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言春见方犁答应陪自己一天, 大喜过望, 忙催着他吃饭。方犁笑道:“你腿还没好,又不能出门, 这么急急忙忙地做甚么?”
话是这么说, 却也吹了口碗里热气,吃起长寿面来。那面做得甚是筋道,汤头也对方犁胃口,吃完出了一身热汗。方犁唤了门外小厮, 端水进来重新擦了脸,想着今儿到底是自己生辰, 便换了件有颜色的衣裳。等收拾好了从屏风后出来, 便见贺言春一手托腮,两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怎样?”方犁看看自己身上, 道:“好久没穿这石青色的衣裳了, 还好并不短。”
“你穿什么颜色都好看。”贺言春真心实意地夸赞,想了想又冲他招手,道:“过来,头发毛了,我替你重新梳一梳!”
方犁便拿了梳子,盘腿坐到他前面。贺言春接过梳子, 把他发髻打散了, 握着一把黑锦缎似的头发, 细细梳理。梳到一半, 情不自禁凑过去, 在他耳垂上亲了一口。
方犁垂眼抿着嘴笑,道:“做甚么?怪痒的!”
贺言春便丢了头发,把手搬过他脸儿来,嘴对着嘴亲着,灼热气息直扑在方犁脸上。边亲边含含糊糊道:“天天在一处,却捞不着这一口,可馋死我了……”
方犁忍不住要笑,想到两人许久没亲近过,却也情动,便不说话,只在唇舌间加以回应。贺言春触着他唇儿,咬着他舌儿,越发心神俱荡,一颗心如蜡油遇着了火,热融融的,都化成了水,恨不得把眼前人儿缠起来、包裹好,裹得密不透风,放在心里隐秘处妥贴收藏才好。
良久后两人才分开,彼此俱是脸红心跳,浑身火烫。贺言春又抱着方犁坐了好大一会儿,才撒了手,重新拿起梳子给他梳头。等挽好发髻,却没用方犁原来那根簪子,不知拿了根什么东西,往他头上轻轻一插。
方犁便含着笑,回头看了他一眼。贺言春脸红红地,只是低头笑。方犁伸手在头上摸索片刻,抽出来细看,却原来是一根新簪子。那簪子也不知是拿什么做的,通体乌黑油润,款式简洁,只在顶端刻了朵小小并蒂莲花。
方犁拿着簪子细细端详,道:“摸着非金非石,却又温润得很,到底是什么做的?”
贺言春抿着嘴笑,过了一会儿才道:“是沉香木。去年无意中得了这东西,我便想着做个什么,行冠礼时送你。”
方犁便知这是上好沉香木所制。民间相传,沉香木水火不浸,戴在身上能驱邪祟,所以即便品相差些的,价钱也不便宜。若像这品相极好的,小小一截便价值千金。贺言春虽然嘴上说是无意间得的,但谁知道他背后为了这东西,花了多少心思?
更何况,簪子这东西,可不是能随便乱送的,按大夏风俗,这是情人之间最珍贵的定情信物。特别是女子及笄和男子冠礼那日的簪子,更有特别寓义。生辰这日,男女若未订亲,便由亲近长辈赠送发簪;若已订亲,则必须由夫家或女家打制好发簪送来,日后戴着,才好朝外人表示“身有所系、情比金坚”。
方犁摸着那簪子,脸又渐渐地有些热,只得假装沉静,端详起那朵并蒂莲来。就见那莲花儿虽小,雕工却极精细,花纹也不似市面上卖的那些簪子,他不由心里一动,抬眼看贺言春道:“你自己做的罢?”
贺言春羞惭惭地点头,道:“唔。喜欢么?”
方犁道:“喜欢。做了多久了?”
贺言春便道:“去年开始做的,做了好久,……手都雕伤了好几回。”
说着把手伸过来给方犁看。方犁便握着他手,翻来覆去地看,道:“伤到哪里了?”
