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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子(28)

乱臣 蔡某人 4439 2021-03-30 09:38

  暴雪没路, 连损折几匹宝马, 信使等进了河阳, 再不停歇, 直奔柏宫的刺史府, 里头诸幕僚酒过三巡, 正围着火炉, 喝的兴致高涨,信递上,柏宫端详良久, 吩咐人带信使下去款待,等人去了,才高深莫测对左右说:

  “大相国召我去晋阳议事呐!”

  他帐下有个最亲近的幕僚, 唤作王适, 出身太原王氏,此刻, 毫不避讳把信拿过, 仔细琢磨, 手里常年不离身的破羽扇, 也不管合不合时令, 徐徐摇了起来:

  “这个时候, 大有深意呀,将军,”说着手在那黑点记号上一过, “看字迹, 还真是出自于大相国之手。”

  “可是,”柏宫眯了眯醉眼,泄出个狡黠的笑来,“玉壁一战打到最后,大相国吐血不止哇,临近年关,即便相邀,也该是同赴邺城,拜会天子,去晋阳做什么?”

  心头十分存疑,王适也有些作难,主仆两个目光一对,说道:

  “这信件,送的也急啊!”

  意在言外,左右跟着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或云既是大相国之邀,焉有不去之理;或云事出蹊跷,宜再观望;加之酣饮,喝的脸红脖子粗,嗓门也就大的刺耳,柏宫被吵的头昏脑涨,索性把人先遣了出去,独留王适。

  “那为今之计,你看该如何是好?”柏宫还在慢悠悠晃着手里的酒碗,一荡又一荡,信却丢到一旁去了。

  王适扇子一停,抚须沉吟说:“去与不去,只在一条,那就是大相国安好与否?将军沉住气,再等等看,暴雪天气,耽搁个几日,也在常理。”

  两人暂且拿定主意,不想翌日一早,于军中巡营,铿锵铿锵正结伴视察,又飞奔而入一书函,却是从邺城而来,二人皆惊,拆封入目,一行行中规中矩小楷,看不出何人字迹,再一细读,柏宫哈哈狂笑,按剑举目放远,踩的白雪咯吱咯吱作响,再懒得掩饰:

  “大相国必不在矣!昨日所收,定是鲜卑小儿伪作!晋阳有诈,这一趟,晏清源是等不来我了!”

  笑完,眉头一皱,眼睛斜乜王适:“这封信,来得更加诡异,邺城提醒我大相国奄奄一息,晏清源怎么会将消息传回邺城?”

  片刻之间,已将自己所想再度推翻:“适之,我怕邺城有诈!”

  王适露出神棍一般的飘忽笑意,眼中一泄精光:“那便是他后方起火了,有人要给晏清源添乱!”

  言毕,把信一抖,雪光映的黑字如刀:“将军细看,无落款,无名号,用的是看不出笔迹的规整小楷,谁都能写,正为掩人耳目!”

  “好!王在,我不敢心怀异心,王不在,我焉能与鲜卑小儿共事!”柏宫毫不客气,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来回踱了两圈,尽情爆起了粗话,“晏清源早视我作眼中钉,狗娘的崔俨,老子一年四季都被他弹劾!待我打下邺城,第一个就要杀崔俨!”

  既说到邺城,柏宫目光一闪,老娘妻儿皆在河北,说不定这时晏清源,早如对付晏慎那般,把家眷控制起来,细长眼睛一定,索性对王适说道:

  “且不管其他,还请左丞与我早作筹划!”

  王适被雪光刺得眯眼,思索半日,呵呵笑道:“如今局势,将军唯有拒不赴召,一旦赴约,定身死族灭,万不可中了晏清源奸计!他如今新下玉壁,军威正盛,如能再把河南十三州大权在握,这么一来,他三把火可就放了两把!”

  柏宫不屑,飞出口浓痰:“火放多了,也不怕燎着腚,晏清源焉能比其父!”

