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眨眼而逝。
月老也该返回凡间了, 临走时特意前来拜别帝君。
可惜帝君对他不假辞色, 冷漠中透着满满的嫌弃, “走即可, 不需同吾报备。”
月老也不尴尬, 腆着脸笑道：“帝君是小仙的大恩人, 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相思子在一旁昏昏欲睡, 听他这么说，便鼓了鼓小脸，强硬着打起精神：“师父, 你知道这红线是怎么回事吗？”
她把手腕从帝君手心里抽出来，轻轻抬了抬。
月老本就见自己的小徒儿快坐到帝君怀里去了，还觉得疑惑, 现在仔细一看, 那散发着红光的线，不正是他所铸的三生红线吗？
可是, 这红线怎么了吗？
“其实先前这红线被引雷珠打断了, 可昨日又不知为何重新系上了。”相思子连连打个几个小呵欠, 哇……真的好困, 小仙估计真的犯了睡煞了。
月老了然地点头。
“所以师父, 到底是为什么会重新系上啊？”相思子软着身子半靠着帝君。
就连帝君也疑惑地看向了月老。
只是——
“那什么, 咳，徒弟啊……”月老先小心地觑了一眼帝君，才干巴巴道：“你也知道, 师父虽然当了这么多年的月老, 但是有些事，其实还是不甚明白……”
“……”
“……”
相思子：小仙真是高估了吾师。
帝君摸了摸她的头，“不必计较这个。”
“嗯。”相思子困倦地点了点头，“帝君，小仙好困啊……想，想睡觉……”话音未落尽，她竟然就已经靠在帝君身上睡了过去。
两手扒着他的胳膊，蜷缩成球，鼻间是小小声的呼噜。
睡得真香。
帝君神色柔和，替她拢开鬓发，又把人抱进了自己怀里。
月老看得目瞪口呆。
一心只想，这百炼钢成绕指柔了都！吾这轮回一趟短短十几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那小仙就先行告退了，无论如何，帝君与徒儿的恩情，绝不敢忘。”若是没有他那乖徒儿，想必帝君也不会帮他们到这个地步。
小相思啊，师父都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了。月老看着帝君怀里的小人儿，如此想到。
谁料才看了一眼，帝君便抱着人转了个方向，不让他看。
“……”
月老：？？？
“她为了你去了凡间，转世名为龙晴，回去后，多加照拂。”帝君如此说道。
虽然舍不得小妖精回去过凡人日子，但天道作弄，恐怕不让她走完龙晴的轮回，魂魄是回不来的。
月老大惊，“徒儿是龙晴？”
惊完，他又收了声。
为了自己这不负责的师父下了凡间？
糟糕，小仙有点感动了。
“去吧。”
帝君不欲多言，摆了摆手，让他离去。
他用术法将小妖精的魂魄封在了仙体里，如今却沉睡过去，看来龙晴也必须回到凡间了。
……
“转轮，将龙晴送回凡间后，你再去妖界。”
“是。”转轮应道，“帝上，关于噬鬼兽一事，虽然已交代下去，但仍未能查实。属下觉得，此间恐怕有人在暗处操控。”
帝君点头，“吾知了。你且去。”
“是。”
噬鬼兽和魂珠所说的大劫，会不会有何关联？
帝君仰头负手，但愿只是本君杞人忧天。
紧接着，传音至——
“吾弟啊！你要几时才来天界成亲，为兄已经帮你邀请了三界众位仙家，就等你带着小红豆回来了！”
“……”
“你作甚不回为兄？”
帝君：竟是忘了，帝兄知道了小妖精是吾姻缘一事。
“什么成亲？”他应道。
那头的兴奋的声音突然变得气急败坏起来：“有了姻缘当然就要绑在自己身边，吾弟，你如此不积极，届时小红豆与你的红线断了，本君看你如何是好！”
“……”
实不相瞒，已经断过了。
“吾弟啊，本君听说了，那月老不是都救回来了吗？你也赶紧回来成亲，本君等你啊——不过也别急，妖界离天界有些远，妖王赶来可能会有点慢，总之你记得要回来成亲啊！”
“……哦。”
……
两个时辰后。
龙晴被转轮带回凡间。
