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着菩萨般的班师妹走远, 荆暮叹了口气, 他现在真是怕了她了。
“荆道友。”楚意坐在剑上打了个招呼, 荆暮扬起笑, “秦道友这是出来遛弯儿?”
楚意含笑点头, 下落到他面前, 对着小肥熊伸出手。小肥熊嗷嗷两声蹦到她怀里蹭了又蹭, 它斜着眼珠子瞅着边儿上的荆暮那是万分嫌弃。
荆暮控制住在想把那只肥熊拖过来揍一顿的冲动,保持着笑意坐到她旁边,“那我跟你一起溜溜?”
楚意往别上挪了挪, 待他坐好之后,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挑眉道:“起步价一颗上品灵石。”
荆暮:“……”你这是在剜我的心知不知道?
楚意偏着头笑看他一脸肉疼, 荆暮伸着手在储物袋磨磨蹭蹭摸了半天, 手中灵石在月光下折射着光华,甚是好看, 他用力捏了捏后才撇开眼放到她手心儿, “给你了。”
“成嘞客官, 归一宗环山夜游你值得拥有。”
长剑缓缓升高, 小肥熊从楚意手里将上品灵石扒拉到怀里, 对着荆暮张大了嘴嗷嗷了两声, 荆暮转头不看它,眼不见为净。
上有星辰明月,下有阁院灯火, 两人一熊并排坐在长剑上, 迎面夜风微凉。
长发拂过他的侧脸,挠的微痒,月下看美人总是别有一番滋味儿。
月色朦胧惑人,连带着寻常的呼吸都多添了几分异样,荆暮攥着袖口半晌舒气,开口找了个话题,“月后与魔族相抗秦道友也会同行?”
“自然。”
“年后浑天秘境开启,你也会去吧?”
楚意摇头,“不去。”
“为何?”浑天秘境几百年才开启一次,就连他师父剑宗掌门都卯足了劲儿想去闯一闯,好寻些机缘造化。
楚意只笑了笑却不作答,修为越高寿命越长,这个世界对她的压制很小,真要照着这个速度修炼下去,她迟早会飞升,这一飞升寿命至少得翻倍。
可算了吧,反正原主也没什么成仙的欲望,她觉得保持现在这个修为就挺不错的,只等过些年冷碧心长大了,她便到处走走四处看看,反正有长剑法器,想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随停随起,比起现代的飞机还要方便。
荆暮侧看着她,没再说话,夜幕微光下,寂然无声。
正道以剑宗和归一宗为首借魔族屠戮南翼山为由集结讨伐,与当月中旬向魔族领地进发。
剑宗虽然穷,但战斗力爆表,以往避之不及生怕被对方上门打秋风的各宗各门,这个时候也放下了贫富之间的成见同心协力。
魔族节节败退,窝在松寒峰养伤的大长老接到消息一时坐立难安。玄阴宫一向不掺正不掺邪,本来正道讨伐魔族和他们是沾不上关系的,可偏偏前段时间出了那么个岔子,他与魔族勾结的事那边想必已然了解于心,他别的倒不怕,就怕那剑宗的女掌门,油盐不进,脾气又臭又硬。
他本就重伤未愈,主峰那边又虎视眈眈,这境地可真是算不得好。
大长老扯过架子上的大红披风,套裹着身子躺靠在椅子上,蹙眉问道:“宗政鸣现在何处?”
侍女躬身答道:“在后山。”
“身体如何?”
“奴一早特意去瞧了,已然痊愈,长老大可放心。”侍女握着茶壶提梁,言语间将桌几上的杯盏斟满。
大长老接过他递来的茶,浅抿了口,如花容颜上浮现出笑意,赞道:“松寒峰上下独你善知我心。”他轻哼了声,“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养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了。”炉中丹药渐成,待他取血索气入炉溶丹,神丹大成,合体期指日可待。
正道那群龟孙子能耐他何?
大长老这吩咐一下,宗政鸣就被人强制地请回了住处,关门上锁不叫他离开一步。
院子里的人不到半刻钟就彻底清换了一批,他从窗户透过眼去,有几个在大长老的正殿瞧见过。
宗政鸣觉的不大对,硬闯房门要出去见大长老,拦门的人却是直接拔剑架在他脖子上,满面冷漠,“公子还是不要为难奴了,长老吩咐了不能叫你踏出房门一步,若是出了差池,奴等可都得人头落地。”
宗政鸣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盘着双腿坐在软床上半天都定不下心来,就在他焦躁不堪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拎着水桶的侍婢鱼贯而入。
“请公子移步沐浴。”
来人说话带着请字,可这架势却是一点也不客气,似乎宗政鸣若是敢推拒,下一刻就叫人把他直接摁进桶里。
宗政鸣被半请半迫地到了浴桶边,侍婢上前将其身上衣物剥了个干净,待他双腿迈进去,又往里头加了些乌黑药水,味道不浓,他却是屏气凝神如临大敌。
“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宗政鸣握着拳头砸破水面,水花四溅。
侍婢面无表情地抹掉脸上的水,答道:“一切皆按大长老吩咐。”
问来问去愣是一点儿有用的信息都没讨到,宗政鸣泡了个药水澡后又被人请到了床上,房中的香已经被人换过了,他前世见多识广,方嗅了一口便连忙运气屏息闭眼装作熟睡,不过一会儿便有人来到床边查看。
“差不多了,去请大长老,就说这边准备妥当了。”
“知道了。”回答的声音稍显活泼,“你说这人好歹和咱们长老也有几分缠绵情分,我原以为长老对他还是有几分真心,没想到……”
“这些话该是你说的?养了他这么久,长老肯亲自过来取血索气也算对得起那几分情分了。”
两人后头又说了几句话宗政鸣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取血索气’四个字在脑子转悠过来飘荡过去,他又不是白痴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这是要他的命呢!
