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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月(9)

乱臣 蔡某人 5165 2021-03-30 09:38

  春光妩媚, 空气中却霎时凝出一股寒冽。

  遽然冒出的一干禁军, 那一股杀气, 淋漓地泼到脸面上来没给晏清源愣神的机会, 他脸色微变, 眸光一扫, 坐上太后早扯着皇帝躲到了巨大的松鹤花屏后头, 不知去向。

  难怪要选后宫了!

  目标是他,晏清源将公主反手一搡,就听稀里哗啦撞掉了满地物件, 公主跌到角落里去了,一阵头晕眼花,糊了一额的血。

  “阿兄闪开!”晏清泽反应迅敏, 闪电般跳到眼前, 一撩袍子,噌得拔出匕首, 一挡晏清源身前, 那拉开的架势, 俨然刚出山的小豹子, 一双桀骜不驯的眼, 死死定在围扑上来的禁军身上了。

  “你小心, 七郎!”晏清源果断往后一掣,便由着那罗延晏清泽两人以身迎刃,自己一个转身, 猛得摔碎个白瓷碗碟, 捡一块锋锐在手,再回头时,那罗延正巧抡长臂,寻隙趁暇,只听“咔嚓”一声扭断了对方脖颈,夺下兵器,转眼间,利剑到处,血花纷飞!

  “凡得晏清源首级者,拜将封侯!”

  人群里陡然爆出振臂一呼,群情一下炸崩,手中利刃交织出一片炽茫白雨,滚滚而泄,从头顶劈来,那罗延晏清泽两个即刻被圈到两处,隔了开来。

  斗室之内,挤满了黑压压无数人头。

  一道寒光,犹如毒蛇出洞,直舔晏清源咽喉,他一个错身,另一剑紧跟而来,偷袭得手,转瞬刺在晏清源左虎口处,他眉头骤然一蹙,抓起案脚便狠砸下去,余光一动,右手趁势而上,对准其咽喉,一个错划,血喷如浆,人随即倒了下去。

  晏清源脚底一勾,猛地捉住腾空而起的长矛,此刻,眼中隐然发红,杀气大盛,根本察觉不到虎口痛意,揪来一人衣领,把那剑刃恶狠狠朝胸肉中一转,顿时扎透了心肺,倏地抽回,随即便刺向另一人,把个纵深的一口气猛提,皆汇到臂上,这人就被高高串起,转手掷向了人群,听得一阵骚乱,顷刻间,压散了一片。

  “那罗延,突围出去,看丁一山是死了吗?!”晏清源勃然怒道,衣裳早被剑光冲得裂口无数,血点子四射。趁这一乱,那罗延左砍右杀,到底是大相国拿百保鲜卑一样锻造的勇士,哪怕痛得神智模糊,也硬生生冲出条生路,把殿门一开,血珠子顺着眉峰直往下掉,往东南方向的北衙一瞅:

  铿锵铿锵的脚步声,踏的地动山摇,朝这奔来了。

  里头晏清源被众人正逼的连连后退,腹背受敌,忽的听一阵波涛号啸的人声压上来,咬牙拿矛一拨,又掀开了数人,见那边七郎被砍翻在地,剑锋就悬在他喉上,晏清源再顾不得其他,扬手用力一掷长矛,弹指间,被人偷了个空,一阵锐痛直钻肩肉,疼得他冷汗顿出,却还是稳住了身形,屹立不倒。

  “我杀了晏……”一个声音兴奋响起,方发出半声,就有一道华光卷去了头颅,顿时把那半声叫嚷洒落到地上,成了个无头尸身。

  “世子!”丁一山喘上口气,杀到他眼前,是个又惊又愧的表情,晏清源目光一沉,走到帷幔上刺啦撕下一角裹在肩上,堵汩汩的血窟窿眼儿,转过身,吩咐道:

  “全部就地格杀!”

  也不管眼前厮杀混战,正在酣头,隔着兵器相击、利刃嵌入骨头缝的清晰声响,丁一山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扬了扬调子:“世子不留活口?”

  晏清源显然在极力压着心头怒火,冷酷非常:

  “一个不留!”

  说罢凌厉的眼风朝后一扫,那屏风后隐隐绰绰,分明有人影在动,他讥诮一笑,夺了丁一山的剑,就径自朝此间走来,却只见两个瑟瑟发抖,先前侍奉的宫女而已,提溜起一个问道:

  “皇帝和太后呢!”

  宫人哪见过这血腥阵仗,显然吓得神志不清,苍白着个脸,连头都不会摇了,只木木看着晏清源,晏清源杀心正炽,把两人一扯,一剑便给抹了,踢开尸首,从屏风走出,正要再寻,听那罗延焦躁唤了声;

  “世子爷!”

