军,还请殿下成全。”
萧世恒看着林清蝉,心中五味杂陈。而此时的林清蝉也并非在说气话,从现实穿越过来,十年间,已经让她学会了尊重这个世界的礼数与羁绊。
更何况,眼前的男人说话再温和,态度再亲善,林清蝉也会记得,他在《跃龙》书中是个怎样的存在。
还有自己的那个噩梦。
不过说起来,近一个月来,那个噩梦已经再没做过了,林清蝉觉得,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疏忽了吧。
萧世恒微微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抬脚往前继续走去。林清蝉沉默着跟在他的身后,两人就这样走着,仿佛再也无法并肩前行。
青阳道上两边的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林清蝉低头走路,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着很多事情,以至于受过夜行训练的她,居然没有注意到树丛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一道羽箭突然破空而来。
“!”萧世恒来不及出言示警,只得伸手一拉,将林清蝉拦在了自己的身后,然后抬手一劈,羽箭应声而落。
第二支和第三支羽箭随之而到,林清蝉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便感觉自己被身前的男人整个环抱在了怀中飞掠了出去,而后便听到“呲啦”一声,似乎是衣料划破的声音。
这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林清蝉整个人清醒了过来。她绷紧神经,摒除掉心中的杂念,抽出腰间的长剑,凝神注目,足尖借力一点,向着来箭方向直接掠了过去。
树上的箭手并非寻常身手,从他出箭的方式上便可见一斑。然而他藏身树上,本就限制颇多,加上林清蝉此时心中正憋着一口气,所以很不幸,在他还没来得及抬手抵挡之时,便被林清蝉一剑刺穿胸膛,甚至来不及惨叫,便直直的从树上跌落了下来。
林清蝉立在箭手藏身的地方,屏息探查了一番,确认周围没有别的埋伏,这才赶回萧世恒的身边。
萧世恒黑色的斗篷已经被划破,胳膊上里衣白色的布料带着鲜红的血迹翻了出来,在夜色中都显得有些刺目。
林清蝉有些不好的预感,她急忙掏出火折子吹着,映着火光想要查看萧世恒的伤口。
“没事,先回去。”萧世恒抬手拦住她,拉着衣袖想要盖住伤口,却被林清蝉不由分说的一把拉开。
伤口处,已经渗出了乌黑的血液。
“北蛮那帮王八蛋!”林清蝉气急,忍不住骂出声来,“就会用毒吗?!这么下作的手段真是跟他们主子一个德行!!”
林清蝉一边骂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她抬手一抖,将帕子展开,然后在伤口的上方绑好,紧接着掏出一把小匕首。
“忍着点,有点疼。”林清蝉说完,不等萧世恒应话,匕首便划上了萧世恒的伤口处。
中毒之处需要先行处理,否则会蔓延到身体各处,到时候很可能金石无效。林清蝉熟练的在他的伤口上划了一个十字口,然后将毒血尽可能的挤了出来。
萧世恒咬着牙,从始至终没吭一声。他看着林清蝉熟练的处理着伤口,然后帮他做了简单的包扎,最后扶着他站起来,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准备扶着他离开。
这样的林清蝉,怎么也无法跟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女人重合起来。
萧世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些,你都是跟谁学的?”
“跟我师父。”林清蝉架着萧世恒,快速往望北的方向行进,嘴上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
“恩。”萧世恒顿了顿,“自己受过很多次伤吗?”
林清蝉有些奇怪的转头看了他一眼:“殿下还是少说点话,小心毒气攻心。”
伤口忽的一疼,萧世恒瞬间没了言语。半晌,他才再次开口道:“这个帕子,似乎是我的?”
林清蝉:“对。洗干净了一直没机会还给你。现在居然又涌上了。”
镇北军大营近在眼前,林清蝉松了口气,却又嘱咐道:“如果你现在觉得头晕无力,就别说这么多,保存体力要紧。”
萧世恒只得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当萧世恒被林清蝉架着回到镇北军的军帐时,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衡王殿下受伤,这是沈云他们最担心也是最害怕出现的情况,幸好柳绵绵最近也留在军中帮忙,加上林清蝉处理及时,毒素最终被尽数清理了出来。
只不过,伤口和已经散入身体的些微毒素,还需要几日静养才可以好彻底。
可是萧世恒并没有遵从柳绵绵的嘱咐,第二日,他便叫来了沈云和柳长风,这次还专门把林清蝉也叫了过来。
对于衡王殿下在林清蝉面前掉马的事情,沈云和柳长风已经听林清蝉汇报过了。这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倒是也不怎么在意。
让他们在意的,当然是殿下的遇袭。
沈云面露忧色,试探着问道:“殿下认为,青阳道上的刺客,可与乞颜博有关?”
