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 佛祖苦修六年之后, 来到菩提伽耶城。在菩提树下之金刚座上结跏趺坐, 誓言不成正觉、不离此座。
佛祖于是调伏内心, 以大智慧观照宇宙洪荒、一切过去未来。终于领悟缘起与寂灭, 证得四谛法及十二因缘。①
随着她的话音, 众人便见荫荫菩提树下, 晨露映着日光,静谧祥和。
尚未证道的悉达多太子自伽阇山苦行林中走出,他模样消瘦枯槁、衣衫褴褛。他已明白, 过度的享受固然妨碍他领悟正觉,可一味苦修同样不能令人大彻大悟。他决定放弃苦修,重新参悟。
河边牧羊女向他献上乳糜, 太子便领而受之。吃了乳糜, 他便恢复往昔的强壮。他又去尼连河畔沐浴浣衣,再度变得荣光焕发。
他来到菩提伽耶城, 见毕钵罗树下有金刚座, 于是坐而悟道。
当年四门游观, 见众生生老病死之苦。从此离宫出家, 开始修行。这七年来一直伴随在他左右的, 内心中的痛苦、执着、迷茫、畏惧一一化魔而现形, 而后逐一在慧光中消退。终于大智慧之光普照万类,结成菩提正果。②
她说,当此之时, 佛祖已根绝爱恨, 即将出离魔境欲界。祥光照耀三千界,六欲天之上的魔宫亦为之震动。
魔王波旬为之忧愁恐惧。
“悉达多将修成菩提道果,脱离我之领域。我当趁他尚未成道,前往娆乱。”
何为欲界?
轮回六道,一切有五欲六尘之众生所居之处,下自地狱,上至他化自在天,为欲界。
何谓魔王波旬?
其为欲界之主,身具三十二伪相,神力为诸天第一。渺小时如尘埃,可潜入尊者腹。伟大时如巨龙,可绕佛身七匝。
当其现身娆乱时,化身入人五欲六尘之中,洞见一切孽业心魔。
众人便见世尊放大光明于三千界,诸天作乐,神佛现身。地中祥云涌起,生千叶莲花。
世尊即将证道。
忽然黑雾涌起,日月无光。流星坠落,山海震动。
——天魔现身了。
其足踏地,其头顶天。其身有千臂,面有三十二相③。眼如铜炉,舌如曳电,出息入息若雷雹声。
其手持无数锁链,每条锁链尽头都有天魔六钩,分别钩住人的眼、耳、鼻、舌、身、意。
众人忽觉得锁链缠身。恍然间竟都觉着自己坐在菩提树下——天魔前来扰乱、审问的,竟就是他们自己。
正慌乱间,忽又听得唱经之声。
便见行寂法师仍在坛上,宛若未察觉到一切异象一般,正闭目念经不止。
一时之间,众人竟不知自己是在佛祖悟道的菩提树下,还是在希玄寺摩崖大佛像前。
“……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是经受持者,及闻诸佛名者,是诸善男子、善女人皆为一切诸佛之所护念……”
云秀在梧桐树上托着腮帮子看——自然也听到了行寂念经。
她也算是读过佛经的人,一听就知道是《阿弥陀经》。不由就想这行寂和尚真是没用——《阿弥陀经》就是个说明书,给人介绍一下西方极乐世界有些什么风景、什么佛,告诉你大声念出这些佛的名字就可以得到保佑。
这会儿念《阿弥陀经》,跟人被揍怕了就哭爹喊娘有什么差别?
还不如念一念《心经》,调伏调伏心魔呢。
然而行寂此举居然真的启发了坐中众人,众人纷纷闭目打坐,跟着他开始念《阿弥陀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
持盈法师却并不着急,只拈花一笑。道,“何谓祇树给孤独园?”
她声如调筝,翁翁有回响。众人心中不由又一荡,三心二意的听了起来。
她便说,佛祖破除了波旬之扰乱,得证菩提。
舍卫城中须达长者在竹林中见佛祖庄严宝相,心生喜悦仰慕,跪地礼拜。佛祖于是为他讲四圣谛法。须达长者听后心性洞开,恳请佛祖前往舍卫城中讲法。佛祖坐下有比丘千百众,为供奉此千百比丘,须达长者许愿在舍卫城中为佛祖建造精舍。
舍卫城南郊二里外有园林,池流清静,林木华茂。为太子祇陀所有。
须达长者向太子购买此园,欲在此处建造精舍。太子不愿,便刁难他说,“你用黄金铺满院子,我才将它卖给你。”
须达长者于是倾家荡产,用黄金铺满了园林。
他的诚心终于打动了太子,太子愿意将花园让渡给他,和他一道供奉佛祖。
于是建成了祇树给孤独园。
为何如此称呼?——须达长者以黄金铺园,却未铺到园中树木。园中树木仍为太子祇陀所有,是太子祇陀所献,故称祇树。须达长者乐善好施,国人尊称他为“给孤独”,园是给孤独所献,故称给孤独园。
世间善恶恩怨亦如这祇树给孤独园之名,一笔归一笔。是谁的善业便是谁的善业,是谁的孽报便是谁的孽报。
随着她的话音,众人便如置身在祇园精舍中。一些人眼中,金子铺满了花园,灿然夺目。另一些人眼中,须达长者虔诚皈依,贫而乐道。
世尊再度现身,而他们各自化身为菩萨、比丘,正聆听世尊讲经。
唯独持盈道长所化之天女不安于座,正立在世尊身旁,面朝诸佛,不敬不礼。
而天魔锁链如巨龙般绕诸佛七匝,六钩勾住了诸佛的六根。
持盈道长便说,世尊在黄金铺就的精舍中,为诸比丘说当年菩提树下如何证道成佛。
其时,天魔前来娆乱。他先派出了自己的眷属爱欲。
众人便见诸佛身后,有娇美女子自祥云飞花中现身,绫罗半遮,曼妙妖娆。她们笑盈盈的缠绕在诸佛周遭,莺歌燕舞,芳香醉人。
