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自从得到窦充极有可能被陷害的消息, 贾代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是对储君位置虎视眈眈的皇子有好几位, 是谁对太子出的手贾代善都没把握, 更何况即使有了怀疑对象, 这些王府哪个不是戒备森严, 要找到窦充被陷害的证据也是难上加难。
贾代善几乎派出了自己能够动用的所有力量, 日夜调度, 依旧毫无头绪。正在此时,覃越进书房说:“国公爷,琏公子来了。”
贾代善这才想起自己都两日没理会宝贝孙子了, 见贾琏跨过书房门槛,贾代善问:“琏儿怎么来了,是想祖父了吗?”
贾琏看了一眼覃越, 点头道:“祖父好几日没教琏儿功夫, 琏儿都生疏了,祖父能带琏儿去演武场吗?”
贾代善知道贾琏是成人心智, 绝非仅仅想去练武场习武, 贾琏见自己这么忙还来找自己, 只怕是有话要说。因而抱起贾琏道:“好, 祖父这就带琏儿去。”又回身对覃越道:“覃越, 莫叫不相干的人进我的书房, 有什么消息,等我回来再说。”
覃越肃然应是。
贾代善抱着贾琏入了演武场,才问:“琏儿是否又想到了什么?”
贾琏斟酌了一下词句, 缓缓开口道:“琏儿这几日瞎琢磨, 又想到些事,也不知想得对不对,特来请教祖父。”
贾代善知道贾琏看起来虽小,其见识智慧却在多少饱学之士之上,贾琏说他记得前世学识,也不知贾琏前世是何等出众人物。因而贾代善笑道:“琏儿只管说。”
贾琏才道:“琏儿这几日不见珠大哥,祖父知道珠大哥去哪里了吗?”
贾代善以为贾琏琢磨的是朝堂格局的大事,没想到竟然是他们小兄弟之间的小事,笑着摇头道:“许是觉得丢了脸面,躲在房内不愿出来吧,琏儿问这个做什么?”
贾琏道:“若是珠大哥真是躲在房内倒无妨,琏儿就怕珠大哥去了他舅舅家。祖父,珠大哥的舅舅也在朝中吧?珠大哥听到个‘粤海’二字自然不打紧,若是珠大哥不小心将这个告诉他舅舅,也不打紧么?”
贾代善听了,猛然一愣,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贾琏,贾代善面上显然有一瞬间的犹豫,很快又否定了贾琏的猜测,摇头道:“你珠大哥的舅舅叫王子腾,在京营任职,是都太尉统制县伯之后,祖籍也在金陵,和咱们家是上百年的交情,如今又做了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断没有害咱们的道理。”
贾琏却摇头道:“祖父此言差矣,当年咱们家跟着太|祖起事,全凭两位曾祖父一拳一脚打出的基业,可是在太|祖皇帝起事之前,咱们家还不如王家,太|祖得国之后,咱们家封公爵,王家不过是伯爵,一下跃居王家之上好几等。虽然王家面上和咱们家几辈人的交情,安知他们私下有没有嫉妒咱们家?
须知凡人皆有七情六欲,善妒之人不知凡几。人往往可以容忍素不相识的人飞黄腾达,满心羡慕,却无法容忍自己身边的人过得比自己好。若是王家也有此等心思,只怕背地里时时想着越过咱们家去呢。常言道外甥像娘舅,我看珠大哥的气量,这王子腾未必是个有容人之量的,越发容易起心中不服咱们家的心。咱们虽然不必认定王家与此事有关,祖父暗中提防他们也无伤大雅。”
贾代善听了,一时间沉默不语。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虽然联络有亲,但独贾家一门双公,向来是四大家族之首。贾代善习惯了执四大家族之牛耳,从来没想过其他三家对自家是否服气的事。但是仔细一想,贾琏说的也极有道理:现在贾家是四家中最富贵的,当年却是四家中最落魄的,其他三家忆起当年的时候,真的不想爬到贾家之上吗?
“除了人性有嫉妒之心外,琏儿能告诉祖父,怀疑王家,琏儿还有其他原因吗?”贾代善问。
为什么怀疑,理由很多啊。
原著里,贾元春封妃的圣旨下来,可是将贾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吓得不轻。为什么听见宫里的消息本能的想到坏消息,因为当时贾府上下都知道自家在朝中形势不好了。
而当时和贾家一损俱损的王家却不同,书上写贾琏南下处理林如海后事之后,一同进京的还有贾雨村。贾雨村进京陛见,皆有王子腾累上保本,后补京缺。
而原著虽然语焉不详,但是林如海、秦可卿之死,和皇上退位称太上皇几件大事发生得相当密集,几乎在同一时间段。王子腾保举的贾雨村能在太上皇退位,新帝登基后进京陛见,可见日后新帝对王子腾的信任,分明是新帝跟前儿的红人。这王子腾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虽然红楼梦只是残本,并没有结局,也有不少人认为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在贾琏看来,却不尽然。
后来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死的时候,赵姨娘对探春说了一句‘你舅舅死了’,探春反唇相讥说:‘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刚升了九省检点’,那时候的荣国府已经十分萧条了,王家却如日中天,王家和贾家分明是一荣一损,也侧面证明王家靠着日后的新帝鸡犬升天了一回,那么王子腾要在十几年后得势,现在是否已经暗中交了投名状?
