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真隐隐地觉着这话似乎有古怪, 歪头看着赵芳敬,却又猜不出到底是怎么样。
手指轻轻地在小雪湿润的鼻头上按了按, 养真说道:“我也知道十三叔通天彻地的,是不需要别人帮手的……那就随你, 只愿你早日遂心罢了。”
赵芳敬眉峰微动, 继而含笑垂眸。
养真突然瞧见他原本白皙如玉的脸颊上不知何时竟然浮起一层淡淡的轻红。
只以为他是不知不觉中喝多了, 当即皱眉道:“十三叔,你别只顾着喝酒, 多吃点儿菜。”
赵芳敬的眼中流光溢彩, 点点都是欢喜之色,笑道:“吃了不少。”
养真只当是敷衍,哼道:“知道未必和你的口味, 可你是第一次来这里, 可不能吃不饱。而且酒喝多了伤胃, 你要是喜欢, 把剩下的给你留着就是了。且来年也可以再酿。”
赵芳敬听着她徐徐地说这些话, 心中越发的有些暖意融融, 也不知是因为酒力发作的缘故, 还是单纯地因为这些话入了他的耳,便胜似世上最醇美的酒酿。
“知道。”他看着养真微微一笑,温声道:“我又不是来做客的,你在这里, 这里就如王府一样。十三叔不会亏待了自己的。”
养真见他这样说, 便也莞尔道:“那还成, 只是酒是不许喝了。”
赵芳敬道:“那你可记得给我留着,不许给别人喝。”
“知道了。”养真无可奈何,“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会有人跟你抢不成?”
赵芳敬大笑。
两人且说且吃饭,这一顿晚饭竟足足吃了一个时辰,外头夜色已深了。
齐嬷嬷、杏儿跟丽月三个在旁边的偏间里,本是等着他们要东西好去伺候的,谁知竟并不曾,隐隐地只听见两人说话的声响。
杏儿听见是养真不许赵芳敬喝酒,便抿嘴偷笑道:“这京城里只怕也只有咱们姑娘敢这样对王爷说话了。偏偏王爷还最听她的。”
丽月捧着腮,看着门外黑漆漆的夜色,道:“当然啦,当初在庄子上第一次见到王爷,我就知道王爷是最温柔的人啦。”提到“温柔”两个字,眼前却好像出现了程晋臣笑容明朗的脸,丽月的眼神便有些朦胧。
杏儿笑道:“王爷性子虽好,但是对姑娘才是最好的。”
说着又对齐嬷嬷道,“当初姑娘不顾劝阻的去了南边,我以为王爷一定会不高兴,没想到竟然无事;回来后又自作主张的从侯府里搬了出来、非但是这样,还把谢氏夫人也一并带出来,我当时可吓死了,生怕王爷会大怒,加上之前王爷一直都没有来过……没想到今儿竟来了,仍是没事人一样,可见王爷是真心宠姑娘。”
齐嬷嬷才笑说:“这是当然,只怕在王爷看来,姑娘做什么自然都是应当的。而且姑娘小小的年纪,也算是能干的很了,当初她给那位薛先生银子,我只以为她会被人骗,或者年纪小不知道世道艰难胡乱的花钱,暗中操心呢,谁知道悄而不闻的竟然置买了这样大的产业,王爷自然更疼她了。”
杏儿笑着叹道:“姑娘虽小小年纪没爹没娘,有了王爷,却也是老天爷格外眷顾着姑娘了。”
两人说了半晌,见丽月不做声,杏儿探头看去,却见丽月呆呆地看着门外,脸上却傻傻地带着笑。
杏儿指指她,对齐嬷嬷道:“嬷嬷你看,这丫头又发什么呆呢?”
正想去吓唬丽月,突然间听到好像有养真在叫,杏儿忙起身出门了。
杏儿才一脚出了偏间,突然觉着脸上凉浸浸的,她抬手摸了摸,脸颊上沁凉湿润,忙抬头看向夜空,却原来是下了雪。
当下笑吟吟地来至正间,果然养真吩咐她把酒席撤去,再沏浓浓的普洱茶来。
杏儿答应着去了,齐嬷嬷也走了进来,垂头道:“才过来的时候看到飘雪花了,王爷今晚上不如且在这里住上一宿?”
