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妃手脚都不能动, 虽然整日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 却也碍不着冷宫诸人的事。楚意每日勤奋修炼, 晚间夜深无人得空之时便陪着傅容说说话, 亦或者教他写些简单的字, 小半年很快就过去了。
油灯早被灭了, 屋内有些发暗, 傅容从床上下来将窗户推开迎了明亮月色入里,他双手搭着窗,小声唤道:“花月姐姐。”
楚意从庭院外头穿墙进来, 把手里用叶子包着的鸡腿塞给他,转而拉着人坐到床上,“虽有些油腻, 少吃一点却也无碍。”
傅容先递着鸡腿到她唇边, 楚意反推回去,笑道:“我方才在御膳房偷偷吃了两块梨糕, 你吃吧。”
傅容迟疑地看了她两眼, 捧着鸡腿咽了咽口水, 咬了口细细咀嚼下咽, 冲着她灿烂一笑。
这些日子每到晚间楚意都会出去转转, 给他带些好吃的回来, 隔三差五的有肉食垫底,他身上倒是渐渐长了些肉,小脸儿捏上去也不像她刚到这个世界那般干瘦, 笑起来的模样越发招人怜爱。
“吃完了?”见他停下手, 楚意便抱着他从窗户跃至庭院中,打角落的水井里取了些水将双手擦干洗净,她拿着手帕半弯着腰眉眼低垂,傅容不好意思地往后缩了缩。
楚意将人拽过去圈在怀里,帮他将手擦干,动作间却见他脸蛋绯红。她失笑,捏了捏微微发烫的耳朵,道:“小公子才多大,不过抱着你擦个手还能羞红了脸?”
他飞快地瞄了她一眼,低低道:“我已经八岁了。”
楚意双手穿过他的腋下腾地将人抱了起来,飞身跃至屋顶,两人并排而坐,点了点他的额角,“才八岁呢,还是个小孩子。”
傅容被她半抱着,随着她的视线看向高挂的明月,约莫一刻钟便有了睡意。
晚风有些凉,楚意也不敢带着他久坐,抱着人回了屋,待他睡熟之后才目的明确地去了太后所居的永乐宫。
当今太后的住所自然守卫森严,楚意小心入内隐在暗处。
太后出自江都名门谢家,从谢家小小庶女到天家太后,既不是靠颜值也不是靠脑子,全赖她有一身的好运气。这条富贵荣华路,在别人看来荆棘遍布,非要尸身血海垫足,但落在她那儿跟平坦大道没什么两样。
双层床幔里头谢太后已经入眠,她有夜不歇灯的习惯,红酸枝刻凤吟展翅的灯架上烛火燃的正旺,四周并无侍婢,皆歇在外间候命。
楚意从暗处出来,轻轻勾开床幔,谢太后今年四十有七,保养得宜,眼角稍有细纹,皮肤瞧着比在冷宫的云妃好了一倍不止。
想要把傅容名正言顺地弄出冷宫,从谢太后这儿入手再适合不过了。
她微微一笑抬手正对着她的额头,先帝手段狠厉,性子暴躁,哪怕对着昔年同甘共苦的发妻也甚少有露个笑脸的时候,后宫嫔妃多是怕他,谢太后也不例外。
先帝入梦该与她好好说道说道了。
深秋夜冷,谢太后近日染了风寒,永乐宫侍婢从灯架上取下即将燃尽的红烛,重新点了一根,又用着剪子拨了拨芯子,盖好灯罩后便到床前查看谢太后的情况。
她撩开幔子一看,见人额上有汗,双唇嗫嚅,睡的极不安稳,她连忙唤了两声太后。
谢太后从梦中猛然惊醒,双目大睁,快喘了几口大气,偏头见到满脸担忧的侍女方才稍稍定心。
“太后娘娘是魇着了?”
谢太后由着人与她擦拭额上冷汗,疲倦道:“哀家梦见先帝了。”
“不过是梦罢了,娘娘安心。”
谢太后摆了摆手心累的不想说话。她有多怕先帝不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楚的,她本就胆子小,进宫后见识过先帝的那些个手段,一见着人她双腿就止不住地打哆嗦,那人本就长的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性子暴躁不说还生的一身蛮力,不悦的时候稍用力了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能叫上好的黄花梨木劈成两半。
还记得当年她每次被翻牌子的时候,一颗心都拔凉拔凉的,就怕在床上先帝一个用错了劲儿将她掰成两段。
屋内侍婢都被她挥退了下去,谢太后捂着脸长叹一声,小声道:“苍天啊,梦中见一眼,哀家觉得自己至少要减寿五年。”
“蓝紫……”先帝那张脸烙印在脑子里散不去,谢太后忧愁的睡不着,干脆起身罩了件披风将贴身大宫女蓝紫叫了进来。
“哀家隐约记得云妃被打入冷宫后诞有一子,是还是不是?”