  “好!将军既有此心志,我河南十三州,兵强马壮,何惧鲜卑小儿!待某先来为将军定下一计!”王适目光灼灼,含笑一挥扇。

  气氛高涨,柏宫闻言哈的一笑,更是感奋,乐不可支:“我有先生,如虎添翼!”

  两人携手进帐,随即召来众将议事。

  七日后,柏宫据河南而反的消息,从河南大地传了开来。

  跑死了几匹马,寿春魏平遣人把急信也是求援信递至晋阳时,信使见到晏清源,话都说不出,直接口吐白沫,一头厥了过去。

  侍卫们七手八脚摸出信,把他摊手摊脚放平,狠掐人中,去也无事于补,晏清源知道这是活活把人都给累死了,吩咐下去厚葬。

  “柏宫已诱捕了襄州、豫州两位刺史,好在邢子才按世子交待,先发制人,把柏宫派出偷袭的二百余人悉数擒拿,又传檄东面诸州,柏宫才未能夺下西兖州,再往东进,整个河南,也就颍州刺史同他遥遥呼应而已,这些人,心里还是有大相国的。”李元之替晏清源看了信,眼睛一面溜,一面说给他听,既有担忧,又含欣慰。

  晏清源却是个八风不动的模样,嘴角扯了扯,看一眼李元之,露出个敷衍的笑:

  “你不觉得柏宫消息到手太快了么?”

  李元之犹似被打一记闷棍,脑海中这会子,不知飞速旋过了多少个念头,伊始,不过他同世子主母知道此事而已,没几日,见瞒不过几名心腹大将,便将实情道出,尽管如此,对邺城那边,始终守口如瓶,连段韶也不曾得知,于是,径自问道:

  “世子想说什么?晋阳有柏宫的细作?”

  “不是晋阳,柏宫敢反,我料是知道了大相国身陨的消息,”晏清源嗤地一笑,“那记黑点,也无甚用处,这一回,十有八、九是邺城有人去知会他了。”

  邺城!李元之更是难以置信了,心里一惊,把个眼睛睁得老大:“邺城绝无可能知道大相国病故!”

  晏清源低头讥讽一笑,摩挲着一颗棋子,他本正和李元之对弈:“是陆士衡的女儿,把消息放出去的,百密一疏,我大意了。”

  见他这么坦然,李元之顿时被噎的半死,好半日,才明白他说的什么,忍不住想骂上几句,这是世子你因女人第二次坏事了,多年前的教训,还不够深?还不够难忘?

  话兜几圈,舌头打结,到底咽回去了。

  对面李元之在想什么,全在眼神里,那一副又气又不解,还不能斥问他的模样,有几分可笑,晏清源淡淡瞥了眼,才把棋子一丢,碰出个清脆的声响:

  “可我现在不准备杀她。”

  李元之再忍不住,几要跳起来,脸一皱:“世子留这么个女人,到底要做什么?你要是真喜欢江南女子,日后何愁于此?这个时候,不是世子纵情任性的时候,世子……”

  帘子一响,穆氏端了两盏热乎乎的酪子进来,已经听去两人对话,走到晏清源眼前,东西一搁,两只眼睛先看向了李元之:

  “参军,你倒小瞧你的世子,他当年仗着百里子如必会搭救,才承认的利索,”说着,目光一转,“子惠,你说来听听,还有何用?”

  却非讽刺,也非埋怨,穆氏了然于胸地看着儿子,晏清源一顿,轻描淡写弹了下衣摆浮灰:

  “牵涉几方,改日细说给家家,这一回,确是我的过失,”他这两句,多有隐晦,似乎连对穆氏李元之说清的兴味都没有,穆氏点点头:

  “你胆子也着实大过了头,弄这么个狐狸精在身边,还是个带刀的,你既还有用,我不多说什么,只一点,日后不许你再亲身犯险。”

  柏宫新叛,就在眼前,穆氏点到为止,丢一句“诸将我已召来,议事罢”,又打帘出去。

  众人一到,晏清源已同李元之拟好对策,布置下去,几个将军却一副不应也不拒的模样,无人说话,弄得李元之甚是恼火,暗道大相国尸骨未寒,世子调度不动你们了是不是,玉壁一战,还没能让你们心服口服?

