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田庄被白雪覆盖, 四野无人, 一片寂静。突然从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行人马喷着白气奔驰而来,惊起了几只在雪地上觅食的麻雀, 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为首的齐小白在庄门前滚鞍下马,把缰绳朝后一丢,就急急地往里冲, 半路上碰见小殷迎出来, 两人一边疾行,齐小白一边道:“大将军可有受伤?”
小殷忙道:“已经请了医士诊治过了,只是些皮肉伤,于性命无碍。”
齐小白略略松了口气,又道:“方御史呢?”
小殷道:“幸喜御史不曾受伤!”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小院门口, 齐小白微微止步, 道:“可曾留了活口?”
小殷摇头,道:“昨夜大将军也曾命我们抓了两个活的, 谁想这几人来之前就在身上备了毒药,见无法逃脱, 都服毒自尽了。”
齐小白心里一沉, 停下脚对紧随在身后的另几名亲卫道:“尸身现停放在哪里?卢三儿, 你跟小殷前去检视一番, 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何九, 你带人沿庄院围墙四面搜索, 务必要找出这些人是从哪里进来的!另外昨夜值守的是哪几人, 将名单报给我,我要每个人都细问一遍!”
众人见他脸色冷肃,丝毫不敢大意,都忙答应着去了。齐小白便独自走进院子,里头尸体自然是早就搬去了别处,几个奴仆正在打扫院落,只有破碎的门窗、雪地上溅落的血迹和院中断裂的树枝,昭示着昨夜的战斗曾多么惊心动魄。
齐小白匆匆扫了一眼,便拾级而上进了屋,就见里头旺旺地烧着火笼,贺言春只穿一条裈裤,坦露着精壮的上身,正坐在火笼旁,由一名医士给他包扎肩上伤口。方御史带着管家胡安和几个心腹奴仆,端热水的端热水,拿帕子的拿帕子,随侍在侧。
齐小白忙上前问了安,也凑过去看伤势。就见贺言春身上和腿上有些淤青,刀伤却确凿只有一处,已经被医士包扎好了,也不知深浅。房里也没人说话,一屋人寂寂肃立。等那医士忙完洗了手,胡安请他到厅上吃茶开药方,几个奴仆也都退下去了,齐小白才道:“大将军,方御史,我已着人去追查刺客线索去了。只是……,好端端的,到底是谁指使了这些人来?大将军心里可有眉目了不曾?”
贺言春赤足泡在热水盆里,闻言摇了摇头,皱眉道:“猜不出。近两年我在朝中并未竖敌,连三郎也处处谨慎小心,咱家这庄子又隐秘,外头人也少有知道我住这里的。所以说,这些人来得甚是蹊跷……”
齐小白听到后面,忍不住“嗐”了一声,道:“虽说知道您住这儿的人少,可若有人成心打听,哪有打听不出来的?我早说过,庄里要多留几个人手,您偏不听。像昨夜出了那种事,若您和御史大人有个好孬,岂不是叫属下们万死莫赎!”
方犁正拿了件厚棉袍给贺言春披上,闻言道:“小白说得在理。既有人前来刺杀,又不曾得手,便保不住他们会来第二次第三次,咱们也不能一味图清静省事。庄子外头,夜间也确实要多派几个人四处巡视。”
贺言春想了想,也点了头,道:“就依你们说的,围墙外头,叫人戒备值守再严谨些。另外,传我的话,这事让人不要对外声张。”
齐小白忙答应着去了。贺言春这才转头对方犁道:“你站半天了,不累么?也歇会儿罢。”
方犁摇头,蹲下来给他洗脚。昨夜出去时,贺言春来不及穿鞋,脚上踢破了几处皮,方犁拿帕子轻轻攒了攒,叹口气道:“莫非是安陵王派来的刺客?那年你射死安陵王世子,虽被皇上遮掩过去,在场人太多,保不住会传到王爷耳朵里……”
贺言春一边把帕子从他手里拿过来擦脚,一边摇头道:“不像是他。安陵王为人老谋深算,纵使知道我动手杀了世子,也不会弄出刺杀这种招人耳目的事情来。……昨夜幸好你警醒,不然竟栽在这几个毛贼手里了!”
方犁心里也忍不住后怕,暗自发誓,明天定要去邝大哥灵前供几柱香,好好拜祭一番。若不是他,自己怎会深夜失眠?又怎会无意中发现刺客,从而救了自己和贺言春性命?正想着,便听贺言春又问:“你近来可曾与人结仇?派些不入流的刺客来,倒像是被逼急了似的……”
方犁听到逼急了几个字,心里突然一动,道:“会不会是有人冲着皇上去的?皇上年前才夺了许多人的侯位,保不住就有那不忿的,一时糊涂做下这等事来。你是皇上亲郎舅,又执掌兵权,若有人要对皇上不利,不要先除掉你么?”