转轮没敢扶着，只是用一团黑气拖着她的身体，悄无声息地飘进那座客栈。
不过那座客栈的掌柜显然不是个凡人。
几乎是转轮一进来，便有了所觉。
只在刹那间，就堵住了转轮想走的步子。
“站住！”脸上总是挂着温婉笑意的女子在这一刻仿佛被打破了表面的平静，精致的脸上充斥着森寒的冷意。
“你是谁……煞气？！冥府的人？”女子手在腰间一晃而过，银白的九节鞭在手心中乍现。
“……”
转轮：？？？怎么一见面就要动手了？
他嘴角的笑意不变，“这位姑娘，吾是受命将龙晴姑娘送回来，你又何必为难于我？”
漪贞冷笑，“她只是个凡人，你将她掳去冥府作何！？”
说完，她不由分说提鞭就上。
一鞭子从天而落，惊得转轮拖着龙晴倒退了好几步，“姑娘，是否误会了什么？”
“冥府的鬼不好好在地狱里待着，也敢来凡间撒野。”她一飞身，鞭子灵活地掠过转轮的手臂。
转轮不曾想这一鞭竟有那样大的威力，竟然直接破开了他的煞气结界，猝不及防地划破了手臂，露出一道血痕。
“你……”他话音戛然而止，反而笑出声，“你一个妖界的小妖怪不在老巢里待着，也敢来酆都撒野？”
鞭子再甩了过来，转轮再不畏惧，手中黑气涌现，他空手接白刃，一把扯住鞭子。
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响，那九节鞭竟然极快速地从他掌心出爆破开来。
漪贞果断地折断鞭子，后退两步。
能一眼看出她是妖的家伙……
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
妖的直觉总是比旁的更为灵敏。
转轮眯眼笑，“小妖怪，你在怕什么呢？吾对你可没有恶意。”他一挥手，将半空中的龙晴丢了过去，“喏人在这。”
他虽然也奇怪，怎么冥后与这小妖怪也有关联？说起来，这小妖怪不是帝上在轮回境中看见的那个女妖吗？
漪贞连忙接住，手中银光立刻遍布她的全身，直到没察觉出什么问题来，才抬头冷声问：“你对小红豆做了什么？”
冥界与仙界各守一边，但也不能肯定冥府这些家伙会不会对现在是个凡人的小红豆下手。
漪贞尖锐的指甲划破自己的手心，一双细长的狐狸眸越显妖异。
若不是不能用全力……
“吾？吾可不敢对她做什么。”转轮摸出自己的折扇，晃晃悠悠地转了个圈，“你又是谁？妖界中人跑到酆都境界来作甚？难道妖界耐不住寂寞想掀起三界大战了？这可不行啊小妖怪。”
他笑得没了眼瞳，弯弯如月，但笑意里却透着一股冷意。
两人似乎都在猜测彼此实力，颇有敌不动我不动的架势。
“呵，妖界安稳祥和，不需你担忧。倒是冥府是什么意思，将天界下凡渡劫的仙人抓去冥府……怎么，耐不住的其实是冥府？”漪贞寒着脸。
转轮心里暗自咋舌：这小妖怪倒是很伶牙俐齿。
转瞬，他又笑起来，“小妖怪，这可不是你能管的啊。”
漪贞眼一瞪。
欺负到她的小红豆身上，这臭男人还敢说这不是她能管的？
若不是在凡间，若不是的话……
她定要将这男人打的满地找牙！
“闭嘴，你若不滚，我们便换个地方再打！”
转轮还是头一回被女子这样呵斥，当下假面的笑容也有几分皲裂。
“小妖怪，真是可惜了这张脸。”
“你滚是不滚！”
转轮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
寻常妖怪敢如此呵斥他，恐怕现在已经去地狱里熬着了，这小妖怪的脾性倒是厉害的很。
转轮：不过也奇怪，她如此凶神恶煞的，我竟然还觉得她有些可爱？转轮啊转轮，你怕是脑子混了吧！
“好吧，小狐狸，我们下次再见。”他一扬折扇，晃晃悠悠地出了客栈。
正好，帝上让他去妖界玩玩。
说不定下一次，还能见到这个小狐狸呢。
狐狸，哦对了狐狸……
妖王也是狐狸吧，想来这小妖怪还是妖中王族啊，也难怪能如此嚣张跋扈。
下一次，便让你乖乖地叫吾一声大人吧。
他微微一笑，迈步走了。
漪贞看着他优雅修长的背影，神色不明地冷哼了一声。
区区一个冥仙，倒是将自己看得很重。
下一次若是在妖界遇见，定要打得你跪地求饶！