萧世恒抬头望了他一眼,几乎没有犹豫的摇了摇头:“跟他无关。”
沈云微微一愣:“殿下何以如此肯定?毕竟,知道我们在青阳道密会的人不多,乞颜博作为北蛮皇子,到底有几分诚心帮助我们,都未可知……”
萧世恒斜斜的靠在帐中简易的床榻上,面色有些苍白,嘴唇更是没什么颜色,然而他目光却依然十分坚定的看着沈云,道:“沈将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我们之前一直决定去找乞颜博,此时也不该再有何猜忌。”
“对方在我们密会乞颜博之后于青阳道埋伏袭击,倒是刚刚好印证了几件事。”
“第一,他们放箭的时候射向的是沈青,这说明他们并不知道我也在现场,也不知道真正跟乞颜博谈判的是我。这也说明了,他们袭击的目标并不是我衡王。”
“第二,刺杀沈青,对于对方来说,意义只有一个,就是挑衅,这说明对方此举的目的,不过是让我们怀疑乞颜博,并且逼我们放弃合作。”
“第三,这说明,我们的谈判依然有效,并且可以进行下去。”
沈云皱了皱眉头,沉默了下来。
他的脑海中瞬间产生了一个疑问:“若对方刺杀的对象是沈青,为何最后受伤的是衡王殿下?”
林清蝉似乎看出了沈云的疑惑,上前一步在沈云面前抱歉道:“义父,是青儿无能,害殿下受伤……”
沈云看了一眼林清蝉,眉头拧的更紧了些,然而此时并不是教训人的时候。
对于沈云的反应,萧世恒其实并不意外,作为常年守在边境与北蛮对峙的镇北军,对北蛮皇族的看法自然与自己多有不同。这次能允许林清蝉带着自己去谈判,已经算是沈云的开明了,此时自己受伤,而且还中了毒,这在沈云大将军的心中,必然已经把北蛮砍了无数次。
然而自己相信乞颜博,当然有着自己的理由,而且这份理由却无法解释给他们听,解释了他们也不会信,所以只能靠自己的身份,压着他们相信下来。
北蛮未来的王,前世曾经与自己谈判并且合作多次的乞颜博,到底是个怎样的王者,萧世恒心中自然是明晰的。
“本王与乞颜博做了个交易,”萧世恒继续道,“他回去后,会设法激将乞颜图,三日后,乞颜图会在两军之前叫阵。到时候,本王会出阵应战,那是取他性命的最好机会。”
“三日后?!”沈云和林清蝉同时失声叫了出来。
“殿下,若是应战,也理应由末将出战!”沈云急道,“末将为镇北军的大将军,殿下不过游玩至此,在军中并无任职,哪里有让殿下出阵应战的道理?!”
萧世恒却呵呵一笑,道:“若只是你,你觉得乞颜图会亲自出来叫阵吗?”
“他要的是本王,从本王入北境那一刻开始,他就在盯着本王的行踪。他虽然不知道是我亲自去了青阳道密会乞颜博,但是他一直知道我在望北城。”
“这些日子以来,望北城出了这么多事,对于乞颜图而言,拿下望北城最好,拿不到就弄乱它,也不错。但是若能抓住本王,或者杀死本王,这无异于灭了大楚的国威,大涨他们北蛮的士气。然后便可趁势居功,一脚踢开已经病重的北蛮王,在其他拥趸的拥护下占了那个王座。”
“乞颜图若是为王,那北蛮与大楚之间的和平很快便会消失。到那个时候,不止是北境百姓生灵涂炭,大楚上下,都逃不过战火的焚烧。”
“沈将军,”萧世恒目光灼灼的望着沈云,“敢问将军,若本王不以自己为饵,日后大楚尸横遍野的时候,本王又该如何自处呢?!”
沈云仍不死心,拱手急道:“殿下请三思!您的伤势……”
萧世恒一摆手:“无妨,我已经派人去找裴家了,他们有吊命的人参,吃他两根下去,出阵打一架还是可以应对的。”
沈云看着一脸平淡的萧世恒,心中有些想不通,这么一个年轻的皇子,哪里来的自信,可以在两军阵前取敌王首级?!
要知道,在他的记忆中,萧世恒是个从未出兵打过仗,只是在京城中面对朝堂的皇子而已!
与神情变幻不定的沈云不同,柳长风一直沉默着站在一旁,他眉头微拧,嘴唇紧紧的抿着,目光落在萧世恒身上,却含着复杂的意味。
萧世恒眼神微微一侧,便与柳长风对上。他顿了下,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继续对沈云道:“沈将军放心,在此之前,若本王对战时觉得吃力,便会及时撤回来。有将军和柳参将等人在,想来本王也不会有所闪失,对吗?”