他一个尚未越过筑基期屏障的修士,血气能有什么作用?!
“那样珍贵的东西我遍寻不得,未曾想进了你这么个废物的肚子。”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你即是它,它即是你,无甚差别。”
宗政鸣陡然想起刚到松寒峰那天大长老说过来,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难道是因为……赤炎花?
可、可大长老也不是火灵根啊!赤炎花于他根本没什么用处不是吗?
宗政鸣猛然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难不成他最近是命犯太岁?要不然为什么他真心爱着的潇羽一心想要折磨死他,他刚动了心的大长老更是一开始就在算计他!什么情深意重全他么是装出来的!
想到这儿他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心态彻底崩了,紧攥着拳头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大长老面前揪着他的衣服好好问个清楚。想是这么想的,但做却不敢真的这么做,现在最紧要的是离开这儿保住性命,性命都快没了,还谈屁的情说屁的爱啊!
宗政鸣绞尽脑汁想要跑出去,可惜这院子早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起来,就是金丹修士也插翅难飞,他一个练气末期怕是还没动作就被发现了。
外头很快又传来了脚步声,宗政鸣颓败地坐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红裙锦帛的高挑身影缓缓走近。
“哟,还清醒着呢。”大长老凤眸上扬,取过托盘的匕首,握着白布轻拭。
宗政鸣满腹责问临了看着他一派悠然闲适竟是只化作一句凄苦的为什么?
“问的什么傻话?”大长老扬了扬下巴叫人制住他,握着他的手在腕儿上划了一刀,血流入桶,“谁叫你吃了好东西呢。”
他红唇微勾,“好巧不巧,那东西偏偏是我紧要的,不然你以为当初我为什么会从师姐手上救下你?”
宗政鸣从他口里得到这个答案,心口一疼,他紧咬着压根恨不得扑过去咬死他,就在这个时候外头震雷突响,紧接着有人急跑进来,禀道:“大长老,宫主带着主峰的人打过来了!”
大长老长眉一挑,冷哼一声,“可真是会挑时候。”他甩下匕首拂袖离开,“你们继续,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翻起什么浪来。”
大长老匆匆离开,宗政鸣感受到体内血气的流失,心头越发焦躁,取血的几个侍婢也不好过,外头的响声越来越大,院子里的人都几乎都跑出去支援了,也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
就在几人心思各异的时候,主峰的人踹开了房门,比起松寒峰,主峰的人手整整多了一倍不止,大长老在那边和视死如归的宁宫主对阵,不少人趁这个时候扫荡松寒峰。
两拨人很快打了个起来,宗政鸣找准了机会,捂着手托着已经发软的身子跑了出去。
宗政鸣手上的血还在流个不停,他从储物袋寻了灵药涂抹上,堪堪止住了血后避开有灯火的地方顺着石阶一路往下。
可惜刚走了不到一半就又被主峰的人逮住了。
宁宫主这次是铁了心的要给宁潇羽报仇,也不知道在哪里寻了速成的法子,一颗丹药下肚,瞬间修为暴涨,大长老本就受了伤,百来个回合之后便撑不住了,叫宁宫主实打实的一掌打没了半条命。
大长老倒在地上不停吐血,宁宫主也不好过,那丹药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短时间内修为破阶,却对己身损伤极大,她捂着心口咽下已经涌到嘴里的血,吩咐人将大长老和宗政鸣两个一起关进了暗海蛇牢。
“叫他们吊着一口气,要死了拉上来,救活了再扔下去,我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告慰我儿在天之灵!”