蓝紫身为永乐宫大宫女之首,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后宫就没有她不知道的,答道:“有的,近几年没有皇子诞世,冷宫那位应是排行最小的。”
她思索片刻又接着说道:“云妃因当年涉案褚贵妃之死被打入冷宫,陛下特意嘱咐了不管里头死活。”
听蓝紫这么一说谢太后也想起来了,当时皇帝震怒,后宫人人自危,就是她这个做亲娘的都虚的慌,哪里敢到他面前去提什么龙嗣。后来时间一长,她也就渐渐忘在脑后了。
谢太后揉了揉眉心,“如今该是有八岁了?”
“下个月就该是九岁了。”
谢太后唉了一声,“是我这个做祖母的失职。”
蓝紫见她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连忙劝慰,再次伺候着人在床上躺下。
第二日一大早,唐皇后带着后宫嫔妃按时到永乐宫给谢太后请安,一向慈和的谢太后破天荒的没有赐坐,叫诸人在殿中站了将近半个时辰。
众人心思各异地请完安,唠完嗑,怀着不解散去,谢太后独留了唐皇后一人。
“后宫诸事一向是皇后你在操办,堂堂皇子身居冷宫,喝的是井中刺骨水,吃的是碗中无米粥,你身处中宫是为嫡母,山珍海味安能食之下咽?”
谢太后捂额,“哀家亦是疏忽,亏得先帝梦中斥怪方才惊觉幼孙寒苦。”
唐皇后听到谢太后提起冷宫皇子愣了半晌,在身边嬷嬷的提醒下才想起这么一号人,她面有尴尬,俯身回禀道:“原是陛下吩咐的,不……”
“既如此便请他过来。”谢太后倒也不过多为难她,吩咐蓝紫道:“你亲自去一趟。”
蓝紫领了命,谢太后撑着头不再言语,唐皇后自是不敢扰她,静然候在一旁。
今日朝事不多,蓝紫很快便请了靖德帝过来,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走进里头对着谢太后做了个揖,笑道:“母后匆匆叫了儿子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谢太后露出一抹笑看着他坐下后便直接将傅容的事儿说了,当然先帝托梦的事儿也没落下,“你父皇心念子孙,你合该安了他的心才是。”
见靖德帝挑眉不语,又道:“事过八年,幼子无辜,你身为皇父,何以忍心叫亲儿共那妇人幽居冷宫……”
“母后。”靖德帝打断谢太后继续往下的话,放下茶杯,不甚在意道:“您和皇后自己看着办便是,儿子还有要事。”
他来的快走得更快,谢太后轻舒了一口气放松下来,转向皇后道:“你且去办了这事,待过两天一切收拾妥当,领着人到永乐宫叫哀家瞧瞧。”
“是,儿媳晓得了。”
得了皇帝的话,又有太后的命令,皇后一回到凤梧宫便颁下了懿旨,叫人收拾好皇子所居的北苑,又特意使凤梧宫大太监亲自跑往冷宫接人。
人迹罕至的冷宫惊现皇后身边的红人儿,夏嬷嬷抖着湿衣裳的手一颤,刚给傅容洗好的外衫啪嗒一声落在了泥地上,她擦了擦手惊疑不定,“张公公这突然过来是……”
“苦尽甘来,阴云散尽,杂家特来传皇后娘娘懿旨,接七殿下入住北苑。”
傅容被云绢牵着走出来的时候就听到这句话,他愣着没反应过来,张太监看见站在檐下台阶上的他,连忙上前弯身请安,“奴才给七殿下问安,北苑那头已经叫人收拾好,皇后娘娘在凤梧宫等着回话呢,现就随着奴才一道走吧?”
“这般急?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夏嬷嬷忙道。
“北苑一应俱全,要这些做什么?”张太监甩了甩拂尘拧眉道。
张太监虽然一再强调不用带什么东西,傅容还是跑进屋子将墙上的美人图取了下来,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有人过来跟他抢,然后便在夏嬷嬷小安子和云绢的泪目下离开了冷宫,跟着张太监到凤梧宫拜见过皇后,甚至来不及瞧见上头说话的人长什么样就又被送到了北苑。
雕梁画栋,高床软枕,莫说周身衣物,就连身上盖的被子都溢着香气,北苑和冷宫完全是两个世界,傅容坐在床上环顾四周,全然的陌生感让他难以入眠。
“夜半将至,怎么还坐着?”楚意从画中出来,飘落到床上,凑近了问道。
傅容眼睑微垂,“睡不着。”
“是想夏嬷嬷和云绢小安子他们了?”
他嗯了声,楚意将他按着睡下,拉过被子盖好。她半撑着他身边,伸着手轻捏他的脸,弯唇轻笑,“你快快长大,便能接了他们出来享福了,快睡吧,睡好了明日才能有精神。”
她收回在他脸上作乱的手,动作间袖摆里传来淡淡幽香,傅容侧过身正对着她,双手抓住她花纹繁复的袖子,黑漆漆的眸子里含着忐忑,小声道:“想和花月姐姐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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