贺言春一听,当下脸色也变了,立刻站起身来,朝屋外喊道:“小白,让人立刻传讯给邱固,就说我说的,这几日宫中内外务必加强戒备……”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想了片刻,又改了主意,道:“算了!立刻备马,我现在就进宫一趟!”
说话间,方犁早把他衣物都翻找出来,贺言春手忙脚乱穿戴好了,匆匆往外走,下了台阶又停下来,回头对忧形于色的方犁道:“进去罢!或许没事呢,我宫里看看就回来。”
说着带齐小白飞马去了。一行人顺着来路狂奔进城,不到午时便到了宫门口。宫监听说大将军有急事禀报皇上,不敢怠慢,飞跑着进去了,片刻后传令带人进宫。贺言春跟在那宫监后面往里走时,沿途就见道路两旁侍卫整肃,与往日有所不同。及至进了殿,里头宫人也都屏息凝声,气氛格外凝重,贺言春心里便有些突突地跳,正胡乱猜测,皇后从里头迎了出来。
贺言春忙上前施礼,姐弟两人到旁边偏殿里坐下,皇后朝身边人使个眼色,两旁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下,皇后这才小声道:“你今儿怎么来了?”
贺言春道:“本来有密事要回禀皇上和娘娘的,怎么宫里如此安静?发生什么事了?”
皇后有些心神不属,见贺言春问,便先咬牙骂道:“糊涂油脂蒙了心的贱人!竟敢鸩杀皇上!如今事情败露,就满世界拉扯人填坑!幸而皇上英明,并不曾听信贱人胡说……”
贺言春听到鸩杀皇上,悚然心惊,正要细问,就见里头有人传,请大将军进殿。皇后忙止住话头,道:“你快进去罢!是了,你刚才说有密事回禀,到底为何?”
贺言春只说进殿细说,到了正殿中,就见皇帝脸色阴鸷地坐在席上,邱固和徐常侍跪在地上。皇帝正端着茶要吃,递到嘴边,突然一顿,把那茶水往桌几上一扔,道:“换一盏茶,让人试了毒来!”
旁边宫人慌忙撤去茶盏,皇帝抬头,看到贺言春正在施礼,这才道:“你怎么来了?”
贺言春自偏殿进正殿来的这短短瞬息,已经想到后宫有人鸩杀皇帝,必会攀扯上皇后,自己这节骨眼儿上进宫来,倒像是来打听毒杀一事的。若不解释清楚,只怕会惹皇帝生疑。想及此,便不搭话,径把外袍解了,露出肩上纱布,道:“皇上,昨天半夜里,有刺客前去臣住处行刺,幸而被侍卫察觉,本想捉几个活口的,却被那几人服毒自杀。臣所幸只受了些轻伤,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若这些人只为杀臣而来,倒也罢了,怕就怕他们是冲皇上来的。臣唯恐宫中有失,这才慌忙进宫来了。”
皇帝一听,当即脸色大变,抬手便把新端上来的一壶茶砸在地上,豁朗一声,茶壶四分五裂,汤汁四溅,四周宫人连同皇后都慌忙跪下了,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才沉声道:“宫里有人想毒杀朕,宫外有人想行刺大将军,他们这是要干什么?查!给我查个水落石出!若有一字欺瞒,朕就活剥了你们的皮!”
邱固和徐常侍都战兢兢地应了退下,皇帝又对贺言春道:“叫你那边的人也给我好好追查!人虽死了,身份还在!我倒要看看,谁那么大狗胆,竟敢冲朕下手!”
贺言春应了,这时有人来请皇后,皇后便也退了出去。大殿中就剩两人,皇帝气头稍稍过去,这才道:“你受伤了?伤势如何?叫朕这里的御医给你瞧瞧!”顿了顿又道:“……罢了,如今御医院也脱不了干系,也要彻查一番。你宫外寻个好医士瞧瞧罢!”
贺言春忙道:“已经请医士看过了,只是皮肉伤,倒是皇上……”也顿了顿,才道:“皇上,宫里这是怎么了?刚听娘娘说,竟是有人要鸩杀皇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半天没说话,后来长叹一声,苦笑道:“言春啊,朕这是舒服日子过久了,差点忘了后宫也有污秽之事了。前朝后宫本就联系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前朝不太平,便都牵扯到后宫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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