再次回到暗海蛇牢宗政鸣的心情异常复杂,待他看到身边的大长老又隐隐有些痛快,两相交杂也不知道到底是喜多些还是惧多些。
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想这些了,暗海蛇牢一下,他这浑身上下也就只剩下一个痛字了。
那晚一战宁宫主伤到了根基,直接将宫主之位传给了另一外长老,她则是每天守在暗海蛇牢,看着他二人痛苦,她便觉得痛快。
日复一日没完没了,当真是如了宁宫主的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年?不,也许是两年或者是三年,大长老拼着最后一口气把站在牢门边看笑话的宁宫主一起拖进了暗海里,两人在翻涌的蛇群里纠缠,双双沉入海底葬身蛇腹。
宗政鸣被吊在半空中,剩下的独眼里涌出了生的希望,就在昨天,宁宫主为了不让他们死掉特意塞了好些丹药,他现在身体虽然弱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力气。
于是在侍婢们掏捞人把他放下来的时候,他猛地窜了出去,跑到崖边不管不顾地跳入了碧蓝的大海。
众人也没想到在里头吊了这么久他居然还想着跑,见他没入海水之中没了身影,不由面面相觑。
宗政鸣就这样逃离开了玄阴宫叫人闻之色变的暗海蛇牢,也是他运气好,在海面上抓住了一块浮木,飘飘悠悠的倒是活了下来。
只可惜灵根已废修为已损,一只手臂和一只眼睛也叫宁宫主拿去都喂了蛇,面皮也损的厉害,瞧着不像是个人,倒像是什么不知名的怪物。
正道大胜,魔族灰溜溜地滚回了北方窝踞老巢,修真大陆已甚少见到魔修的身影。
十几年倏忽而过,冷碧心和章漓双双步入金丹后期,楚意瞧着差不多了收拾收拾行李踩着长剑挥了挥衣袖,相当潇洒地离开了归一宗。
她本就向往世间大地,万物风情,前些世界限制太大,更没有御剑飞行这一说,如今以她的修为大概能活三百岁有余,大可便览天下风土人情。
她走的悄无声息,除了掌门德关真人和章漓冷碧心外没人知道她放弃修仙问道潇洒红尘去了,荆暮抱着小肥熊日常到玉濯峰来扑了个空,得到这消息愣是半天没缓过来,在章漓的呼喊声下御剑消失在苍茫天幕里。
街道上人来人往,卖灵草灵药灵宠的挨挨挤挤的一排,有灵宠吃了人家的灵草,两个摊贩当场打骂了起来,路人或笑或嫌,也是热闹的很。
穿着碧色留仙裙的身影一晃而过,缩在角落的乞丐瞬间站起身来,他挤开路人,也不管那些入耳的骂声,一心惦念着那一道倩影。
时隔多年,他终于又见到了他的碧心,仿若天山雪莲般的清冷容颜直击着他的心灵。
他痴痴地望着站在树下的身影,当看到另一道身影时不由泪流满面,小漓……
章漓穿着归一宗蓝白色的内门服饰,容色清丽,就是旁边的冷碧心也掩不住她的光芒。
这是他的妻子,他爱的人啊……
“小漓,碧心!”宗政鸣瘸着被人打断的腿冲了出去。
冷碧心和章漓正在追查魔修的事,猛然看到一个不明物体冲过来,反射性地就拔了剑,一剑穿腹,当场将宗政鸣捅了个透心凉。
恰巧魔修突现,两人还真就把他当做了魔修同党,冷看了一眼便相携着追魔修而去。
宗政鸣躺在泥地上,树叶飒飒作响,顶上是蓝天白云,血流了一地,他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那一剑穿过了的时候,他突然就想起自己上辈子是怎么的死的了。
那天晚上他处理了归一宗几个和他作对的人,正搂着新得两个美人儿在床上干事儿,正是兴头上小漓和碧心一起过来了。
两人都着了盛装,脸上带着笑甚是迷人,他意乱情迷的时候,小漓喂了他一杯酒,酒方一入肠胃他便栽倒在床上没了力气。
她们又哭又笑,一个说他作恶多端害了不知道多少师兄弟的性命,一个指着他道薄情寡信枉负她一世情深,然后……然后,碧心就冷着脸抽出了德关真人在她筑基时送的那把剑,一剑入心叫他没了命。
他怒瞪上头晴空,从嗓子眼里憋出‘不公’二字来,两世!两世他都死在同一个女人手里,为什么?
他对她们那么好,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明明那么爱她们啊!
“我佛慈悲,众生有命。”平平缓缓半含悲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在双眼闭上的那一刻终于见到了班蓉,素色衣袍,双手合十。
她念着往生咒,柔声如水。
楚意在修真界逛了几年就去了俗世,宗政鸣死的事儿她是不知道的,她以为他老早死在了玄阴宫,哪里会想得到人生命力顽强地又多活了十几年?
她走了很多地方,每日吃吃喝喝万事不愁,真真是无忧无虑的日子,当然……前提是忽略跟着的那个尾巴。
她咬掉竹签上的糯米糕,皱眉望向一身白衣如雪的男人,“你干什么老跟着我?”她记得他们俩没什么关系吧??
荆暮抱着肥熊朝她舞了舞,笑意盈盈,“秦道友此言差矣,天下大路,我怎么就是跟着你呢?”
“呵……”她从他手里把肥熊抢了过来,冷声道:“矫情的男人。”
荆暮手上一空,从储物袋掏出一把扇子,笑道:“不,我是个贫穷的男人。”请不要随意更改他的属性,谢谢。
楚意翻了个白眼,抱着肥熊蹭了蹭,也不管摇着扇子装模作样的人慢悠悠地往前。
荆暮眨了眨眼跟上去。
长街两岸火树银花,夜空中的孔明灯亮着光掩盖了月色,他摇着扇子敲了敲肥熊脑袋,灿烂一笑,俗世红尘,他心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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