养真诧异:“下雪了?”先前只顾说话,竟不曾留心外头,闻言忙跑到门口往外看去,果然见天空零零碎碎的雪花乱落下来,在廊下的灯笼光芒中显得很是静谧。
养真回头道:“十三叔,下雪了地上一定滑,你又吃了酒,不宜走夜路,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
赵芳敬其实早有此意,只是养真不开口,所以他也不便言语,听到这句才笑道:“好啊,自然听你的。”
养真忙吩咐齐嬷嬷快叫得善他们把房间再好生打扫一遍,先去放置炭炉子。
齐嬷嬷进来的时候其实已经叫小厮去打扫房间了,此刻却只含笑答应着又出去了。
当夜赵芳敬果然便歇在了樱桃巷的宅子里,给他安置的这房间并不大,却收拾的很是干净整洁,里头的陈设布置也十分合他的心意。
先前养真引他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多说什么,是养真走后,青鸟在屋内打量了一圈儿,啧啧赞道:“姑娘想的可真周到,这里打理的真真是好,本来奴才还怕王爷住不惯呢,这样一看,竟是多余的担心了。”
小厮得善在门口听见了,不由插嘴说道:“其实从搬进这里的第一天,姑娘就说这房间一定要打扫的格外仔细,说是以后要是王爷偶尔过来,让王爷住着最好的。”
赵芳敬很意外:“这是……给本王留的?”
得善忙道:“当然,姑娘念叨过好几遍,这里的桌椅板凳,还有那桌子上的博山炉、净瓶,都是姑娘亲自挑选放置的。”
赵芳敬看向那古雅的博山炉,里头香烟袅袅,怪不得自己从进门开始就觉着身心受用,毫无陌生不适之感,此刻才醒悟,这博山炉里燃的岂不正是自己惯常用的甘松香?
至于其他种种,既然是养真所安排的,自然是照着他的心意来的。
赵芳敬看了半晌,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若得君心似我心,定不负……”
他并没有说完,眼底微微地潮润起来,只仰身往榻上轻轻地一倒,抬袖遮住了双眸。
****
且说养真送了赵芳敬回房歇息,自己同齐嬷嬷一块儿回到内宅,先去探望谢氏。
谢氏也听说了今晚上赵芳敬在府内,她自忖已经入夜,自己的身份又特殊,所以一直都不敢露面。
只是想不到养真跟赵芳敬竟吃了一个时辰的晚饭,谢氏撑着等待,几乎困倦的要睡过去,只听到外头有动静,便知道养真来了,忙叫珍姐请她进来。
养真进门行礼,笑说:“听小红姐姐说太太睡了,本不想再打扰的。”
谢氏俯身握住她的手:“等着你呢。”
从谢氏搬到了这里,养真每日早晚都过来探望请安,谢氏几乎都习惯了,心里自然也更是疼惜。
当下一并在桌边坐了:“王爷呢?”
养真道:“在前面安置了。”
谢氏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问道:“按理说我本该出去请安见礼的,可……又怕不便,所以索性不敢照面,等明日再给王爷请罪,王爷不会怪罪我吧?”
养真忙笑道:“太太不用拘礼,十三叔不是那种讲究礼数的。”
谢氏略松了口气,又说:“王爷不计较是他的大度,我怎么敢就放肆无礼起来?”
养真便又问谢氏身子觉着如何等等,略说几句,便请她安置,才又退出回房。
回到自己房中,养真想了一想,却记起一件事来,不由皱眉。
原来因为程晋臣先前跟自己说过的话,养真本想等跟赵芳敬照面后,要当面问一问他——宁宗是不是跟他提过了要将自己许配给赵尚奕的事。
但是赵芳敬好不容易来了,却偏偏只顾吃饭闲话说笑去了,这种要紧事竟然只字没提,自己是忘了,也不知他是不是也一时忘情没有顾上。
此刻听着窗外的北风呼啸,养真心想:“如果是答应了这亲事,十三叔不至于不告诉我。难道说他替我回绝了?还是说事情难办他怕告诉了我让我忧心?亦或者只是忘了跟我说而已?”
