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本和赵令修义愤填膺地数落着谢谦宦官干政,可作为内阁首辅的陆远山却看好戏般地坐在一旁淡定喝茶。
赵令修不像张德本那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瞅着陆远山这副想要置身事外的样子,便干脆就将手中那份带着批文的奏疏扔在了陆远山的桌面上。
“陆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啊,这谢谦都已经把手伸到内阁来了,你这个首辅该不会还是坐视不理吧?”
毕竟内阁还是要以陆远山这个首辅为首的......
赵令修心里清楚,陆远山这个人处事圆滑,做事更是滴水不漏,只要不危及他首辅的位置,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毫无原则。
就像在处理他和张德本的事情上,陆远山是支持自己一次,再支持张德本一次,两边都不得罪,倒是打得一手好盘算。
听说再过两年陆远山就打算告老还乡了,依陆远山的性子怕是不想要在这两年里闹出什么大的动静,留下个千古骂名,所以这次谢谦的事,赵令修担心陆远山也是不想要干涉的,他就只能主动将陆远山拉进来。
面对赵令修的质问,陆远山眼睛一瞪,双手一摊,做出一副无奈状。
“我能有什么好办法啊?皇上可都已经发话了,苏州水患的事交由谢大人全权负责,连皇上那都是不用回禀的。你们有空在这里抱怨,还不如早些将这指令传达下去,不是说苏州的事很急嘛。”
说完,陆远山站在起来,走到张德本和赵令修的中间,拉长了脸盯着赵令修,“还是说你们对由徐启信去赈灾有意见?”
赵令修这刚要开口,没想到就被张德本站出来抢了话,“徐老头去赈灾我是没什么意见的,他徐家出了两个皇后,徐老头为官清廉、为人正直,我相信他。”
他和徐启信同是武将,以前还总爱凑在一起喝酒呢,那可是在战场上并肩作战打下来的情谊。
徐启信文武双全,为人仗义、作战英勇,张德本对他很是敬仰,当年若不是皇上刻意打压徐家,就凭徐启信身上的赫赫战功,这进内阁主事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张德本还在一个劲地夸赞徐启信,赵令修真恨不得上去堵住他的嘴。
这陆远山明显是在转移话题,偏张德本这个老匹夫看不出事儿,还顺着他的话走。
赵令修没好气地直接打断了张德本,“就算徐家出了两个皇后又如何?”
“哦,皇后的母家就清廉、就正直了?你就算只是一个武夫,没看过几本书,总应该听过什么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你......”,张德本一向不讲理,他还鲜少有被赵令修怼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知道张德本是个没脑子的,凡事都不会往深了想,赵令修也懒得跟他多做纠缠,还是直接道出了自己的担心。
“我自然知道由徐启信去赈灾确实是最合适的,我想要说的也不是反对徐大人,而是谢谦随意插手我们内阁的事。”
“谢谦现在不经过我们的同意,甚至都不与我们商量一下,便个人独断地在奏疏上做了批复,定下了赈灾人选,他这是欲意何为啊?难道以后我们内阁收到的奏疏都要先经过东厂、经过他谢谦的手吗?”
“说实话,赈灾由谁去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引起的民怨大小的区别,可若是再牵扯到苏州那边官员的贪腐问题呢?你们想过没有,只是一场大雨而已,苏州大坝为何会决堤,朝廷每年拨下巨额的款项用于修筑河堤,就修出了这么个不堪一击的河堤?”
“诚然,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安抚灾民,减少民怨,可一旦这些事情都处理好了,他谢谦会想不到苏州的官员有问题?谢谦既然已经开始染指朝堂,他就不想要在地方上换上自己的人?到时候他会放过苏州的一众官员吗?”
赵令修一番话说完,文华殿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三人各自估量着这件事轻重......
过了许久,陆远山这才摸着胡子担忧地说道,“赵大人说的也在理,这谢谦野心不小,再过不久怕是又有一大批官员要进他那个镇抚司大狱了......哎,这平静了多年的朝堂又要风起云涌了哦......”
到底是老狐狸,陆远山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便转头不再看赵令修,赵令修是在逼自己这个首辅表态啊......
