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照顾大姑娘, 有事赶紧知会我。”夏兰彤叮嘱一声, 忧心忡忡地离开。大姐为了陆玉簪的的意外自责不已, 但愿陆玉簪能转危为安, 不然大姐心里这关可不好过。
“二姑娘放心, 奴婢省得。”红袖屈膝应是, 目送夏兰彤出门, 旋身回屋。
屋里头,躺在床上的夏兰盈双目紧闭,放在被子下的双手握成拳。
她认出了崔婶, 在与白宇辰私奔的途中,她见过她。观崔婶神态,她也认出了自己, 崔婶知道多少, 知不知道真相?
崔婶有没有告诉陆玉簪,有没有告诉陆家人?
如果说了, 双拳倏尔握紧, 夏兰盈下颚绷紧。
如果还没说呢, 这种事陆玉簪那么一个尴尬人, 未必愿意趟这摊浑水。
以后会不会说?这对主仆犹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随时会取了她的性命, 她不敢冒险。
她知道错了,她改了,她只是想走回自己原本该走的那条路上, 为什么她们就是不肯她一条生路。
她不想的, 可她没有办法。
为什么她都走到这一步了,老天爷还是不可放过她,一旦她们醒来……夏兰盈打了一个寒颤。
“姑娘,可是冷了,奴婢再给您添一床被子?”红袖轻声询问。
夏兰盈低声回了一个好字,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
红袖便走向橱柜,站在柜子前,她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若无其事地抱起锦被走回去,轻手轻脚地铺开,猝不及防之下对上夏兰盈霍然睁开的眼睛。
这双眼乌黑发沉,一点光泽都没有,看不到任何情绪,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你,
一股凉意爬山后背,红袖彷佛被使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地维持着掖被角的姿势,唯有上下牙发颤之声。
“你是不是打算告诉祖母。”她的声音十分平静。
落在红袖耳里,犹如惊雷,她重重的打了一个哆嗦,膝盖一软,险些摔在夏兰盈身上,咬着牙的红袖扶着床沿跪在脚踏上,恐惧使得她全身都在战栗。
她看见了,看见大姑娘伸了下脚,崔婶就这么,这么朝着陆四姑娘摔了过去,她以为姑娘是无心之失,直到她看见姑娘那一瞬间的神情,一如现在,平静的让人不寒而栗。
姑娘是故意的,从一开始姑娘带着陆四姑娘与大家分开,又提议走近路,一切都是她的计划,可是为什么?
红袖脑门上尽是汗,上下牙齿不断打颤,想求饶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一张脸越来越惨白。
夏兰盈慢慢坐了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红袖,“你爹在马房,你娘在厨房,你还有三个兄妹,八个侄子外甥。”
红袖脑子里嗡的一响,刹那间褪尽了血色,“姑娘饶命,奴婢什么都不会说,奴婢就是死也不会说出去的。”
夏兰盈神色温和几分,红袖却在这张如花似玉的脸上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戾气,“我是夏家嫡长女,我与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祖母眼里没有什么比家族更重。”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只有姑娘好,府里才能好。”红袖立即表忠心。
夏兰盈垂眼盯着她的眼睛,红袖挨不住这样的目光,觉她的目光刀刃一般刮在骨头上,可她不敢躲,脸部肌肉却不受控制的抽搐。
夏兰盈收回目光,“你报病吧,这几天就待在屋里休息,莫叫人起疑。”
大气不敢出的红袖颤声应是,见她又躺了回去,硬挺着的一口气猛地泄了出来,人一下子瘫软在地,久久无法回神。
红袖趴在冰冷的脚踏上,身体依然不受控制的打颤。印象里的的大姑娘,知书达理,温柔可亲,有口皆碑的淑女,不然也不会被南康长公主挑中作为嫡长媳。
可是这次回来之后,大姑娘变了,旁人也许不觉,可她这个贴身伺候的最是清楚不过。但是红袖怎么也想不到,大姑姑娘会变这般,可怕!
这五年,大姑娘身上到底发生了?