跟皇族牵连不休向来是养真最不喜欢的事情,甚至连提一提都觉着厌烦,只是这件事终究要有个了局才好。
当下在入睡之前便打定了主意,明儿一定得问一问他。
一夜无话,次日早上养真起身洗漱了,坐在梳妆台前,问道:“这会儿十三叔起了不曾?”
齐嬷嬷道:“王爷向来没有贪睡的习惯,这会儿又是不在王府,只怕早起了。”
养真道:“叫他们准备香菇鸡汤,再熬点红枣粳米粥……要格外的干净可口,鸡汤一定不能油腻了。”
不妨丽月在旁边听了,便道:“我去跟他们说。”蹦蹦跳跳地出门往厨房而去,养真忙道:“你慢点儿!地上滑!”
隔着窗户丽月笑嚷道:“知道了!”
小雪本在养真脚边上,见丽月跑了,就也跟着颠颠地追了出门去了。
这边齐嬷嬷才给养真梳好了个单螺髻,就听到外头杏儿道:“王爷!”
养真诧异回头,果然正好看见赵芳敬迈步走了进来,一眼看到她坐在梳妆台前,便笑道:“我来早了?”
齐嬷嬷忙道:“王爷快请,姑娘才还问起王爷呢。”
此刻养真也站起身来:“我还想去给十三叔请安呢,怎么就跑过来了?”
赵芳敬在桌边落座:“昨儿来的晚,也没顾上好好看看这宅子,方才在外头转了一圈,索性过来看你。”
养真笑道:“这里只有王府的三两个院子大呢,有什么好看的。”
赵芳敬却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斯是陋室,有养真则灵。”
养真惊讶地看着他,虽知道是玩笑,却仍是忍不住有些脸红:“十三叔!”
赵芳敬咳嗽了声,笑道:“我才过来的时候,看见丽月忙忙碌碌的不知去做什么,在地上摔了一跤呢。”
养真果然惊问:“可伤到了?”
“幸而没有跌的很厉害,”赵芳敬道:“她还叫我不要告诉你呢。”
“是我叫厨房里熬粥,她自个儿要去传信的,”养真忧心忡忡道:“我叮嘱过让她慢慢的过去,到底不听我的。”
赵芳敬笑道:“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要就责问她。”
养真回头对齐嬷嬷道:“嬷嬷快叫人去看看丽月,别是她摔的有什么不妥,只是不敢让我知道。”
齐嬷嬷见这里不需要自己,便带了杏儿自去了。
屋内此刻没有了别人,养真想起昨晚上自己忖度的事情,便也挨着桌边落座,迟疑地问赵芳敬道:“十三叔,我、我有件事想问你。”
赵芳敬道:“怎么?”
养真看他一眼,有点不安地说道:“我、我听说……皇上好像要定我的亲事,不知道皇上跟你说了没有?”
赵芳敬道:“你是听谁说的?”
养真张了张口,还未回答,赵芳敬轻描淡写地道:“让我猜猜,是不是荣国公府的程晋臣?”
“你怎么……”养真微睁双眸。
本来她不想就说出是程晋臣的,却想不到赵芳敬一猜就中。
“我怎么知道?”赵芳敬笑道:“你先前在乔家的时候,程晋臣就跟你走的很近,自打你搬了出来,也只有他来探望过你,他又经常出入宫中,跟曦儿最好,他的消息只怕比别人灵通。”
养真瞧着他:“可你、你怎么知道小公爷来探望过我?”但随即便想到他能安排人跟着薛典,想来这宅子里外多半也有他的人。
养真不等赵芳敬回答,便摇头叹道:“小公爷也是担心我,十三叔你快告诉我,那件事到底怎么样?”
赵芳敬敛了几分笑,道:“皇上本来是说四皇子的,我并未答应。”
养真屏息问道:“那皇上怎么说,有没有为难十三叔?”
