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最后一关, 也就只有一道考题, 那就是策问。
这策问可以是阁老出题, 亦可以是皇帝亲自出题。
当谢越彦正襟危坐在位子上, 看到发到他手里的试卷上的策问时, 他就明白这题肯定是明德帝亲出无疑了。
《问沛县之水何治?!》
材料为:明德二十三年夏末, 黄河在铜山县韩家堂决口六十余丈, 黄水由陵子、孟山等湖注入洪泽湖,沿途居民田庐被淹;沛县等十余州县遭水灾,冲塌房屋众多;浙江台州、黄宕、太平海潮, 淹毙三千余口,灾民七万余人。
大水所到之处浮木撞桥,遂攻铁索尽断, 而河流泛滥, 并淹两岸房屋,房屋尽被冲压, 已成石滩。
沛县受灾最为严重, 署衙、仓廒、监狱均被冲毀, 八十八名犯人只剩四十四名, 因案卷冲失, 书办淹死, 其犯人姓名、罪名无凭可稽考。漫溃堤畻二三十丈,县城厢内外水高一丈七八尺不等,大水冲塌城垣, 城与大水相通, 大水将近一月不消。被水之初,一万余人赴四散逃荒。
简直触目惊心!
看得出来上次郢王萧临渊带来的那幅《千里饿殍图》当真把明德帝气得不轻,但同时也让这位贫苦出身的皇帝心中暗自警醒了。
自从来到京城后,谢越彦就命小海暗中收集了许多关于朝堂动向的情报,其中就有这一条。
他曾与李伯父和宋松安讨论过此次会试是否会成为策问考题,却没想到会试时并不见其踪影,却原来出在了这殿试之上。
只是谢越彦收得的情报也只有一个大概模糊的情况,却并没有这样准确的数字展现眼前,让人胆战心惊。
一向淡然的谢越彦眉头微蹙。
难怪郢王萧临渊会背了那样一幅图回来,若是不及时赈灾怕是会动摇国本啊。
答策题一般要联系古今时要对问题进行全方面的剖析和展开,要提出现在治国方针中的不足和你觉得可以改进的地方。但是,切记,这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要太过随性,任意指责朝政。
那是在拿自己的官场前途开玩笑。
因为这些人都会在读卷官这关卡前便败下阵来,皇帝根本不会听见看见。
防的就是一些想要靠谏言博出位的考生。
对于沛县大水一事,谢越彦心中早有计较,在心中又打了一遍腹稿后,才从容不迫的拿笔,凝神将心中主张和见解一一写下。
他谢越彦心中有怨不假,可他心中亦有民。
能以自身之力为天下百姓做些实事,才是他真正想要做的。
策文不限长短,但一般是在一千字左右。
明德帝坐在上位看似随意的一瞥,却已将前三排的考生样貌都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这前三排都是此次会试的佼佼者,日后也将会是他大肃的良臣能吏。
此次策问试题,是他亲自定下的。
这水灾简直就是他的心腹大患。
明德元年。
黄河将江南砀邑毛城铺闸口冲开,漫及下游萧县等数县。
明德二年
陕西朝邑黄河伏汛陡发,冲塌民房四百余间;永定河水涨至二丈有余,南北岸漫口四十余处。
明德七年
黄河于丰县石林、黄村漫溢,淹浸滕县等六县卫;苏、皖、赣、湘、鄂、豫、鲁均遭水灾,损失之大,范围之广,为多年所罕见。
明德十年
黄河在阜宁陈家浦入海处漫溢。
明德十二年、十三年、十四年、十五年、十六年,大肃多地均有大水。
明德十八年
黄河于铜山县张家马路漫溢,滨河州县淹及甚重。
明德十九年
永定河上游发水,漫开东西老堤一百六十余丈,夺溜南行,十里内旧积新淤顿高八尺;福建泉州、漳浦被水,淹死一百一七人,淹塌房屋一万余间;山西、天津各数县村被水成灾。
明德二十一年
黄河在铜山县孙家集漫口,严重影响运河航道,苏北农田被淹甚广。
明德二十二年
河南夏雨过多,水灾六十一州县,灾民不下六万,山东馆陶等十四州县水灾。
这水灾年年泛,如同附骨之蚁一般,搅得他不得安宁。
既然朝上这帮老东西都想不出新的办法防范和治理,那他就听听这些新人怎么说。若是真有那真材实干的,他就大刀阔斧的去用他。可以说,这三百多名火热新出炉的贡士明德帝是寄予了很重的期望的。
所以,在观察众考生时,明德帝就专往那看起来正值壮年的士子的脸上瞧。
在他看来治水那么让他头痛的事情,得需要个能干富有能力的大臣去办。
三、四十岁正好。
那些五十往上的,还是找个类似礼部这样养老的地方呆上几年,回家得了。
十七八岁的,就扔到翰林院里磨磨锐气,若是磨炼出来了,自有内阁的位置在等着他。
这么比较下来,李爹就脱颖而出的入了明德帝的眼。
首先李爹这外表就不错,儒雅睿智、沉稳带着淡淡的文人气息,其次,李爹神态从容,双目有神,似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让明德帝心有所动。
招过贴身的大太监三喜,问道:“那是何人?!”