  一定睛,七郎正躺他怀里,那罗延坐在地上,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晏清源心头一骇,忙奔来查看,七郎的伤,还是在脖颈,血泉眼一样直冒,晏清源把衣裳一撕,先给捂住,看他惨白的额头上,已经是虚汗一片。

  “七郎,”晏清源眉间好一阵乱跳,握住他小手,“你撑着点,阿兄会救你!”

  虚弱不堪的晏清泽,嗫嚅着唇,费力眨了眨眼,头一歪,就倒向了那罗延。

  “去抓个御医过来,要快!”晏清源抬头看向丁一山,转身抱起七郎,那罗延不顾一身扯的痛,赶紧把坐榻上的布置全给扫下去,腾出地,晏清源把幼弟平卧了上去,再抬首时,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

  “皇帝不会走远,应该就在附近等消息,给我揪出来!”

  那罗延会意,带上丁一山的一队禁军,踩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夺门而出,殿内厮杀声由盛转弱,由弱转无,血腥味粘稠得直冲鼻子,丁一山的副手抹把汗,往晏清源身边站定:

  “世子,乱党悉数伏诛!”

  “谁名下的禁军?”晏清源一双锐目,已冷静非常。

  “济北王率的四卫,可他人不在场,属下认得副将。”说着眼神示意,一地的血肉模糊里,晏清源分毫不关心是哪一具,瞳孔一缩,命令道:

  “你现在就去济北王府,把所有姓元的都给我抓起来,敢反抗的,一律就地正法!”

  “是!”

  小皇帝挖地道就罢了,蠢之又蠢,竟真的敢于禁宫行诱杀之计,虽隐约有所预想,当真发生,还是有始料不及之感,晏清源一双寒星目中,火光乱跳,见丁一山拎扯着个御医过来了,那御医,还没进得大殿,就被老远嗅到的腥气激得作呕,这么一看,两眼一阵晕眩,险些没厥过去。

  骇的也是嘴皮子直打架,一句完整的话,都哆嗦不出来,晏清源把人一推:

  “救人!”

  眼见御医两手抖的把个黑漆药箱打不开,晏清源等的不耐,一脚踹开,暗扣一掰,重新把人拽到眼前,厉声道:

  “救不了人,我灭你九族!”

  “是,是,大将军!”御医连滚带爬过来,几是带着哭腔应了,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好半日,一抹汗珠子,查看清楚,颤颤道:

  “大将军,不幸中的大幸啊,这小郎君的伤,与要害处,错开了一分,可谓有惊无险,请大将军不要太过忧虑。”

  晏清源重重吐出口气,留御医处理,这才想起一事,朝角落一瞥,见公主早晕了过去,走过去,俯身略作查看,并无大碍,索性由她先昏着不醒。

  “世子,这殿内要属下派人清理吗?”丁一山这边翻检尸首,一边相询,再看晏清源,面色微冷,却已大体平静下来,不复方才那一霎的暴躁急怒,也是看得他心惊胆寒。

  “该看的还没看,不急。”晏清源冷笑一声,这才牵扯地伤口作痛,他往药箱里一扫,把纱布丢给丁一山,凑合先上药缠上了。

  肩头的血口子够深,早染透了那半截子帷幔,红殷殷的,很是刺目,此刻,缠了一层一层,血渍还是慢慢又渗了出来,晏清源负伤不是头一回,司空见惯,不甚着意,那边医官则畏葸不前,只耷拉着眼皮告诉晏清源:

  “下官,下官已经为这小郎君……”

  话音未落,听得外头一阵动静,举目看去,就见那罗延持剑把个面如土色的小皇帝太后等人押了进来,其间一个身影,晏清源大为诧异,忽的诡异一笑,余光瞥见医官见机要走,慢悠悠道:

  “辛苦御医了,多谢。”

  这御医哪里敢承他一句谢,干干笑应着,已瞧见了小皇帝太后等,心底早吓得六神无主,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见晏清源不拦,御医抱着个药箱,拖着两条发软的腿,一见那满地尸首还在,简直没下脚的空,方才他根本就是被丁一山掐着肩腾空进来的,此刻,只得硬着头皮趟死人堆。

  没走几步,晏清源一个眼神丢过来,丁一山心领神会,上前就是一剑,御医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尸丛中。

  晏清源随即吩咐人先将公主七郎送出宫去。

  本只见满屋子的死人,当下,亲眼见那御医上一刻还在唯唯诺诺应话,这一刻,已经是死尸一个,小皇帝立下要委顿倒地,却被那罗延一架,没能软下去。

  晏清源的目光却只停在一人身上,他微微一笑,端坐主位:

  “卢主薄,好一颗孤胆,原来你居然没出宫。”

  见他发话,那罗延将最后头的这个人影拖曳到最前,一脚要踹趴下人,晏清源用眼神制止了他:

  “怎么,这个馊主意是你出的?”晏清源一脸的玩味,“是地道没挖好,改宫变了?”