……
漪贞将龙晴抱回房间，仔细地查探了她的身体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人倒是没有立刻转醒就是了。
“小红豆……”漪贞摸了摸她的额头，笑意温和，“还好你没事。”
虽然不知道你是遇了什么劫要下凡轮回，但是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啊。
若是小红豆如今记得自己，恐怕会飞扑过来抱住自己吧。
想想那场面，漪贞又笑起来。
不过——
“那冥府的家伙敢将你掳了去，吾决计不会就此饶过他们。这一次正好天界来了请柬，要吾前去天宫参加北阴酆都大帝的婚宴。待吾去了，定要仔细问问……”
吾的宝贝小红豆，可不能受了欺负。
漪贞叹了口气，替她盖上被子。
“小家伙，阿姐可只有你了……”她喃喃着，望向窗，窗台下滴答滴答地又下起了小雨。
他……吾是等不回来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啊，小红豆。
“王上，天皇帝君派仙来催了，请您尽快赶去天界。”妖将从虚空洞里钻了出来，单膝跪地在她面前。
漪贞还是那副凡人模样，只是看向妖将时眼神锐利，一点儿也不像方才温和无两的姑娘，她冷静讽刺：“急什么？他冥府之主去仙界办婚宴简直可笑。吾即便是慢慢去了那又如何？”
妖将惊慌一下，连忙道：“王上，我妖界如今势微，本就淡然于三界之中，此番若是怠慢了冥府和仙界，恐再难立足啊！”
漪贞握了握拳，“去便去吧。”
是，的确，如今妖界还不能和其他两界翻脸。
也没有那个实力去挑衅。
罢了。
“隔壁房中的那和尚醒来了吗？”她问。她分明能感觉到那和尚身上有非凡人的力量，却不知这和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鬼门开那夜起就开始昏睡，睡到至今。看起来像是魂魄离体，可小相思回来了他却还没醒。
嗤。
“还未，不过快醒了。”
“嗯，派几个妖将保护龙晴姑娘，若是保护不周……”她拖长了尾音，狐狸眼眯了起来，口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见自家王上严肃的神情，妖将也不敢怠慢，连忙道：“王上放心。”
“嗯。那吾便走了。你看好这客栈，若是有男子前来找名唤‘漪贞’的姑娘，便立刻传讯于吾。”妖王如此说，提到那男子时，她话一顿，补上一句：“他叫林枭，画像……画像我收在这晶石中了。”
她手心出现一颗记录晶石，小心地交给妖将，“好生保管，绝不可弄丢。”
“是。”
妖将垂头接下。心想：您都在这酆都找了万年了，若是林枭真的还在这人世间，还认得您，不应该早就来找您了吗？
王上……
唉。
……
约莫又是一日夜。
龙晴终于醒了过来。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是熟悉的客栈。
她抬了抬颇有僵硬的手，轻咳了两声。
我这是睡了多久？
是做了一个梦吗？
“我好像遇见了小苏易，还有那个恶兽，对……小苏易死了，然后有个男仙带我去了冥府……”
“但是……奇怪，后来怎么了，怎么想不起来了？”龙晴摇了摇头，脑中依旧没能记得起来什么。
忽然，她想到什么，赶紧伸手摸了摸衣兜——
空无一物。
没有那颗小魂珠。
“果然是梦啊……”
“我这是日有所思了？难道梦里见到的那个小少年，真的就是太子哥哥吗？”龙晴揉了揉额角，并不是记得很清楚梦里的过往了。
不解之下，她便去询问云渊师傅，希望他能给她解解梦。
正好，这时候云渊也醒了过来。
“云渊小师傅，你觉得我这是怎么了？我梦中的小孩，真的是太子哥哥吗？”虽然她觉得并不像是太子哥哥。
而云渊师傅却回她，“一般会出现在你梦中，那定是鬼魂趁着鬼门开的时候潜入了你的梦里，这是好事，是希望你今后坦然对此生，莫在将孤魂挂怀。”