“难为你在这时候还惦记着我,”赵芳敬一笑,垂眸淡淡道:“我曾经答应过你,这件事我会处置,我不会让你嫁给曦儿,至于其他人,也一概不行。”
他的语气如此笃定,养真睁大双眸:“十三叔……”
她本来还想问赵芳敬关于那什么“孤鸾”之类的命格,但是若提出来,倒好象自己担心此事一样。如今听赵芳敬语气这般决然,竟仿佛自己可以不用嫁给任何一个皇子了……
假如真的如此,那自然就是一了百了,什么孤鸾凤命的都不打紧。
养真心头一阵激动,双眼放光地盯着赵芳敬:“十三叔,你当真吗?”
赵芳敬看着她喜形于色的样子,笑道:“我自然是当真,怎么,你同意我这样做吗?”
“当然!”养真迫不及待似的叫道。
赵芳敬道:“原先我还担心,我为你回绝了这些‘好’亲事,你兴许会失望呢……毕竟你原先只说不想嫁给曦儿,但是尚奕,却也算是难得的。”
养真一怔,然后低头道:“四殿下人很好,我、我自然不想害他。”
赵芳敬眉峰微动:“害他?”
养真忙摆手道:“没、没什么!”
正在这时候,齐嬷嬷等人去而复返,养真见丽月也在其中,忙跳起来去查看她的伤势。
幸而冬日里穿的厚,摔得也不厉害,只是手肘上撞出了一点青。养真埋怨道:“幸而这次没有怎么样,要有个好歹,叫我怎么跟仲春哥哥还有伯父伯母交代?”
丽月吐舌道:“嬷嬷已经训过我了,我再也不敢了。”
才说了两句,谢氏在两个丫鬟的陪伴下前来给赵芳敬请安行礼,赵芳敬只示意免礼。
谢氏天生胆怯,虽知道赵芳敬对养真不同,但毕竟是王爷之尊,天生的心里就多一份畏惧。
勉强行礼过后,便始终低着头,战战兢兢,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赵芳敬也看了出来,温温和和地略说了几句,便跟养真使了个眼色。
养真会意,便上前扶住谢氏,代为出言告退。
于是吃了早饭,赵芳敬因另有事,便要出府,临去因跟养真说道:“我本想索性在这里多住两日也罢了,只是看你们太太这样,若我留下,难免让她不自在。”
养真说道:“太太是怕失礼才特出来拜见的,要是十三叔住在这里,自然不用每日照面。”
赵芳敬道:“那我去了,你乖乖的,改日得闲就来看你,只是……你要是觉着无聊,或许也可以常去王府走走,知道吗?”
“知道了。”养真仰头含笑回答。
赵芳敬本要往外,见状舍不得,忍不住抬手在她头顶轻轻摩了摩,吩咐道:“你别出去了,外头冷。”
养真打量他身上衣着,又踮脚给他将领口的披风系带整理了一番:“十三叔也要保重身子。”
这瞬间,赵芳敬竟很想握一握她的小手,可想了想,仍只是含笑一点头,负手出门而去。
***
赵芳敬路过街头的时候,见那派放汤药的摊子已经开始熬药了,热气腾腾的,每个摊子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青鸟在路边上听了一阵儿,兴高采烈地回来说道:“王爷,那些百姓们都在说,昨儿因皇上的病愈,如今那本来一文不值的蒜苗如今价比人参,一碗药引子如同参汤似的珍贵,本以为今儿必然是不派药的了,但是这派药的也不知是哪位菩萨,居然还是以照发不误,他们都在念佛感激呢。”
赵芳敬微微一笑,眼中忍不住又有点潮润。
当初养真叫薛典在庄子上种蒜,老陆自然飞快地将此事告知了赵芳敬。
赵芳敬得到消息,立刻就想到了年底京城里的这场疫病。
