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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月(14)

乱臣 蔡某人 5047 2021-03-30 09:38

  一面捡拾, 一面多了个心眼, 吩咐身旁婢子:

  “你快去看看, 大将军出了府, 是不是又往东柏堂去了?”

  不多时, 丫鬟气吁吁跑回来, 捂着个胸口:

  “回公主, 早没影了,我问了侍卫,说大将军是往东柏堂方向去了。”

  言毕也知她心结, 东柏堂里大将军养了个南梁女人,没有人不知道的,整个邺城都在传是个天大的美人, 小丫头撅着个嘴, 暗道能多美,再美也是个野路子, 不定哪天就甩手不要了, 刚要把这话劝公主, 公主却已经冲她招手:

  “你傻站着做什么, 帮我捡棋子呀!”

  一溜那棋子, 个个油光锃亮, 再一瞄旁边水盆,小丫头更觉气闷,忍不住道:“公主, 大将军如今来的稀, 你还费这个劲……”

  话没完,见公主把个脸一冷:“你要是不想在府里呆,这就走人,多嘴!”

  吓得小丫头赶紧噤声闭嘴,埋头捡棋子了。

  如侍卫所瞧,晏清源是回了东柏堂,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他哪儿也没去,径自就朝梅坞来,还没近寝阁,从见春亭那边传来了隐约人语,步子一掉头,临近几步,隔着一片花枝树影眺望过去,隐隐绰绰是有个人影,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晏清源嘴角翘起,先掐了几朵新开的栀子花,才循声走过来,只见个着丁香色上襦、鸭黄长裙的身影,又娇又雅,把个豆青飘带垂出老远,背对着人,正坐在绣墩子上伏案而动,只把个一搦掌中腰留给他,神神秘秘,不知到底做些什么,旁边竟一个人也无。

  唯独她那一把软糯甜美的声音,驻足仔细听了,便直落人心尖上头:

  “黄桑柘屐蒲子履,中央有系两头系。小时怜母大怜婿,何不早嫁论家计!”

  翻来覆去的,就这么两句,和她先前唱的又不是一个词儿了,晏清源听得失笑,尤其最后那句,他简直要立下上前打趣她了。

  “哦?菀儿想嫁人了?”晏清源忍笑,绕到人前头,垂首一打量,满石桌上摆的全是作画用的几样材料,归菀吃了一惊,乍闻人语,以为是秋芙给端瓜果来了,没想到是晏清源。

  她不觉把手底草图一挡,一脸的发窘,似在犹豫着是否要起身见礼,晏清源干脆朝她对面一坐,饶有兴味盯着那张含羞半敛的小脸,一伸手:

  “我看看,你画的什么,是不是描摹的心仪情郎?”

  归菀愈发困窘,把个脑袋轻轻一摇:“不是,我还没画好呢,世子这会别看了。”

  “我偏看。”晏清源从她肘底一拽,归菀惊呼一声,怕给撕烂了,只得让步,由着他拈起了那草图,果然,晏清源没看出个头绪,一蹙眉,笑问道:

  “唔,是双木屐啊,你画这做什么?”

  归菀绞着两根豆青带子,鼻间沁了层细汗,不知是热的,还是窘的:

  “我……”

  吞吞吐吐的,也说不出个一二三,看她要说不说的,晏清源把腮一托,嘴角一弯,一朵朵栀子花全给她别到鬓发里去了,口中不忘逗弄:

  “唔,难不成你要做双木屐出来?给谁穿?心上人么?”

  栀子花肥,不是茉莉,归菀慌得头一偏,就要把花拿下,娇嗔咬唇怪道:“一朵就够了,哪有戴满头都是的?世子真……”

  想说他真是个土包子,又咽回去了,晏清源则按着她手,不让丢,“别人戴不好看,你戴好看,管别人做什么?”

  蛮不讲理,听得归菀哭笑不得。

  被她这么一打岔,话头断了,晏清源索性从石桌底下踢过来一脚,哼笑道:

  “你还没回答我,这是要给谁操持家计呢?”

  见他动辄就喜欢踢人,归菀皱眉,低头去掸裙子,这么一垂首,颤颤巍巍的一朵白栀子要掉,晏清源眼疾手快,伸手一接,这一朵,又回到手中,索性把玩起来了。

  “世子管不着。”归菀胡乱回一句,看那个脚印子,怎么掸,都留了淡淡一道痕印,真不知他这人怎么这样无赖!

  晏清源看她那副生气又憋着的模样,忽的笑出声:

  “该不是给我做的罢?”