龙晴并不知道她师傅，也就是前月老是如何一本正经板着一张慈悲脸跟她胡诌撒谎的。
她乖觉点了点头，“云渊师傅的意思是，太子哥哥希望我不再将他挂怀在心上。”
“逝者已矣，你应该好生度过你这一生。”
龙晴听了后不语，心里苦巴巴地想：那我还会再梦见太子哥哥吗？
她不清楚。
“那云渊小师傅，你找到你的心上人姑娘了吗？”龙晴仰头笑了下，双臂环抱，视线紧紧盯着云渊。
云渊轻咳一声，“小僧要还俗了。”
龙晴大惊，高兴地跳下床去，咋呼道：“还俗？你要去成亲了？”
云渊微笑着点头。
云渊：其实吾只是不想顶着这么个大光头，万一孟女不喜欢该如何是好？他帅气的一张脸，怎可被这一颗大光头给耽误了？！
所以，必须还俗！
“你是真和尚吗？竟然动了春心要去成亲了！”龙晴满脸不可思议，她上手敲了敲云渊那光头，咚咚咚……还是真光头。
云渊嘴角一抽，后退两步，“小……郡主，小僧是有家室的仙……不，人。”
“那个姑娘能让我见见吗？”龙晴歪了歪头，凑近他：“是不是个大美人？”
云渊擦了擦额际的汗，“自然可以见见。”
为什么他可爱的小红豆徒儿，会变成这位大胆又娇纵的小郡主？！
“那人在哪儿啊？你快让我见见！”
这话刚落。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着了白衣的姑娘站在门口，朝她微微一福身子，微笑以待，“孟女见过郡主。”
看见她的一瞬间，龙晴便惊呆了。
这张脸……
龙晴后退一步，想去找什么，又恍然想起来，这里是酆都，不是京城。
可是眼前的姑娘，这长相，这长相……
不就是太子哥哥曾画下来的画作吗？
那副送给我的那副美人图啊。
云渊见她不大好，连忙问：“怎么了郡主？”
龙晴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又恍惚，她抓住云渊的衣袖，急迫地问道：“云渊师傅，太子哥哥入我梦来是真的要我不再想他吗？”
那为何又留下那幅画，而画中曾被太子哥哥道是故友的女子，为什么又会一模一样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龙晴不等云渊回答，上前几步，一把抓住孟女的手。
“郡主，怎么了？”孟女看着她，目光毫不闪躲。
龙晴问她：“你认识苏易吗？你认识吗？龙安国的太子殿下，你认识吗！”那带着哭腔的语气尤其可怜。
孟女想了想，摇头，“抱歉，郡主，小女不识得这位苏易殿下。”
龙晴颤抖着收回了手。
对啊，眼前这个女子的手带着温热，怎么可能是鬼魂呢？也不会是太子哥哥的旧友。
那么，太子哥哥，你是真的想让晴晴把你忘掉吗？
那个梦，是假的吗？
明明我只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进去冥府了，就差一点就能见到你了。
呵……
孟女和月老站在一旁，看着她神情恍惚地走出房间。
孟女不由地担心起来：“小相思不会出事吧？”
月老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
“龙晴生下来时便能看见鬼魂，是天眷之人。吾想这是因为小相思转世的缘故，事到如今，她心里应该也隐隐有所觉。此事我们无需再管，遵照帝君的意思吧，再过个几十年，回去了就好了。”
孟女抿了抿唇，“小相思都是为了我们。”
月老勉强地笑了笑，“此事与我们倒是无太大关系，说来还是帝君的错，若不是他舍不得小相思，借用了太子的身体在凡间陪伴，又怎么会害得小相思如今执念成结。”
孟女：“那如今……”
“如今也只有等帝君处理了，他总不会看着这因果报应在小相思身上。”
“也只好这样。”
怕就怕的是，几十年后，龙晴身死成魂，那时若是执念太深，小相思的魂魄离不开凡世，永远飘荡凡间，就真的麻烦了。
……
回到京城后，约莫一年。
一年间，龙晴再也没有做过关于太子苏易的梦。
过去的十六年仿佛是一场真正的梦境，