沈云拧着眉头看着萧世恒,作为镇北军的大将军,他有权否决这位擅自出京的皇子在军务上所做的一切决定。
但是他犹豫了。
从始至终,萧世恒给他的感觉都很不同。他身上有着不似年轻人那般的沉稳与历练,若说他这次是胡闹,但是有几个皇子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胡闹?
跟何况,他自从入了北境,便屡次面对袭击与暗杀,在这种情况下,若心智不坚之人,恐怕早就吓得退却了,而他,却步步向前,甚至一直还嫌自己靠的不够前。
有皇子如此,到底是大楚的幸,还是不幸呢?
沈云想到此处,不由抬眼望向依然斜靠在那里的萧世恒。他明明看上去并不强壮,却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坚实内在,这份坚定,又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难道说,是童年的那次经历,让他有了多于同龄人的成熟与果敢?
沈云想到当年的事情,脑海中不由再次浮现出自己家姐的音容。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林清蝉,有些走神的想到,这孩子,长得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了。
沈云终于在心中打定主意,朝着萧世恒拱手一揖道:“沈云作为镇北大将军,统领整个镇北军。大敌当前,自然没有道理让游玩至此的皇子殿下出征应战。”
“然而,沈云必须感谢殿下体恤我北境百姓,面对北蛮乞颜图这样的王族,殿下既然选择壮我大楚皇威,振我百姓信心,亲自应战,那我沈云,以及镇北军上下,势必成为殿下最坚实的后盾,确保殿下即使出阵,也不会有丝毫差池!”
萧世恒听着沈云的话语,明白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自己虽为亲王,但是在军中并无官衔,沈云能在此时选择相信自己,其实已经摆明了他的立场。
信任是相互的,自己将性命托付于他,他接下了。
“如此,多谢沈将军。”萧世恒点了点头,其他的,已经无需多说。
众人在萧世恒的帐中又商议了一些具体的事宜,自始至终,林清蝉都默默的带在最靠近帐门的位置,一言不发。
如是可能,她甚至都不想进到这个帐中来。
但是看着自己的舅舅和师父与萧世恒商量战术的时候,林清蝉突然又想起《跃龙》中的一幕。
彼时的萧世恒奉命替自己的父皇出征,也是为了平复北蛮之乱,只不过时间上要比现在的时间晚上几年。那一战,沈云重伤,北蛮新王乞颜图战死,弟弟乞颜博继位,重新秉承了老王的治国之道,与大楚再次签下了和平协议。
那时原主已经嫁给他做了王妃,却从新婚之夜开始,便在家独守空房了一年,也就是在这一年中,她的身体越来越差,最后被大夫确诊为寒症侵入脏腑,宫寒体虚,日后无法怀孕。
后来林清蝉想了想,觉得虽然后半本书自己还没看到,但是原主这一段的经历,应该也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的结果。
现在,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提前了,只不过这次萧世恒并不是代替皇帝出征,乞颜图也还没有当上北蛮王,沈云也不是那个自己没见过几面的舅舅,而是抚养了自己十年的至亲。
还有柳长风,书中对于自己的这个师父着墨不多,却明里暗里的在他身上勾勒出一条暗线。
还有自己这个“林清蝉”,也并没有嫁给衡王殿下。
林清蝉站在众人身后,仿佛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他们,突然有种久违的虚幻感。
这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却又真真切切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不得不承认,这个故事的时间线,已经完完全全的不一样了。
众人的商讨直到傍晚才结束。林清蝉直到离开,也没说过一句话。
萧世恒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林清蝉的背影消失在了账外,才收回目光。
阿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帐中,他手中拿着一个木盒,对萧世恒恭敬道:“殿下,这是裴老先生给您的第三颗药丸。您……”
“拿过来吧。”萧世恒有些疲惫的闭上眼,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身侧。
阿影犹豫了下,走过去将木盒轻轻的放在了萧世恒的身旁。
“殿下,您当真要这样做吗?”
萧世恒缓缓张开眼,含着些许笑意看着自己的这位随从:“阿影,你说,我生于皇家,到底该如何做,才对得起这个身份?”
阿影一愣。
萧世恒仿佛并没有指望他来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道:“生于帝王家,自然有百般无奈,但是对我而言,我可以有私心,有私怨,但是面对江山社稷的时候,我又怎么能往后退缩?”
“用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这种商甲都懂的道理,我怎么能不去试试呢?”
萧世恒微笑着看着阿影:“所以你说,这种时候,我吃这个药,是不是很值得?”