相比较南边的那场夺命瘟疫而言,这风寒本来不算什么,只不过来势凶猛些,且寻常的风寒药无效,一旦染病,势必要缠绵病榻半月乃至月余才能慢慢好转,只有一些体弱的病患,不免因而性命垂危。
那时满城的名医束手无策之时,却从京外传了个偏方,说是用青蒜棵熬汤做药引子便能痊愈,有人大胆尝试,果然生效。
故而那一阵子京城内发疯似的寻那青蒜棵,甚至把京城之外的百里都搜刮遍了,谁家里有一棵青蒜棵,那必然便是发了横财,毕竟那时候病情传的十分可怕,对世人而言能救命自然是千金不惜,所以一度出现青蒜比人参价更高的奇景。
赵芳敬听养真先叫薛典置办西市的田产,又要薛典种蒜,自然猜到她的用意,但是如今见了养真的所做,才知道自己毕竟小看了这个丫头。
她并不只是想趁机的敛财而已,更有一种别人所不及的慈悲悯恤之心。
赵芳敬还未到王府,就有宫内的太监飞马来请,见了面,太监笑道:“我们方才去了王府,没寻到王爷……还好在此处遇到。”
赵芳敬便问何事,那太监道:“皇上只命奴婢来请王爷速速进宫,似有要事商议。”
再问皇帝的病,太监眉开眼笑:“龙体甚是康泰,王爷只管放心,见了面就知道了。”
就在赵芳敬入宫,往乾清宫而去的时候,在祈德宫之外,王贵妃眺首往乾清宫的方向张望,却并不敢再靠前了,生恐又节外生枝。
贵妃昨儿给皇帝出了个主意,皇上看着像是听在了心里,今日听闻传赵芳敬进宫,自然十有八/九是为此事了。
只是贵妃略有些忐忑,自己虽然绞尽脑汁的献计献策了,却不知十三王爷的心意到底如何。
就在王贵妃心中惴惴的时候,翊坤宫中,张皇后却也疑窦重重。
皇帝因为了赵芳敬的提议犯难,昨儿留了王贵妃商议了半宿,这让皇后心生警觉。
毕竟自打贵妃死缠烂打地求得了尚奕跟养真的亲事、后又很快反悔后,宁宗一直都厌见贵妃。
突然一反常态……皇后几乎彻夜不眠。
只可惜派人去打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皇帝跟贵妃到底怎么样,只知道两人秘密地说了半宿的话。
三皇子赵曦知来请安的时候,皇后兀自出神。
赵曦知上前行礼,皇后才如梦初醒,低头看赵曦知一袭赭色的圆领袍,腰系玉带,越发显得少年英武,容貌鲜明,皇后俯身把他扶了起来,仔细端详着笑道:“今日怎么这样打扮?”
赵曦知道:“回母后,今日是要去演武场练习骑射的。”
皇后皱皱眉:“这样冷的天也去?不如改日再练,别把脸跟手都吹皲了,最近的时气都不好,很该多谨慎些。”
赵曦知笑道:“母后放心,孩儿又不是女子,没有那样娇嫩。”
张皇后见他如此勇毅,心中一暖:“除了你哥哥,皇子里数你最出色了,偏偏你还这般用功,你父皇不喜欢你,却喜欢谁呢?”
赵曦知一怔,继而笑道:“孩儿自然要用功些。原先以为已经是不错的了,谁知道……出去了一趟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
张皇后诧异:“你说什么?”
赵曦知情不自禁说了这句,忙做若无其事的,笑道:“孩儿是说,原先在京城内看不到天下之大,先前出去了一趟,才知道天高地阔呢。”
张皇后才也笑道:“原来是这样,这是自然的……不过以后还是不能叫你再出去走动了,本以为只是寻常的钦差差事,哪成想居然也跟边塞打仗般,可知当日老七性命垂危的消息送回来,母后却也给吓得差点昏死,生怕你也有个闪失?”