这一日，她又托娘亲婉拒了前来提亲的公子。
独自回到房中，躺上床榻，强迫自己入睡。
一炷香过去。
两炷香过去。
直到娘亲推门进来。
“晴晴，醒着吗？”王妃来到她床边，坐下，伸手摸过她的手。
龙晴坐起身，“娘亲，你怎么来了？”
“娘担忧你啊！傻丫头，你这是怎么了？”王妃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你不想嫁人，那娘去同你爹说，你莫愁坏了身子，你可知道？”
龙晴俏皮一笑，“娘忧虑太过啦，女儿好着呢！”她伸手，扑进娘亲的怀里，嗅着娘亲发梢的淡淡幽香，心中温暖。
王妃轻轻拍拍她的背脊，“娘的傻女儿！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从你还那么小的时候娘就看着你，你欢不欢喜、高不高兴，难道我这个当娘的还看不出来么？”
“……”龙晴不说话，就靠在娘亲怀里，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王妃抱着女儿，沉默良久。
最后她还是问出了口，“你还想着易儿对吗？”
龙晴瘪了瘪嘴，“娘胡说，我才没有想着太子哥哥。”
“我的女儿啊，老实告诉娘亲，不想嫁人也是因为易儿是不是？”王妃低声问，尽量将声音放柔。
“才不是。”龙晴摇头，“才不是的……”说着说着，眼泪却滑出了眼眶。
落在胸前，侵入衣衫，落下一朵小小的泪花印。
王妃心中难受，抱着女儿也落下泪来。
“晴晴，易儿已经死了。”
“我知道啊，我知道的……我是怪他，我是怪太子哥哥，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能给我托梦却不来找我呢！娘亲，我想太子哥哥，我想太子哥哥了！”她大哭出声，像个丢失了心爱糖果的小姑娘。
“都怪娘，要不是娘小时候总跟你说要把你嫁到宫里去，你也不会这样……都是娘的错！”王妃捂着嘴抱着女儿失声痛哭。
十年来，从来不看旁的男儿一眼，自小问女儿，你最喜欢的是谁，她总答非所问，说最讨厌太子哥哥。其实他们都看得出来，晴晴哪里是讨厌呢！
易儿又何尝不是如此，将宫里最好的都给了晴晴，宠得无法无天……
这到底是遭了什么罪孽，要这样折磨两个孩子？！
王妃心中苦涩疼痛，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她的女儿，到底该怎么办啊！
“娘，我不想嫁人，我不想嫁人……”她大声嚎哭。
王妃心如刀绞，“好，不嫁，晴晴不嫁。”
“娘，晴晴不孝，晴晴让娘亲在外人面前难堪了，我知道的，他们外头的都说娘没把我教好，对不起，娘亲，都是晴晴的错！”
“傻女儿，娘怎么会怕他们说，那些长舌妇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娘只想晴晴过的开心就好了。”
“呜呜呜……”
母女俩哭成一团。
而就在不远处，窗边外也静静站着两个鬼影。
“帝上……”秦广王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拳头握紧。
他们家小冥后真是可怜。
秦广王悄悄睨了一眼身边满身冷厉的黑衣男人：说到底，还是帝上的错！
不娶何撩，撩完就死。
真是孽。
“帝上，王后殿下这样不妙啊……若灵魂在凡间挂念甚深的话，待寿终正寝时，恐怕无法顺利回到冥府。”
那样就是孤魂野鬼了。
帝君不语。
秦广王再道：“帝上，本来月老的魂魄丢失，这事本来就不必王后殿下来凡间的吧，属下斗胆问一句，为何您会让她前来？”要不是来了凡间，也不会弄出这么多麻烦事。
帝君仍不语。
只是听见秦广这样问，他便突然想起了，那时在奈河上没能看见自己前世而郁郁寡欢的小妖精。
——“原来小仙，真的是一株孤独的藤啊。”她这样说着。
所以，吾想让她有亲人关爱，被人疼宠，欢喜地再一次长大。
可惜世事难料。