“……”阿影看着自己的主人,原本就不善言谈的他,更是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两日后,又是一个无月的初一。
林清蝉躺在自己的帐中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按照乞颜博传来的消息,明日北蛮会在崖前列阵,乞颜图会出阵挑衅,要求大楚三皇子亲自应战。
乞颜博用了什么方法说服或者激得乞颜图出阵,并没有在传来的消息中表述。
但是林清蝉却基本猜到了。
萧世恒的病,北蛮那边是知道的。
他们知道他来北境,知道他来抢黑魔草,自然就知道他是为什么来。
萧世恒身边那个给北蛮传消息的人,势必了解他的一切情况和动态,也正是因为这样,乞颜图才有着必胜的把握,愿意在两军对战的时候出阵立威。
他赌的就是萧世恒的病。
林清蝉坐起身,终于下定决心偷偷去看看他的情况。她穿好衣服披上披风,悄无声息的转到萧世恒的帐前。
此时子时已过,帐中却还亮着灯,林清蝉俯身侧耳细细的听了听帐中的动静,里面只有翻阅纸张一般的沙沙细响,间或传来几声萧世恒低咳的声音。
“别动。”一把剑搭上了自己的脖颈,林清蝉身体一僵,随即无奈的叹了口气。
第二次了,又被阿影抓住了。
林清蝉慢慢转过身,果然看到了阿影万年不变的冰冷模样。她嘿嘿干笑了两声,慢慢抬手轻轻尝试着推开搭在脖子旁边的长剑,开口道:“我受柳姑娘所托,不太放心殿下的伤势,所以……过来看看。”
帐中的萧世恒已经听到了动静,此时也走了出来。他看到林清蝉的时候眸光微微一亮,随即对着阿影挥了挥手,阿影这才放下手中长剑,朝着萧世恒一抱拳,便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林清蝉对着阿影的背景发出惊叹,一转头,便对上萧世恒略带笑意的眼神。
“柳姑娘晚饭之后已经来复诊过,”萧世恒含笑道,“莫非,她托沈公子子时之后再来看看?”
林清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讪讪道:“啊,是啊,你知道,男女有别吗,人家一个姑娘,又不好半夜再来看看你的伤势……毕竟明天你还要出门打架,要是……”
“那你为何不大大方方的进来看?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的伏在账外偷听?”萧世恒毫不留情的打断她的话语,继续问道。
“我……”林清蝉一时语塞。
萧世恒挑了挑眉头,他以为,她会再次说出那句:“男男授受不亲”的话来。
然而她没有,只是抿了抿唇,开口道:“我记得,殿下您每个月的初一都会发病,对吗?上一次,还是我们在青阳山密道的时候……”
萧世恒眯了眯眼,注视着林清蝉。他猜到她会来,但是他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的说出来。
“你猜到了?”萧世恒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林清蝉望着眼前的男人,胸中突然有些气闷。她看着他逐渐深沉下来的眸色,不由气笑了:“殿下既然以自己为饵,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对方,我这个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林清蝉说完,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却又停住,转身看着萧世恒,一字一顿道:“明日在战场之上,请殿下记得,若殿下有所闪失,镇北军中,陪葬的必然不止我义父一人。”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世恒望着她的背影,身体这才松弛了下来。他掩口压低声音咳了几声,有几滴潮湿落入掌中,放下手时,果然入眼几点殷红。
明日一战,怎么会输呢?萧世恒自嘲的笑了笑。
她还是这么不信任他么?就像前世一样。
却又不一样。
第二日一早,北蛮军队果然在崖前列阵,战旗飘舞,战鼓如雷。
阵中,一名身材魁梧的黑甲将军冲出阵来,青阳崖下勒马停住。
“北蛮大皇子在此,请大楚衡王出阵应战!”
此言一出,大楚军帐之中静默了片刻,似乎在商量着对策,紧接着才响起战鼓,就好像仓促应对一般。
乞颜图心中得意,看来自己这次赌对了。
他安插在自己那个花花肠子颇多的弟弟身旁的暗桩终于起了点作用,乞颜博居然想到利用那萧世恒的病情,并且想要亲自出阵挑衅,逼得这个皇子出来应战!
开什么玩笑,这种好事怎么能轮到那个杂种弟弟?乞颜图想的十分理所当然。于是,他派人在乞颜博身边动了手脚,使得他今日无法出阵,然后自己披挂上阵,并且在父王的病榻前掷下豪言,自己势必取来大楚皇子的性命!
战鼓声声中,萧世恒身披银色铠甲缓缓出阵,他的马儿行进的不疾不徐,却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
“乞颜图,”萧世恒停在对方面前不远处,大声道,“本王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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