  无心这么一打趣,见归菀脸上蓦地一红,抿着唇儿,也不说话了,心头意动,伸手抬了她下颌,眼睛里的笑意更深,连带着目光也温柔极了:

  “看来真是,原来陆姑娘这是看上我了?还说不想当我小媳妇?”

  可声音里不乏戏谑,归菀恼的一挣,明明是也要否认了:

  “我是给自己做的!”

  晏清源“咦”了一声,以示惊讶,起身走过来,俯身支膝头蹲到归菀跟前,把个小巧秀气的云头履从襦裙里一掏,握在掌心,归菀惊得“哎呀”叫出来,身子不稳,两手顺势抓上了他肩头,又气又羞:

  “你,你把我的脚放下!”

  奋力一蹬,全然无用,晏清源哪里瞧得上她这点力气,箍在手里,偏一本正经品评,咂摸道:

  “屐上足如雪,不著鸦头袜,实在是妙,我盼着夏日呢,可惜,陆姑娘这双脚,哪能穿得住这么大的木屐,不像生了双男人的脚呀?”

  说完,长睫一扬,真的递给她一记征询的目光,归菀被他说的忍俊不禁,红菱樱口死死抿着,是个憋笑模样。

  两人目光这么对视片刻,都没了言语,唯有彼此笑意倒映眸子里,他眼中的缠绵悱恻毫不遮掩,归菀忽的一个激灵,不再愣神,先松了口,声如蚊蚋:

  “是给世子做的。”

  长密的睫毛,立时把那双春水盈盈的眼眸遮住了,晏清源见状,笑吟吟丢开手,把人一扶,让她坐稳了:

  “可惜可惜,我不爱穿呢。”

  归菀蓦地抬起眼来,欲言又止,顿了顿,复又低下去:“那,那我不做了。”

  晏清源哈的一笑,看她一副无措模样,满腹的心事不翼而飞,倍觉轻便,两手放在归菀膝头,握住一双纤纤素手,放在嘴唇挨了下:

  “硬邦邦的,绣个花就够了,你这双手不要做那种粗活。”

  归菀看他动作,一颗心砰砰直跳,猛地把手挣出来,力气过冲,倒让晏清源微觉意外,冷不防被这么一甩,本半跪的姿势重心不稳分明晃了下。

  一时间,归菀面上尴尬,像是被自己吓住,一抿发,勉强笑道:“世子不是想我谢你么,当丫头,你不要,我想着入了夏,邺城的日头也怪毒的,世子无事时穿穿木屐,总能舒爽些。”

  心里却暗道,这样我便再也不欠你任何人情,你我还是泾渭分明。

  晏清源闻言,却只是笑了一笑,面上说不上来是满意,还是高兴,倒没多大感觉似的,寡寡淡淡,慢慢起了身,把草图推还给她:

  “你是为你卢伯伯,大可不必。”

  不过片刻间,他整个人就没了方才的兴致,换作副清雅温和模样:

  “木屐就先暂搁浅了罢,你收拾东西去,跟我回晋阳。”

  消息来的太突然,归菀不觉把图一放,疑道:“世子怎么又回晋阳?”

  “替大相国发丧。”晏清源言简意赅。

  归菀愣住,一时语塞,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了,沉默片刻,说道:“我跟着世子回去奔丧,不大合适,还是留东柏堂等世子好了。”

  “不好,日后,我去哪儿你就得跟着到哪儿。”晏清源不容分说,看看天色,日落黄昏,天地间蒙着这层柔光,整个人世都仿佛变得可亲几分,他把归菀手一拉,笑道:

  “走,用饭去。”

  觑一眼晏清源神色,归菀温顺地由着他攥着手,小心道:“我想去跟姊姊知会一声,行吗?”

  “又不是不回来了,在晋阳不会逗留太久,我是扶柩回京。”

  晏清源拒绝得干脆,归菀怏怏“哦”了声,很快,那双晶莹妙目又望了过来:

  “那我卢伯伯……”

  “你不必担心。”晏清源捏了下她掌心,自若一笑,“关个几天,总得吃些苦头,自然也就放了他,否则,我怎么跟文武百官交待?”

  既是如此,归菀不好再说什么,默默无言了。

  两人走到半道,见那罗延正东张西望乱寻人的神情,归菀忙把手一抽,迅速福个礼:“我先走了。”耗子见猫似的,晏清源只觉好笑,把人一拽,又拉回来,附在她耳畔笑:

  “多吃些,夜里好有力气。”

  白嫩嫩的一点耳垂顺势被他含住,轻轻咬了口,暗示得格外明显,归菀腾得闹个大红脸,臊了一鼻子的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提裙,轻盈如黄莺儿,一眨眼,跑开了。

  口中还残存着少女的幽香,晏清源抚了抚唇,被那罗延早瞥见了这两人纠缠不清的情形,猛得牙酸,只当没见,快步走过来,把晏府的动静回禀了:

  “顾媛华给小晏去了封信,截下来了!”