“不过，王后殿下对您真是一片深情，就连转世后，对您也如此难以自拔。”秦广王感叹一声。
红线的力量是不可能改变人的本心的，只能说，王后殿下对帝上的情意可以说是深入灵魂了啊。
秦广王：原来找月老牵红线是真的能找到媳妇的啊……下次本王也去试试好了！反正月老是他们冥府的王后嘛，方便！
帝君绷着脸，嘴角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弯度，“本该如此。”
秦广王摊手：属下假装不知道您在得意好了。
……
那夜，龙晴忽然觉得有些累。
清洗好后，便上了床榻。
很快地，便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不知那是哪里，只能看见大片的红。
漂亮的红绸被扎成了大红花，高高挂在匾上，远处有吹着吹着喇叭，敲锣打鼓的迎亲队。
她转头看去，场景如蒙上薄雾，视线倏忽飘远。
骑着高头大马的红衣男人朝她悠悠而来。
她揉了揉眼，想看清楚。
但男人的模样她仍然很模糊，就像一般的梦境里，她尽管看不清，也知道他是谁。
龙晴脱口叫出声：“太子哥哥。”
心里仿佛还有个声音喊着，“帝君，帝君……”
男人轻松下面，衣摆飘动。
拉过她的手，“走了。”
龙晴歪头问他：“去哪里？太子哥哥，你来见我了吗？”
“成亲。”
龙晴愣住，和和和太子哥哥成、成亲？！
——和和和帝君成、成亲！？
“走。”
龙晴心中翻涌，望着握着自己手的大手，按耐不住道：“太子哥哥，真的要成亲吗？”
“嗯。”
“可是太子哥哥不是死掉了吗？”她不解：其实太子哥哥能来见我我已经非常高兴了啊！
男人言简意赅，“冥亲。”
死了，所以是冥亲。
虽然在冥府之中，所有的成亲仪式都能被叫做冥亲。
龙晴在震惊之中又恍惚地觉得高兴。
冥亲，活人与鬼魂之间结连理。
“夫妻交拜——”
随着司仪的声音响起，龙晴拜了下去，又很皮实地抬起头来，笑眯眯道：“我和太子哥哥拜堂之后，会一直在一起吗？”
男人牵着她的手一顿，回道：“不会。”
龙晴的脸色立刻就黯然了下去。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看见他漆黑如墨的眼珠，她脱口如出：“帝君可不许、许食言！”
“嗯。”
他轻轻抱过她，然后扯了扯手上的红线，“不会食言。但是，记得回来。”
她眼前迷蒙，脑中也空白一片，似乎不太分得清自己是谁了，只是下意识地问：“回来，回来，这里是哪里……”
“是冥府，这里将是你的归宿之处。”
耳边唯有这句话清晰可闻。
终于，意识混沌。
魂魄返回身体。
而在凡间，她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梦醒过来时，月色如水，微凉的风透过未关紧的窗台，轻轻掠过她的脸颊。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她伏于膝间，泪如泉涌。
……
“帝上，这样就无碍了吗？”
看着凡间抱膝痛哭的小姑娘，帝君蹙了蹙眉，“嗯。寻一解梦人，同她说，此生需得好生渡，归去府来自欢喜。”
“帝上的意思，还是要将王后殿下留在凡间吗？”
帝君：“嗯。”
吾做不到。
本君能掌控世间所有的生死魂魄，却不能对相思子和自己的魂魄有所干涉。
不能在她轮回未完时将她带回来。
也不能再寻一个孤星之命的凡人去夺舍陪伴。
这是天道的意思。
哪怕他最不愿瞧见她在凡间独身一人。
——小仙是一根孤独的藤啊。
乖巧的小姑娘强颜欢笑，眼里的渴望让人心疼又愤怒。
“砰！！！”一声巨响，帝君脚边一方圆的地，全数崩裂下陷。
秦广王惊愕地退后几步，恐受到这怒煞波及。
多少年没见过帝上这样的怒气了？
“帝上……”
“去仙界！”
“是。”
秦广王叹了口气，帝上啊，现在去天界，玉帝会不会以为咱们是要去砸场子的啊！
……
凡间一晃，又是十年过去。
