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晏呈搬到卫府住后, 这院子便空置了下来。廊檐下摆置着几盆绿植, 几个丫鬟正并排着侍弄。楚意只淡淡地扫了两眼便扶着晏呈进了屋, 方才瑞王妃先一步使了人过来, 里头已经提前烧了碳倒也不觉的冷。
晏呈乖乖的坐在床上, 脸颊红扑扑的, 他抿了抿发干的唇, 挺直脊背瞅着给他倒茶的楚意。楚意将茶杯递到他面前,他却是不接,就着她的手埋下头喝了一大口。
明明喝了不少茶水, 他却还是觉的口干舌燥,连着喉咙都干的厉害,抬起手搂住身边人的腰, 顺带在蹭了蹭。她的指尖有些发凉, 抚过他发热的脸,叫他舒服眯起了眼睛。他笑嘻嘻地把人拉倒下来抱在怀里, 下巴抵着她的额角, 软着声唤道:“楚楚……”
楚意侧眸瞧了瞧, 却见他双眼里好似浮着水雾, 里头若有若无的沁着光, 像是藏在水中的明月, 她心头一窒,没抵住诱惑仰头吻了吻他的唇。
她蜻蜓点水般便收了回去,晏呈却是将人抱紧了些, 一手环着她的腰, 一手揽着她的肩,低眸与她对视,不服气道,“占了人家便宜就想跑。”
楚意抽了抽嘴角,轻抚着他的脊背,“看来是真醉了。”
晏呈疑惑地凑近了些,楚意晃了晃手指最后轻抵在他下巴上,红唇微启,叹了一口气,“比平日更傻了。”
晏呈却是有点儿醉,但脑子还算清醒,闻言他撇了撇嘴,“皇祖母说了,我那叫大智若愚。”
楚意笑了两声,晏呈见她笑,自己心里头也欢喜,他含住那微张着的红唇,撷取着里头的芳香。
兰衣接过王府侍女端来的醒酒汤,掀起珠帘方走了一步便察觉到里头的氛围不对,她连忙低眉垂目退了出去,将醒酒汤温在了外面的炉子上。
…………
继瑞王妃的寿宴已经过了十天,楚意外出办事回来,在城外的梅花林碰到了卫灵玉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书生一身儒衫头戴方巾,卫灵玉手执着素面儿的油纸伞替他挡去飘飘雨雪,她穿着白绒边儿的红色披风,立在雪地里低眸含羞。
楚意没过去打扰他们,但心里还是有些惊讶。
她将卫灵玉接到京都来刺激卫芦悠,那沈家小公子沈案也没了机会和她再有丝毫牵扯,前世的那段缘到底是断了。
而那书生不是别人,正是上辈子和卫芦悠有过一段夫妻缘分的白姓书生白景育。没了卫芦悠在身边瞎折腾,他倒是在这一年便顺顺当当地进京赴考来了,会试的成绩过两日便能出来,以白景育的才华便是入不了前三也定出不了前五。
上辈子卫芦悠使劲儿作,她被关在沈家,到死都不知道她那前夫官途亨达,后位列三公官至太傅。白景育修身立德,确确实实是难得的好儿郎,虽出生平微,却从未失过志气。
卫灵玉和白景育……真是没想到。
不过,她虽不喜欢卫灵玉,但也不会去干涉这些,顺其自然吧。
京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不知道卫芦悠和白景育这对前世夫妻能不能见上一面。她摸着下巴,眼中含着几分戏谑,要是卫芦悠知道前世她那个瞧不起的前夫有着大造化,还和卫灵玉走到了一起,不知道会不会呕死呢?
楚意存着看笑话的心,却也知道这一时半会不可能,只略微想了想便抛到了脑后。
二月十六,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儿子被退货的瑞王妃终于喝到了喜酒,一颗心实实在在的落到了肚子里。这心里头一松啊,差点儿捂着帕子哭出来,太好了,她儿子不止成功找到了媳妇儿,还是个镶金戴玉的,不容易,真是太不容易!
晏呈咧着嘴笑的像个二傻子,他的那些个狐朋狗友瞧他那样恨不得灌他个十几壶,无奈安王在旁边吹胡子瞪眼,只得作罢。冬郎手搭着晏呈的肩,心里眼里是止不住的艳羡,“我娘给相了好几家的亲,一个都没成,你运气可真好,明明入赘,人人都羡慕的紧。”
晏呈得意地扬了扬眉,“那是,你们羡慕不来。”
花烛晕光里美人如画。
晏呈呆呆地看着她,一时竟是痴了,她平日喜欢素色的衣裳,便是绣纹也甚少用艳丽的颜色,喜服凤冠,芙面丹唇,好看的叫他心都快蹦出来了。
兰衣等人已然改了称呼,看着两人喝了合卺酒,笑着唤了声姑爷便招呼了姐妹们退下。房里静悄悄的,隐约可闻见自己的呼吸声,他帮着她拆了凤冠朱钗,对坐在床上。
晏呈呆坐着,不知道是热还是怎么的,额上已经冒了汗,楚意抬手替他拂去,如往常般捏了捏他白嫩嫩的脸,“想什么?”