  晏清源甩开一看,目光上上下下游移着,不多时,眸子里结了层冰,他冷笑一声:

  “其心可诛。”

  那罗延立马按剑倾身,一双细长小眼,杀气腾腾:“属下这就给世子爷杀了顾媛华!”

  晏清源并不急:“她走的驿站还是托的商贾?”

  那罗延一听,又把剑松了手:“说也奇怪,她跑去了二公子的府邸,没多久,两人就一道出来,去的驿站,属下这一回截的还挺麻烦,兜了几个圈子。”

  晏清源两道眉毛一蹙:“她找的二郎?”

  “属下,咳,”那罗延一搔脑袋,迅速在晏清源脸上掠了一眼,“属下有几句不该讲的,二公子跟小晏是走得近了,不过,小晏自然是跟世子爷一条心,但二公子对他家里事,确实比世子爷上心多了,也是凑巧,属下每回去,都能碰上二公子给老夫人送东送西的。”

  “先不管她,继续派人手盯着,”晏清源沉吟道,若有所思,“她想打二郎的主意,就看是不是姜太公钓鱼了。”

  听得那罗延云里雾里,以为说的是私情,一下起了火:“世子爷,这个顾媛华,难不成还看上了二公子!她要是敢趁着小晏不在家……”

  火气没发完,被晏清源一个冷眼打断了,分明在说他会错意,那罗延便识相把话头一掐,堆起个笑,眼巴巴问道:

  “世子爷,这一回去晋阳,属下总能跟着去了吧?”

  晏清源点点头,把信搡给他:“烧了,你陪公主晚个三五日再动身,我先走。”

  “啊?”那罗延梦呓似地看着他,被个归巢倦鸟一声尖啾惊得回神,“世子爷怎么还分两拨?”说着眼珠子滴溜一转,顿时睁圆了眼,“世子爷,不会是你带着陆归菀先过去吧?”

  晏清源本都负手走了,忽的回眸,看着那罗延,要出口的话想了想就此作罢,掉头又朝前走了。

  还没见过世子爷这么欲言又止的,那罗延好奇极了,脑子飞速打转,是嫌自己多嘴了?他悻悻一呲溜鼻子,转身在假山凹窝里一蹲,摸出个火折子,未几,烧成了一堆黑灰,再一张望,看晏清源的身影分明是往梅坞去了,不自觉的,就撇了下嘴,自知也没跟的必要了,溜溜达达朝后厨这边来了。

  临水的岸边,蓝泰等人正在给一堆个大骨瘦的鲤鱼去鳞刮皮,末了,往鱼肚子里一掏,丢出两个鱼泡,淋淋漓漓牵扯着血肉,腥得冲天。

  本有说有笑,见那罗延一到,声音自动就小了去,那罗延浑不在意,知道他们是准备做干鱼鲊,只管张口就要灌肠。

  这灌肠,是取新鲜羊盘肠子,里外翻洗干净,细细切上葱白姜蒜,再浇上一层豉汁,一调一塞,两条夹着烤,等熟得差不多,那么横刀一割,保管满嘴都是油花子,正是那罗延的心头好。

  他一发话,立马有人赔笑上前接待,那罗延便睨着个眼,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墩子上,把二郎腿一翘,悠闲自在剔起了牙,可目光却在蓝泰身上睃过来睃过去的,似想挖出些什么端倪,这一回,卢静的事,居然没牵扯到他,这么打量半晌,看那娴熟的技法,哪里还是什么南朝名将之子,他就是个大厨子!

  平日里盯得够紧,倒也没逮到他私下出过门,除却和后厨的这些人打得热络,并无其他,状似安分,且手艺越来越好,偶尔做道淮扬菜,世子爷似乎也钟爱得很,那罗延琢磨了半晌,没个头绪,鼻子里忽嗅到一股浓香,哈的一乐,兴奋地搓了两下手,把个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灌肠一接,万事皆抛脑后,大快朵颐起来了!

  不远处,蓝泰还在一声不响洗着鲤鱼,间或一抬眸,是那罗延呼哈赞叹的方向,早是个锋芒内敛的眼神,真的同一个寻常厨子再无两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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