片刻之间,诸佛尽都陷落,丑态毕露。唯独一人毫不动容——正是行寂法师。
持盈道长便说,他又派出了自己的眷属财欲。
便有美人华服深衣,遍身珠翠,捧黄金而来,笑盈盈的领了诸佛去华屋金窟。
行寂法师依旧不为所动。
持盈道长静静的看着他,继续说,天魔便又派出了自己的眷属权欲。
便有美人矫矫磊磊,身披七宝袈裟,手托丹书铁券而来。
行寂法师眉心微微一颤,稍稍有些不能安坐。
持盈道长便轻轻的说,天魔使众眷属高颂其功德,声名远播寰宇。
行寂法师心神大乱,不觉睁开了眼睛。便见爱欲化作了持盈道长的模样,眼波清澈,锦心绣口。洁净美好,却如万水千山横亘在前,不可逾越。于是贪嗔痴慢四毒并生,刹那间心魔涌入。他翻身将爱欲推倒在地,妒火与欲|火再也压制不住,魔相尽显。
三魔女俱已现出本相,都是皮皱肉腐的白发骷髅。然而坛上“诸佛”一个个锁链缚身,缠着骷髅垂涎狂乱,不忍释手。
底下众人微微骚动起来。
持盈道长闭上眼睛,久久不语。
云秀看着底下骚乱丑态——比起对这些恶人的愤怒来,心中更多的却是为持盈道长而难过。
她让她尽情的去大闹一场,她却先设下了这场审问。
也许直到生命的最后,甚至直到前来复仇的此刻,持盈道长心中执着的依旧是——为什么这么对我。
也许直到最后一刻她也还在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侥幸希望或许是因她无意中做错了什么,才最终招致这一切。
可是,没有。
行寂对他作恶,仅仅是因为嫉恨。因为知晓其人的才能自己望尘莫及,故而心生歹念,做尽坏事将她拖入地狱里。而其余诸人对她作恶,亦仅出自本心丑恶贪欲。
……她的一生,就只因为这微不足道的理由,而零落成泥碾作尘。
让人怎么能甘心。
持盈道长终于睁开了眼睛。
化而为天魔相,正是波旬本尊。她面青黑如阿修罗,忿怒恐怖。千手持锁链,脚下踩着锁链锁住的众人。
她碾住行寂和尚,斥问,“就为了这般理由?”
行寂和尚早已混乱失智,抱着骷髅发泄欲念和暴虐,“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
“当日你见我容貌,可曾心生邪念?”
行寂和尚在惑乱中微微动容,锁住他双眼的魔钩铿的锁上,鲜血飞溅。行迹捂住双目,哀嚎不已。
“当日你评论我的品行,可曾有秽言妄语?”
锁住他舌头的魔钩铿的锁上。行寂和尚捂着嘴唇,呜呜不成声。
“当日在木兰观,你可曾持刀逼迫,玷污我身?”
锁住他男|根的魔钩铿的锁上。行寂和尚扑倒在地,晕厥过去。
持盈道长目光望向了被锁住的其余诸人。
他们不似行寂和尚那般熟读佛经,入魔便也没那么深,此刻已然清醒过来。
不知是谁先指着行寂和尚,“是他指使的——是他说你不洁,我们才……”惊恐慌乱之下,恶言再度脱口而出,“是你先失贞的——我们不过是睡了个破鞋,凭什么这么对我们,凭什么啊!”
魔钩收紧,在嘶嚎声中扯断了他们的舌头。
持盈道长如看尘埃般看着他们,“你们已残缺了,再残缺些,也不算什么吧。”
他们口中伤势撕裂扩大,有万千毒虫自他们口中涌出,开始啃食他们的血肉、肢体。
惊惧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持盈道长将这些人都踢下了法坛。
底下众人没这些人那么多恶行恶念,便也不能全看见这些人所见、所受的种种酷刑。却也都看清了他们在逼问中所露出的丑态秽行。纷纷嫌恶躲闪。
持盈道长拔出剑来,也跟着走下了法坛。
——天魔法相已维持不住,一步一散,她渐渐再度变回当日那个受辱的女子。披头散发,法衣凌乱。
当日她没有流泪,甚至其后两年多屈辱中她也都没有流泪。此刻却不知为何,泪流满面。
云秀见她模样,便知她内心痛苦。她仅剩残魂。若此刻杀人,怕真要堕入魔道不得超脱了。便自梧桐树上跃身飞下,用斗篷遮住了她的身体,轻轻的揽住了她。
“已经够了,剩下的我来吧。”
持盈道长将头埋在她肩膀上,说,“……杀了他们。”
云秀顿了顿,道,“我还没杀过人,大约下不去手。”
持盈道长其实已然无所谓——她本是慈悲之人,纵然复仇,可当要下手杀人时,依旧会悲伤落泪。可最后一股意气却让她哭着笑出来,“……我若说算了,那我受的那些罪,究竟算什么啊……”
云秀便将空中未落的花瓣变作了锁链。
锁链缠住这些人的下|身,层层绞紧,而后骤然化作无数碎刃,切得粉碎——同持盈道长所用幻术不同,这一次是真的酷刑。
云秀听到这些的惨叫,心中一凛,便觉脑中无数念头骚乱不已。
她调伏心中魔障,问道,“一报还一报。如此,可够了?”
持盈道长轻轻点了点头。
云秀便微笑着请拍她的脊背,“那么,你就放下执念,安然去吧。”
持盈道长微微一笑,便在她怀中,化作万点荧光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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