  “斛律将军,你说。”晏清源微微一笑,并无介怀。

  斛律金资历最老,受了众人目光嘱托,便也不忌讳,直截了当告诉晏清源:

  “我等觉得,世子应该先杀了崔俨,柏宫虽有狼子野心,可之前在邺,崔俨趁他不在,去抄其家产,到底是激怒了他,这才引的他立下扯旗就反。”

  说罢,想了一想,补描道,“邺城文武也难保不是这么想的。”

  晏清源“哦”了一声,调头看看李元之:“参军也是这么想的吗?我得先杀崔俨,跟柏宫示个好?”

  这一问,众将的目光纷纷落到李元之头上去了,他坚决一摇头:

  “如今四海虽未定,可国朝的法纪却已定下,世子新订《麟趾格》,又视为何物?崔俨身为兰台长官,弹劾百官,是其本职,世子因柏宫之叛,就破坏典刑,枉杀崔俨,拿什么来安抚黎庶呢?汉景帝有诛晁错,正是前车之鉴,还请世子慎行。”

  一席话,说的众将难驳,晏清源噙笑不语,扫了一圈,才淡淡相问:

  “你们看,崔俨,我到底是杀呢,还是不杀?”

  斛律金倒也不磨叽,胡子一撅:“那就不杀,世子命冀州、邺城两地开拔大军过去,依我看,徐州也可再拨一路,这样,三路夹击,柏宫补给不及世子,日子一长,围困必败。”

  确实很妙,沉默片刻,晏清源缓缓颔首,眸光又在众将面上转了一遭:“他会一路朝寿春打过去,到时如若撑不来,西有贺赖,南有萧梁,就看他要勾搭谁了,我忌讳的也是这点。”

  几语说完,却无须人安慰,他把盘起多时的长腿一放,绽出个并无担忧的笑:

  “第一拨日夜兼程,先攻过去,打不下,自有第二拨,第三拨,他这一乱,未必全是坏事。”

  说的众将如坠迷障,实在不知,柏宫这么一乱,能有什么好事,晏清源眼下倒是真的携玉壁之绩,在六镇将士心中,威望陡生,想必邺城得悉大捷,文武亦受震动,都督中外军事大权皆在他一身,如今坐镇晋阳,棘手的问题接踵而至,不晓得他又是如何笑出来的,诸将面面相觑,等议完事,一拱手,散了。

  “不光柏宫一家老小在河北,他手下将士,多是北人,家眷皆在我手中,日后必有大用,参军,你来修书,让段韶把人都给我抓起来,我去看看家家。”晏清源把印章掏出给他,一出来,就见斛律金几人,远远朝穆氏见礼,彼此交谈数句,也就去了。

  而穆氏,是从北宫来,晏清源下阶,还没寒暄,穆氏却引着他往木兰坊的书房走,见晏清源不动,冷眼睇视着他:

  “怎么不走了?”

  晏清源眉头蹙起丝笑意:“家家这是要替我去杀人?”他走近几步,与穆氏并肩,“要杀她,易如反掌,但我不想这么快打草惊蛇,家家,邺城明里暗里,不知藏了几窝毒蛇,都在等着你儿子,你信不信,我一旦回京,必有风波?”

  他目光在斗拱的夕阳上盘亘了片刻,“尤其是柏宫正在兴风作浪的当下。”

  邺城的蛇,蛰伏了一冬,开春也该醒一醒了,如是想着,前头忽闪出抹身影,晏清源秀挺的鼻端不经意微微一皱:“家家想去木兰坊,也正好,我确实有件事,要商量。”

  穆氏眼睛一抬,也看到了,却把头摇了摇:“这倒在其次,你诸事缠身,这一件,放一放也无不可。”

  不再赘言,抬脚要走,晏清源却拉住了她胳臂,冲母亲露个戏谑的笑:“并无相碍,再说,家家不也想看一看狐狸精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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