晏呈红了脸,并着耳廓也发了烫,吞吞吐吐道:“想、想洞房。”
楚意偏头含着笑,他因那笑有些发羞,揽着人倒在了床上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眉梢眼角都透着欢欣雀跃,哑着声唤了一句,“楚楚……”
洞房花烛过的便是个没羞没躁,顺应着天命去调和阴阳,暖光暧昧,一夜未歇。
婚后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楚意忙的时候,晏呈便往外跑和狐朋狗友们四处转悠,她闲下来的时候,两人也时常到别的地方走走逛逛。过了两年,瑞王妃到底还是和瑞王和离,搬到了卫府住,每日跟着几个妯娌喝茶聊天八卦看戏逗逗孙子孙女,小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舒畅。
往些年冷清的卫府渐渐热闹起来。
卫小小姐最喜欢她爹,日日跟在晏呈屁股后转悠,遛街逗狗,小小年纪竟是比过她爹一跃成了京都纨绔扛把子,走哪儿都有一群纨绔叔伯给撑场子。
卫小小姐的那架势做派叫瑞王妃差点儿没拿着鸡毛掸子把卫小小姐她爹晏呈给抽死,苍天哎,她年轻时候得担心自己儿子嫁不嫁得出去,临老了还得愁自己孙女儿。这祸害她孙女儿的混小子活该揍死了去!
卫府这边鸡飞狗跳,瑞王府那头一片沉寂,晏觉瘸了腿身上的差事自然丢了,袭了瑞王的空爵位做了个闲散王爷。每日阴阴沉沉地厮混在内宅,浸淫酒色,没几年就掏空了身子。至于定南国公府里的晏岚和苏烜,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两相怨怼,却又不知道为何死活不肯和离,耗着相厌一辈子。
而瑞王气息奄奄的时候身边只有几个小厮和丫鬟,晏觉忙着怜爱新收的歌姬,晏岚忙着和丈夫斗和婆婆斗和妯娌斗和小妾斗和通房斗,谁都没能顾及上他。倒是晏呈带着卫小小姐过来瞧了他一眼,当真是只瞧了一眼便离开了。
接到卫芦悠死了的消息时楚意正抱着卫小小姐念书,卫小小姐强撑睡意朦胧的眼打了个呵欠,问道:“娘亲,卫芦悠是谁啊?”
楚意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将她放到床上,轻拍着哄她睡觉,“一个外人,不必理会。”
卫小小姐沉沉睡去,楚意去了外间望着门外的风雪。卫芦悠在拂花苑做了好几年花娘,眼看着就要熬不过去了,赵氏寻到了她将人赎出来带回了安城养着。
前几日已然官至内阁学士的白景育携妻子卫灵玉回乡祭祖,叫养病的卫芦悠知晓了去,一口血喷出来栽倒在地上便再也没能醒来,算来算去哪里知晓她最看不上的人却有这样的能耐。
重活一世,她最爱的人毁了他,最恨的人幸福安乐,最看不起的人荣华加身,只她一个凄惨哀苦比之前世尤甚。卫芦悠念叨着苍天不公,含着满腹不甘,带着重生期盼死去,只可惜这一次再没了那天大的机缘,一切终究归于尘土。
………………
庭院里的白色山茶花开的正好,楚意躺在藤椅上望着围墙,心里头有些不舍。
晏呈踩着草垛扒在墙上冲着她笑,一边笑一边叫着楚楚。楚意眨了眨眼睛,掀起重重的眼皮,弯了弯唇角,轻声道:“傻货。”
那音调极轻,轻的差一点点就没能落在他耳里,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半仰着头,傻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了院子,蹲在藤椅旁边替她拢了拢滑落的薄毯。
他牵起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红了眼睛,低低道:“我那叫大智若愚。”
穿着青色锻袍的小娃娃偷偷摸摸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小狐狸想讨祖母开心,祖母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他凑近了些羞了羞脸,“羞羞羞,祖父那么大的人还哭鼻子。”
晏呈抹了抹眼睛,将椅子上的人抱了起来,他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在床上,将得知消息的人尽数赶了出去,他坐在床上将人搂在怀里,叫了一声楚楚。
没人应,他落寞地抵着她的头,眼帘低垂挡住里头的暗寂,“晏呈的楚楚走了,晏呈会去找她的。”
他会找到她,然后亲亲她抱抱她,等着她捏一捏他的脸,似嫌弃又似欢喜地叫他傻子。
等到那个时候,他还是楚楚的晏呈,楚楚也还是晏呈的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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