赵芳敬先前自己感叹“井底之蛙”,自然也是因为大屏山那一场跟山贼的交手。
当时自己所带的是朝廷的御林军,还有当地最强的官兵,对方却只是一伙乌合之众的山贼,本以为手到擒来的差事,却几乎成了一生之耻辱。
若不是赵芳敬及时赶到救援,最后结果如何,胜负难料。
自打从南边回来,赵曦知闭眼睁眼,总是忘不了那一场血肉横飞的交战,好几次从噩梦中醒来,梦见山贼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要么就是赵能给一箭穿心的惨状。
但是在这之外,同样让他挥之不去的,却是赵芳敬带兵疾驰救援的英姿!
在此之前他只是听闻赵芳敬在边塞战果不凡,但是亲眼所见才知道……有些事情超乎自己想象。
毕竟盘踞当地的山贼是绝对不能跟训练有素天生凶蛮的西朝军队相比,可见赵芳敬在边塞的时候,情形自然比自己在大屏山遭遇的凶险更凶百倍。
这让赵曦知觉着恐惧,但他毕竟是恣意热血的少年,很知道何为“知耻而后勇”,因而愈发激励。
故而回京之后,纵然天愈发冷起来,滴水成冰,他在骑射功夫上的训练却从无一日落后。
只盼有朝一日,或许……自己也可以是那个烈烈大纛之下,纵马飞驰,宛若神兵天降的人。
赵曦知听皇后叮嘱,却也知道自己母后的性情,并不跟她辩论。
张皇后见他乖乖地听着,果然心里受用,因摩挲着他的手,叹息说道:“只盼顺顺利利的把乔家丫头那孤鸾的命格应了过去……千万别再节外生枝了。”
赵曦知道:“母后在担心什么?”
张皇后不想让儿子跟着忧虑,便笑道:“没什么,只是最近你父皇大概会跟你十三叔说乔丫头的亲事。”
赵曦知垂了眼皮,半晌才说道:“母后不必忧虑,据儿子看来,这种事情……却也是强求不得的。一切顺其自然便是,。”
张皇后却并不喜欢听这话,只是既然儿子这么说,皇后便只摇头一笑。
赵曦知却忽然想起埋藏自个儿心中的那件事,桑落娟秀的容颜也在瞬间于心底浮了出来。
他抬头看向皇后,这本来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跟皇后提的,但是不知为何,此刻赵曦知竟有些说不出口,或者是不想出口。
当下只又略说了几句话,便自翊坤宫退出。
往演武场去的时候,却见赵尚奕遥遥地走来,两人见了面,赵曦知笑道:“你不是病了么?今日大好了?”
赵尚奕道:“回三哥,已经都好了。”
赵曦知笑打量他,问道:“我还想着去看看你呢,好的这样快,莫非也是因为喝了那什么药?”
尚奕笑容清雅:“正是先前父皇用过的那药引子,据说也是乔家妹妹的人所呈献的呢。”
赵曦知扬了扬眉。
此事他自然也知道了,如果是在以前,自然要趁机再褒贬养真几句,但是现在毕竟两人已经“握手言和”了,赵曦知便咳嗽了声道:“她的稀奇古怪的想法就是多的很。做出这种事也不足为奇。”
赵尚奕见他语气平常,也没有啐斥之态,甚至隐隐带一抹笑意,不由笑问:“三哥这是在赞许乔家妹妹吗?”
赵曦知竟没有否认,大方地说道:“算是吧!”
赵尚奕笑道:“难得,是因为一块儿往南边走了这趟,所以三哥跟妹妹才不似之前那样了吗?”
“什么之前之后的,”赵曦知白了他一眼,“我先前就说过,我跟她又没有深仇大恨。对了,你这装束齐整的又是要往哪里去?”
赵尚奕听他问起,略微迟疑终究道:“我听闻乔家妹妹从侯府搬了出去,可又不是回到了王府,我心里疑惑她到底搬去了哪里,所以……”
赵曦知眼珠一转,笑道:“所以你想出去找人家?”
赵尚奕咳了声:“倒也不全是为了这个,只是病了几天,实在闷得很,所以想出去走走。顺便碰碰运气。”
赵曦知忍不住说道:“你这会儿再去见她,却有些不妥了。”
“为何?”
“我不信你不知道,”赵曦知忙压低了声音,道:“不是说父皇已经同意了你跟她的亲事吗?你这会儿巴巴地跑去看她,岂非于理不合?”