按原著发展,贾府受太子之事连累,日薄西山,而王子腾因为十几年前暗中投靠新帝如日中天,这也能解释为何原著中贾政窃居正室,俨然贾家之主,不但贾赦没意见,连族长贾珍也视而不见。贾赦和贾珍自然不能有意见,贾赦的原配窦氏是窦充之女,贾珍的亲爹是先太子伴读,而贾政是王子腾妻弟,贾家后来那样的格局,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然,贾琏并不认为王家在原著里富贵长久,日后逼得皇上退位的新帝也不见得坐得多稳当,以后的新帝也好,王子腾也好,估计都被‘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后来人给撵下去了也未可知。
贾琏没有直接回答贾代善的问题,而是反问:“祖父,我外祖在粤海任巡抚,被人构陷,王家在粤海的势力如何?”贾琏记得原著中贾元春封妃那一回,王熙凤说过‘粤、闽、滇、浙所有货船都是我们家的’,王家在粤海的势力可见一斑。有这样的势力,到粤海巡抚家里放点东西也不是不可能。
这句话一下就提醒了贾代善,贾琏感觉到贾代善抱着他的手都抖了一下。“琏儿所言甚是,是我糊涂,被祖上交情和这门姻亲迷了眼睛了。”所谓当局者迷,贾代善原是聪明人,若此事发生在别家身上,或许早就瞧出不对了;但此事发生在贾家,贾代善难免先入为主的觉得自家亲友都是可信的。
背后捅刀的往往是亲友,古往今来都一样。做旁观者的时候,个个清楚明白,真到自己身上,除了天生冷情淡漠之人,再聪明的人难免也会傻上那么一回半回。贾代善自嘲的笑了一下,抱着贾琏回去了。
能提醒的已经提醒过了,贾琏也没太关注贾代善接下来的行动。实则贾代善一回梨香院就有了新的部署。
贾代善倒沉得住气,回梨香院之后接连招来好几个心腹吩咐一番,却并没有直接去问贾珠的去向。
直到昏定时候,一连两日没来荣禧堂的贾代善坐在了上座上,扫视了一眼满屋的子孙,贾代善问:“怎么不见老二家的和珠儿?”
贾母听了一呆,讪笑道:“珠儿去他舅舅府上小住几日,儿媳妇来跟我说的时候,我见老太爷太忙,就没来回老太爷,做主放儿媳妇带着珠儿先回去了。”
贾代善和贾琏都心中暗叫一声果然,贾代善面上却不显:“这原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太做主就是。今日没什么事,就各自散了吧。”说完,便起身回了梨香院。
贾母原以为贾代善问起贾珠,是要因他看杂书的事罚他,见贾代善只是随口一问,并无惩罚贾珠之意,贾母才放下心来。而一旁的贾政则是气得脸都青了。
那日贾珠被当众揭破看淫词艳曲的话本子,贾政自觉面上无光,说什么都要打贾珠,就是贾母不让打,贾政也发狠话道:“这个不肖子就是白日有老太太护着,总有回东小院的一天,我倒不信我做老子的教训不得儿子。他如今才多大,就看这些杂书移了性情,将来有什么出息?若不早些得了教训,说不得将来给祖宗丢脸。”
无论贾政放什么狠话,有贾母护着贾珠,贾政不过是叫嚣几句就算了。谁知道刚出了荣禧堂,贾政又被贾赦讽刺了,贾赦对贾政说:“二弟,你何必跳那老高说要教训珠儿,珠儿本来就身子弱,哪里受得板子?舍不得打就别打,连父亲都没说要罚珠儿,你做那样子给谁看?雷声大雨点小,你当是搭台唱戏呢?”
贾政听了这话就不得了了,又蹦起来要打贾珠,贾王氏和贾母自然是护着但又怕贾政犯起浑来自己拦不住,于是贾母就让贾王氏带着贾珠回了娘家。
幸而贾珠去王子腾家的过程贾代善和贾琏都不知道,不然也不知道贾代善怎么看待自己的傻儿子,贾琏怎么评价自己这个给对方送助攻的蠢爹。
而在王子腾府上,贾王氏和嫂子抱怨如今国公府越发是大房的天下了,老太爷一味偏心,三个孙子一个孙女,在老太爷眼里就只有贾琏一个值得疼。接着又说贾珠如何被抱到梨香院去养,如何委屈。
当说到贾珠挪出梨香院,贾代善连贾珠的东西都要搜过的时候,贾王氏更是满脸委屈:“嫂子你评评理,也有嫡亲的祖父将亲孙子当贼防的?”
原本王子腾没将妹子的抱怨当回事,当听到这句时,王子腾留了心。
听到这句之后,王子腾对贾珠十分宠爱越过王仁,不过半日就得到了贾珠的信任。用过晚膳,趁贾王氏和王子腾夫人说话时,王子腾将贾珠抱到一旁问:“珠儿,你住你祖父院子里时,有人陪你玩儿吗?你祖父院子里都有什么人,他们都说些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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