龙晴从亭亭玉立到风韵万千，仿佛也只是一眨眼的事。
奢华堂皇的院落里，她梳着妇人发髻，端坐在亭中，日光正好。
“王妃，要听曲儿吗？奴婢给您唱个小曲儿。”新来的俏皮丫鬟雀儿机灵地说道。
被唤作王妃的龙晴颇有兴致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琴被乐师拨弄出声，和着悠扬婉转的乐调，小歌从雀儿口中缓缓唱出来。
犹记得。
那一年的夏里，太子哥哥还在时，我卧在他怀里，笑眯眯地用不伶俐的口齿含糊不清地跟着乐师哼着那一幽幽冥调。
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
“王妃，要来些小酒吗？”身边有丫鬟在说着。
龙晴抬眸看去——
“嗯？酒？拿来吧。”
丫鬟握着酒壶的手一抖，连忙道：“王妃，您怎么哭了？”她拿过腰间干净绣帕，连忙要替她揩去眼泪。
龙晴往后一躲，笑道：“不必了，我只是有些感伤。”
“王妃……”
“你们都下去吧，今日是易亲王的忌日。便让我，伤心一会儿吧。”
丫鬟们面面相觑，终是退下。
龙晴从胸前摸出一个小纸包。
缓缓倒入斟好的酒杯里。
轻轻一晃。
仰头饮下。
然后她又笑着唱起来，当年太子哥哥陪她一起听的那首曲。
血顺着嘴角滑落，滴下。
染红了精致的衣袍。
她闭上了眼。
……
等再次睁开眼，她才看见自己倒在亭间的身体。
相思子望着那具熟悉的身体，满脸迷茫。
？？？
这个姑娘，为什么倒在那里？
她飘了过去，想扶起姑娘，却只摸到一片冰冷。
那位姑娘嘴角还带着笑。
可是……
为什么小仙竟有些难受呢？
“站在那里作甚，走了。”有人的话音从远处传了过来。
听见熟悉的声音，相思子仰头朝他笑，“帝君！！！”
相思子放开姑娘的身体，朝那黑衣的人冲了过去，站在他身边嘿嘿地笑：“帝君，对不起哦，小仙竟、竟然跑到这里睡着了。不过小仙做了个梦哦！”
“什么梦？”
“小仙梦见……唔……”她捧着自己红扑扑的脸，笑得甜甜的，“梦见和帝君拜拜、拜堂啦！”
“嗯。”帝君瞥了她一眼，眼中异常柔和，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走了，回去了。”
相思子如小鸡啄米似的乖巧点头：“好！”
边走着，她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侧颜无双的帝君。
“怎了？”他低头，抓住她想要躲藏的视线。
相思子连忙摇头，“没、没有！”
其实小仙还想问是想要问问，方才躺在那里的那个姑娘……看起来好眼熟啊，似乎是那个曾经躺在帝君怀里的姑娘呢。
她是谁啊。
她和帝君您是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小仙会在这里醒过来啊？
这些，小仙都想问。
但是但是……
“支支吾吾什么，说！”
相思子闻言，摇头，“小仙没有要说的！”
“？”帝君低头，认真地看她：真没有？
相思子给他一个‘没错’的眼神。
她主动地拉过帝君的手，笑道：“小仙现在想回家啦，我们快，快些走吧！”
被拉着的某仙无语，“你几时才能不结巴。”
相思子挠了挠头，“帝君嫌弃小仙吗？”
“不。”
“那小仙就，就结巴一辈子！”
“一辈子有多久？”
“小仙也不知道，不过……应当很长吧，因为小仙是月老啊，不会死的。”相思子嘿嘿笑道：“帝君法力高强，肯定会比小仙活得久。”
“人世轮回，水滴穿石，沧海作沧田的时候，小仙也会一直和帝君在一起吧！”相思子歪头问。
帝君单手负在身后，单手牵着她。
低声应了个字：“嗯。”
帝君：以后你不是一根孤独的藤了，你是一根有仙侣的藤！（一本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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