赵尚奕如雪似玉的脸上在瞬间多了一点淡红:“正式的旨意都还没有下呢,自然是不碍事的。何况我只是好奇、她一个小姑娘家,自己说走就走了,却在哪里安身立命呢?”
说到最后一句,赵尚奕的眼中流露出担忧之色。
赵曦知本是毫不放在心上,可见尚奕如此,他也心头一动:“是啊,这乔养真也真是的,放着好好的王府不回,又满城里乱跑,岂不是又让十三叔跟着担心?”
尚奕因见他身着袍服,又知道他近来十分的勤于骑射,便道:“三哥是否要去演武场?若如此我不打扰了,要是我有幸见到乔家妹妹,便回来告诉三哥。”
赵曦知一愣,偏说:“告诉我做什么?我跟她又没什么。只是你多带几个人,多留神些,听说年底了,加上这场病,京内也不算太平。”
当下两兄弟道别,赵曦知兴冲冲前往演武场,到了才发现只有几个统领在,原先一直陪练的程晋臣却罕见地不在场。
赵曦知忙问他为何缺席,一名统领说小公爷一早派人来请了假,说是家中有事。
赵曦知本不以为意,跟着认认真真地练了一趟长枪,突然间有所醒悟:赵尚奕既然要出宫去寻乔养真,那程晋臣又是个知根知底的,只怕两个人是相约一块儿去了,居然独独撇下了自己,且方才明明跟尚奕照面,那家伙居然还瞒而不报。
赵曦知越想越气,把长枪往地上一扔,跺脚道:“这两个混蛋!”
正如赵曦知所猜测的,今日程晋臣地却是全程相陪赵尚奕的,却也不是程晋臣主动,而是尚奕昨儿就私下求过他,且不让他跟赵曦知透露。
在四殿下出宫后,程晋臣便接了他,一路过长睫往西市的樱桃巷而来。
在樱桃巷的宅邸之中,养真正在跟杏儿丽月等于后院采集梅花上的雪,因为赵芳敬喜欢喝她酿的梅子酒,养真自己又有闲,早上翻看古书,又找出了几个古方,准备囤积些梅花雪用来酿酒。
正忙碌中,门上报说小公爷到了。
丽月一听,小脸生辉,立刻就要往前跑,养真忙喝住她:“忘了才摔倒了?”
丽月吐吐舌,总算又放慢了脚步。
等养真收拾妥当出来相见,才发现今日不止是程晋臣一个人,却还有一道飘然身影立在堂下,单看背影就已经令人倾倒。
四殿下赵尚奕身着翻毛的大狐裘披风,里头秋香色的云锦缎袍,听见动静便转过身来。
他将头上的帽兜放下,容貌秀丽绝伦,令人观之忘俗。
人人都说赵曦知最像是年轻时候的赵芳敬,但是……在养真觉着,赵尚奕却仿佛是偏弱气的十三叔。
尤其是他眼中带笑温柔看人的时候,让人心里也跟着柔软。
但是此刻,在养真跟赵尚奕照面的时候,胸中却有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悸。
跟向前对待赵曦知之时简单粗暴的针对不同,养真心里对于这位飘然出尘的四殿下,隐隐地却带有一丝怜惜。
在养真的梦中,皇后跟贵妃两人对她自然也是势在必得。
但是任凭贵妃再得宠,终究也是比不过皇后,那时候又没有什么“孤鸾”的批语,也许是宁宗对于皇后仍有些偏爱……亦或者是别的考量,最终自然还是选中了赵曦知。
只不过从此后贵妃一脉的下场可就有些凄惨了。
先是有人弹劾王家二公子王应勾结外臣,卖官鬻爵,草菅人命等等罪名,连累王丞相也给申饬。
很快贵妃也得了病,缠绵病榻半年不到,便一命归西。
最后只剩下了赵尚奕。
原本尚奕已经给封了齐王,外放封地。
因为贵妃薨逝,赵尚奕才奉召进京。
而那一次的回京,也成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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