“回皇上的话,那是本次会试的五经魁排第三的丹嘉城贡士李修竹。”
三喜太监在明德帝身边小声的说道。
“嗯?!才第三吗?!”
“那何人是第一?!”
明德帝问的时候,目光就已经落在了第一排第一座的谢越彦的身上。
他当然猜得到那个温润俊美风采无双少年郎,应该就是本届会元,只是,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罢了。
“回皇上的话,本次会试会元亦出自丹嘉城,乃是一个叫谢越彦的少年郎,年方十六。”,三喜道。
“谢越彦?!”
“不知他有何能力竟是会元?!”
明德帝来了兴趣。
起身走下了台阶,最先来到李爹的书案前,三喜紧跟其后,首辅大学士张仕维眼神一闪,却仍像是没有发现一般,站在原位注视着殿内正埋头苦答的众考生。其它执事官也同样看到了,可同样也只是用眼神悄悄关注,人仍立于大殿两侧监考。
明德帝最先来到了李爹的身边,李爹答得太过全神贯注竟没有发现明德帝已来到身前。
“治水之法,既不可执一,泥于掌故,亦不可妄意轻信人言。盖地有高低,流有缓急,潴有浅深,势有曲直,非相度不得其情,非咨询不穷其致,是以必得躬历山川,亲劳胼胝。
昔海忠介治河,布袍缓带,冒雨冲风,往来于荒村野水之间,亲给钱粮,不扣一厘,而随官人役亦未尝横索一钱。必如是而后事可举也。如好逸而恶劳,计利而忘义,远嫌而避怨,则事不举而水利不兴矣……”
明德帝看的很认真,频频点头,脸上的神情是若有所思。
可惜,李爹也只是刚写了一个开头,明德帝虽然很想看下面的,却也只得耐着性子走到了第二个桌案前。
但第二个桌案前却只是粗粗的看了一眼,眉间隐有烦躁之意,就直接转到谢越彦的书案前。
谢越彦在明德帝起身走下台阶时,就已经注意到了。
包括他在每个书案前停留的时间,当明德帝转到自己这里时,谢越彦依旧下笔沉稳,只做不知。
好字!
明德帝心中赞叹。
秀润华美,正雅圆融。
这一笔好字若无个十年之功是断断不成的。
因这一手的好字,明德帝对谢越彦已是偏心几分,再加上谢越彦容颜俊美,貌比潘安,明德帝暗搓搓的动了些心思……
宁妃的十公主、徐妃的十一公主岁数可都不小了……
酷爱当月老的明德帝看谢越彦越发满意起来,压下分给哪个公主好这种乐淘淘的小心思,这才静下心来看谢越彦的试卷。
“永平十二年,议修汴渠,乃引见景。景陈其利害,帝善之。夏,遂发卒数十万,遣景与王吴修渠筑堤,自荥阳东至海口千余里。景乃商度地势,凿山阜,破砥绩,直截沟涧,防遏冲要,疏决壅积,无复溃漏之患。景虽俭省役费,然犹以百亿计……”
明德帝的眉目由最开始的松驰到渐渐端凝,再到最后的舒展雀跃激动……
围在谢越彦身边来来回回的走,竟然多一步也不肯往下走了。
明德帝的异常哪里能瞒得过监考的这些大臣的眼睛。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这个年仅才十六岁的会元郎身上。
究竟是何等好文,才会让皇帝宁肯在旁边干站着也要等他写完?!
连首辅大学士张仕维的目光也频频的落在谢越彦的身上。
他和明德帝君臣多年,自然是知道这是明德帝心情愉悦的模样,看样这个少年写的文章是真真写到明德帝心里了。
张仕维不禁也在心中好奇,这少年郎究竟写了什么竟让皇帝如此高兴?!
要知道治水的银子年年发下去,可是收效却甚微,水患还是年年有。
无论多精妙的治水之法都摆脱不了一个‘钱’字。
可发下去的银子经过层层盘剥,能用到河工上的已经很少。
这一块,大家都心知肚明,却无人敢动。
也就是上一次,郢王捅一下明德帝的肺管子,逼得明德帝不得不重视这个问题。
这个少年人是不是会成为明德帝手上的一把屠人刀?!
这……
谁也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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