说到镇抚司的大狱,张德本也跟着补了一句,“我可是听说自谢谦任东厂提督后,在镇抚司增添了不少新刑具,他那镇抚司的大狱里是哀鸿遍野,常人在里面根本就活不过三日。下面早就流传着一句话,叫什么宁愿进阎罗殿也不进他镇抚司的大狱。”
知道陆远山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的,赵令修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安静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反正他都已经言尽于此,至于要怎么做他就看首辅大人的了。
这朝堂上官员之间的关系是盘根错节,他们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在地方上自然也是少不了安排有自己人的。
按规矩,地方上的收益,是明面上交给朝廷一份,再私下里交给内阁大臣一份,俗称“保官钱”,就是为了上头有人罩着,他们下面的人好办事。
如今苏州这事是闹大了,按着他们内阁以往的处事原则,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等推出一两个罪魁祸首来顶罪也就算是了事了,可若是交给谢谦嘛。
哼,他可就恨不得连根拔起咯......
朝廷拨款修建河堤,其中却出现了贪腐问题,这可不是一两个官员动了歪心思就能办到的,谁又知道这次涉事的官员中会不会有他们的人?
那些人在里面究竟又参与了多少?这拨款会不会有些已经流入了他们每年收到的“保官钱”里?具体金额又有多大?
这些都没人能说得清,若是这群苏州涉事的官员受不住镇抚司的严刑逼供,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那对他们的影响可是不小的。
谢谦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听着三位辅臣之言,显然是已经来了一会儿了,只是他来得不巧,正好听见三位辅臣在议论他,他也就只好暂时“回避”了。
只是好笑,今儿他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内阁商讨政事的方式?
殿里安静了下来,看样子他们似乎是讨论完了,谢谦这才抬脚走进文华殿。
“听说首辅大人找谢某来有事?是为了早上我让人送过来的那份关于赈灾之事的批复?”
三位辅臣见着谢谦如此大摇大摆地进来面色都不太好,最后陆远山笑着上前去打哈哈,“谢贤侄......”
可惜陆远山刚一张嘴,谢谦就很不给面子地直接打断了他。
“陆首辅,我既无父亲,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叔叔伯伯之类的,你陆首辅的‘贤侄’我可当不起,我们还是直接说正事吧。在这之前我也了解过三位阁老的意思了,赵大人想要推荐安王,张大人想要推荐孙平章是吧?”
“说来也是巧了,安王已经称病不起两天了,赵大人不知道吗?至于孙平章将军,看来张大人的消息还是不够灵通啊?昨日,有人举报孙将军滥用职权、包庇朝廷要犯,此刻正在我镇抚司大狱里接受审问,怕是没有时间去苏州了。”
谢谦的话刚一说完,赵令修和张德本的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只是赵令修还能克制住自己不和谢谦正面起冲突。
张德本就没有赵令修那么能忍,一听到谢谦动了他的人,他立马就坐不住了。
“谢谦,打狗还要看主人,孙平章就算犯了错也该交由内阁处置,岂容你越俎代庖,擅自将人扣押?”
谢谦压根就没理会张德本的乱吠,他直接上前去坐在了陆远山的位置上。
“苏州水患,数十万人受灾,且时近年关,绝不能让灾民北上涌进金陵城城,由于事情紧急,我已经让徐大人带着赈灾的粮食先行一步前往苏州,如今怕是都已经出了城门了,三位大人就算有什么意见也来不及了。”
“另外孙平章被免职,左军都督一职暂时由徐大人的儿子徐景云接替。明日,徐都督便会亲自押运五十万赈灾银两前往苏州。”
“徐景云只是刚提拔起来的武探花,他一无战功,二无功绩,凭什么担任左军都督,谢大人这样做怕是难以服众吧?”
绕是赵令修这回也忍不住了,谢谦他只是一个东厂提督,竟然随意罢免与任命朝廷正一品官员,丝毫不过问他们内阁的意思,简直是狂妄至极。
谢谦冷笑,早就知道这三个老顽固不好对付,他才直接先斩后奏了,“功绩?马上徐都督就会有了,至于如何服众?”
谢谦轻蔑地看了赵令修一眼,“我只知道我有文武百官的任免权,又何须服众?你们听我的也好,不听我的也好,此事都这样定下了。”
“我看这朝中都是一些年过半百的老头,处理起事情来稳健有余,就是缺乏了一些冒险和大胆,想来也是时候该换一批新鲜血液了。我看三位大人也用不了几年就会告老还乡,提早培养些年轻人来接~班也没有什么不好。”
强词夺理,赵令修冷哼,“谢大人倒是年轻有为。”
“多谢赵大人的夸奖。”
谢谦嘴角微扬,像是完全没有听出赵令修语中的讽刺之意,气地赵令修直接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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