  卢静来邺一载多,已是个须发花白模样,但那神情,同当初在寿春分毫不差,还是个坦荡无畏:

  “奉召诛乱臣而已!”

  晏清源呵的一声讥笑:“你奉谁的召?不是宁死不屈么?这么快,就把贰臣做的得心应手?”

  “晏清源,你要杀便杀,我事败无话可说!”卢静胡子一撅,也是个讥诮的表情,晏清源不见怒气,反倒和煦笑了,起身走来:

  “唔,我得先谢你,没有卢主薄这张嘴,我揪不出这些乱党,至于杀你么,我得好好想想,哪种死法,才对得起卢主薄这一身傲骨一颗丹心。”

  视线在他脸上一扫,扭过头,晏清源噙着的那抹笑意,顷刻消散,他目中极冷,逼近几步,吓得小皇帝就去抓太后的手,晏清源轻蔑一笑,把个软如杨柳的太后拖过来,随手一扔,也不管她是如何嘤咛受惊,只盯紧小皇帝:

  “我父子功存社稷,陛下,过河才能拆桥,你个蠢货,几句耳旁风,就把你吹得神志不清,焉配坐堂皇帝位?!卢静借你报私仇,你那些蠢上加蠢的宗室,这个时候来杀我,找死!”

  说完,看小皇帝一张嘴乌青泛白,半日没抖出一个字,缩靠案头的太后,见此情状,似要开口,晏清源一记眼刀过去:

  “妇人不得干政,太后自重。”

  走来的那罗延已把纸笔备下,同晏清源目光一接,对小皇帝躬身一请,略作个样子,随即把他按坐到几前,笔塞手中,晏清源则居高临下就在一旁垂眸俯视:

  “陛下不要等我动手,写,这一回,都有哪些人参与,除却卢静济北王,还有谁?”

  小皇帝不觉间,已是满面清泪,忽的抬首看向卢静:

  “老师真的如大将军所说,只为私仇?并非是为朕?老师一点也未曾替朕想过吗?”

  目光中的疑惑、愤恨、难堪、屈辱交错一起,竟让卢静,没办法像刚才那般坦然,小皇帝对自己的尊重,绝无作假,此刻,心中五味杂陈,把个目光一垂,颇羞愧道:

  “静只此一身,愿来世与陛下结为君臣。”

  说罢抬起泛泪双眸,浑浊一片,十分肯定地告诉小皇帝:

  “陛下聪颖好学,胸怀大志,若得时运,定是一代明君,静此言出自肺腑,并非虚辞。”

  小皇帝一怔,慢慢点了点头,不复多言,心中的恐惧反倒经由一场和卢静的对话消弭散尽,把笔一投,淋漓的墨弄坏了白纸:

  “并无他人,是朕自己的事。”

  晏清源“哦”一声,似也不意外,哼笑道:“陛下向来纯善,怎会对臣起杀心呢?定是有人教唆,臣来替陛下真正的清君侧!”

  话音落下,殿外丁一山将皇帝身边几个心腹亲卫提进殿来,又有两个司帐,一并利索砍杀于眼前,血花有几点子溅到纸上,同黑的墨,白的纸,混合出个诡谲色彩,全落在小皇帝眼中,他呆呆看着这些因他而死的人们,还未回神,笔已重回手中,晏清源面无表情道:

  “陛下不写,臣也查的出,不过,陛下现在写了,臣兴许还赏他们个全尸,若是不写,臣就把他们都喂了野狗。”

  听得小皇帝一个哆嗦,知道他言出必行,强忍着豆大的泪珠子,提笔写下了一串姓名,一字字的,被白底衬着,瞬间刺痛人心。

  晏清源拈来一看,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转脸丢给丁一山:

  “让廷尉署大理寺把这些人都抓起来,现在就去。”

  把个目光一调,看向卢静,吩咐的却是那罗延:

  “带人去搜他府邸,先下到牢里,我还有事要再问他。”

  说罢冲卢静会心一笑,“卢主薄,死,你不必着急,可不该死的时候,你要是敢给我死了,我这就把陆归菀顾媛华送前线做军妓。”

  那罗延腿上中伤,此刻一瘸一拐地应话要押卢静走,晏清源却另吩咐人带出去,顿了一顿,方对那罗延说:

  “这件事,先不要惊动她。”

  说的那罗延一愣,十分的迷茫:“世子爷说的谁?”

  “陆归菀。”晏清源脸上,又是十分的微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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