第二天,夏兰盈和夏兰彤携厚礼前去柳叶胡同的陆府探望陆玉簪,昨日兵荒马乱,陆家谢绝访客。
“崔婶,没了。”夏兰彤喃喃,不放心地看着夏兰盈。
夏兰盈阖了合眼,眼角晶莹闪烁。
接引的婆子叹着气道,“今儿早上没的。”
夏兰彤握住了夏兰盈的手,无声安慰,又暗暗庆幸,幸好不是陆玉簪,只想起陆玉簪的情况,心情又沉重起来。
“不知崔婶的丧事如何办理,我想去上一炷香,若非我提议……”夏兰盈说不下去了。
那婆子登时觉得夏大姑娘慈厚,都是意外,哪能怪她,一个主子做到这份上,仁至义尽了。
夏氏姐妹先去正屋向蔡氏请安,蔡氏精神不大好,这女儿刚认回来没几天就出了事,她怎么向陆衍交代。
见了夏氏姐妹,蔡氏打叠起精神招待,末了让陆初凝带她们下去探望。
陆玉簪的情况很不好,失血过多,还伤了肺腑,昨儿御医都被请来了,可依旧没能脱险,至今还处于昏迷之中。
御医说,尽人事听天命了。
夏兰盈滴下泪来。
“四妹妹是个福泽深厚的,定然会化险为夷,”陆初凝柔声道,“阿萝请动了温御医,下午便过来,听闻温御医医术高明,四妹许有转机。”
夏兰盈指尖痉挛了下,温御医医术高明专为后宫贵人看诊,等闲请不到,“麻烦大姑娘届时一定要给我捎个信。”
陆初凝点头应好,望着她憔悴泛白的面容,“你也莫要再自责了,谁也不想发生的。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四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四姑娘天庭饱满,一看就是有后福的。”夏兰盈语气诚恳,一颗心七上八下,落不着地。
在陆玉簪屋里坐了一会儿,夏兰盈又去了下人房,崔婶的遗体停置在此。
“大姑娘有事自去忙,我一个人过去可以的。”夏兰盈看出陆初凝的不自在。
确然,死人总归是犯忌讳的,崔婶一介下人,实在犯不着陆初凝这个主子过去祭拜,尤其她喜事将近,更加忌讳。
因着大女儿的婚事,蔡氏心里头还有些不高兴来着。正准备着婚事,横插了这么一桩丧事进来,晦不晦气。要是陆玉簪有个山高水低,作为亲姐姐,陆初凝还得服丧。
夏兰彤也有些害怕,不过拒绝了夏兰盈的好意,壮着胆子跟夏兰盈走了。
夏兰盈没再说什么,妹妹总觉得对不起她,百般让着她迁就她,这个傻丫头。
崔婶已经入殓,夏兰盈真心实意地朝着棺木拜了拜,动了动嘴唇,无声道歉。她定会为她办道场超度,祈求她来世投个好胎。
……
未时三刻,温御医来了,见到陆玉簪的时候,温御医愣了愣。
陆初凝心里咯噔一响,四妹是不是没救了。
温御医瞬息之间又恢复如常,开始号脉。
后脚赶到的陆夷光闻言皱了一天的眉眼终于舒展了些,亲自送了温御医出去,“我四姐姐之后就麻烦您老人家了。”这太医院镇院之宝出手就是不同凡响,怪不得皇帝这么看重他,有这一位在,那是多了一条命啊,搁她,也得供起来。
温御医捋须而笑,“县主折煞老夫了,这都是老夫的本份。”
陆夷光使了一个眼色。
半夏奉上一个巴掌大的锦盒,老御医喜欢鼻烟壶,和神医打好关系,百利无一害。
温御医客气两回,笑眯眯收下。
送走温御医,陆夷光回到屋里,陆初凝笑着道,“这下妹妹可以放心了。”陆夷光对陆玉簪委实上心的很。
陆夷光笑了笑,“大家都能松一口气了,公主那边也吊着心呢。”一起出去玩,其中一个血淋淋的横着回来了,谁心里都不好受。
陆初凝想起来了,“夏大姑娘上午来探望过四妹妹,又哭了一回,还去后面祭拜了崔婶,知道四妹妹转危为安了,她指不定多高兴呢。”说着点了个丫鬟去报喜。
陆夷光,“夏姐姐心慈。”又看了看无知无觉躺在床上的陆玉簪,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闷堵,她道,“那我先回去了,有事大姐通知我一声。”
“妹妹不用了膳再走。”陆初凝留客。
陆夷光摇了摇头,“改日吧,今儿阿爹和大哥赴宴,不回府用膳,家里就阿娘和三哥。”
闻言,陆初凝便不再挽留,亲自送了她出去。
目送陆夷光走远,陆初凌嘀咕了一句,“阿萝倒是对陆玉簪上心的很,她们倒更像亲姐妹。”
陆初凝轻声细语道,“她们到底相处了几个月,自然有感情,玉簪还是阿萝带回来的,感情更要不一般些。”
陆诗云想了想,小声道,“这次出门是县主提议的,她难免有些自责。”
陆初凌撇撇嘴,还是觉得陆夷光亲疏不分,她和大姐才是她嫡亲的堂姐妹。
陆初凝拍了下她的手背,“以后这种话别再说,这里是京城,可不是大同。”在大同她们是站在塔尖上的那一拨,都是别人讨好迁就她们,可在京城比她们身份贵重的比比皆是。
“我知道啦,你看我当着阿萝的面有说过不该说的话嘛!”陆初凌娇声抱怨。
陆初凝一笑,妹妹任性了点,不过分寸还是有的。
再说陆夷光,南康长公主一看她这模样就问,“玉簪没危险了?”
“温御医不愧是华佗再世,”陆夷光喜形于色,“旁人都束手无策,到了他老人家面前,那就是扎几回针的事。”
南康长公主又问,“那醒了吗?”
“醒倒是没醒,不过温御医说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具体得看她身体状况。”
南康长公主听她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快活,也跟着高兴,“这下你能放心了,”点了点她的眉毛,“整天愁眉不展的,看得我都要皱眉了。”
陆夷光抱着南康长公主的胳膊蹭了蹭,“女儿不孝,让阿娘担心了。可玉簪伤成那样,我真是吓坏了。阿娘,你说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多奇妙,我和她认识也才没多久,相处的机会也不多,可我就是特别的担心,尤其看着她躺在那儿,”陆夷光摸了摸胸口,“特别难受。”
南康长公主眼神一动,纵然当时年幼,总归还有印象的,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脸感慨,“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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