贺言春便委委屈屈地指给他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伤自然是早就好了,且连疤都没留一条。方犁却珍珍惜惜地捧着他手,朝这里那里吹了两口气,又亲了亲,道:“还疼不疼?”
贺言春很想说疼,却又不能太昧良心,只得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心里却有个小人儿欢呼雀跃。正要得寸进尺地说另一只手也曾经伤过,就听屋外传来脚步声。小殷端着碗药走进屋来,道:“都尉,该吃药了!”
贺言春只得悻悻地住了口,接过药碗,心里想,一会儿还是要把小殷打发到那边营地里去,在这里太碍事了!
他边喝药边看着方犁起了身,整了整衣裳,又把簪子插回头上,要往外走。贺言春忙道:“你又去哪里?不是说好今儿歇一天的么?”
方犁道:“歇虽然要歇,却不是现在。趁着天儿还早,我先去跟他们知会一声,把事情安排下去了再回来。”
说着便要走,贺言春忙起了身,倚在门旁恋恋不舍地道:“中午回来吃饭么?”
方犁在院中停了脚,想了想道:“回!等我一起吃!”
说着提脚走了。贺言春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这才转过身来,对小殷道:“今儿多买几样菜。若有新鲜的鱼,记得买一条;有活虾,也买一些。三郎就爱吃这些河鲜。再看看哪里有上好的花雕酒,也打两斤回来。”
正吩咐着,就见小殷笑嘻嘻地望着自己,便道:“你笑什么?”
小殷诚心实意地道:“也没什么,就刚才看到都尉送使君出门,倒让我想到家里阿娘,回回送我阿爹出门,何尝不是这样叮嘱了又叮嘱?……都尉和方使君感情真真儿好,人家亲兄弟都不及你们!”
贺言春没再说什么,小殷便挎着篮子出去买菜。走到半路,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说错了话,——怎好拿自家爷娘和都尉使君相比!想到这个,心中不由忐忑,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却只记得都尉当时听完,脸上喜滋滋地直放光,总之绝不像是要生气的样子,心里这才渐渐稳妥下来,自去买菜不提。
且说方犁这天也有些心神不宁,一路去了办公的那座院子里,会着了其余几位绣衣使,彼此说了些铁矿上的事务,便有郡守府的差役送进信来,说是京里来的消息,另外还有几封方犁和贺言春的家信。方犁把家信先收了,和同侪看了京中消息。却原来是吴三和郡守焦平押解到京后,经廷尉府会审,又连串供出樊城和京中大大小小几十个受贿的官吏来。
旁边便有人道:“怪不得呢,我还说这些时日徐大人忙得连咱们这里也不来了,原来连京里都出了这么大的事!”
另一人把那落马官员名单又看了一遍,讶然道:“少府中丞李克言这回也被拖下水了?啧啧,我往日看他,也还算个有才干的……”
几人议论了几句,方犁又将手头事情安排了下去,彼此说了几句闲话,便辞了他们,拿着几封家书去了后院。路上拆开两封来看了,却原来一封是胡安托人写的,说是合家都好,家中商队也都平安返家了,只是都对三郎甚是挂念。让三郎务必保重身体,努力加餐饭等等;另一封却是邝不疑写来的,信如其人,十分罗嗦,说是前儿好容易在京郊打听了个小小田庄,准备动用方犁存在他家的那笔钱买下的,谁知方犁突然托人把钱拿走了。说不得,兄弟一场,他只好和程五、齐二、邱固等人各凑了几十贯钱钞,把庄儿买下来,也好作方犁生辰之贺。等方犁到京时,再将房契地契交与他。他已提前帮方犁备了谢礼,生辰之日在倚翠阁摆上三五桌,把众人叫来醉一场便完事,让方犁回京后记得去倚翠阁销账云云。
方犁边看边笑,回了自己院子里,却见屋里空空的,便去后面厨下找贺言春,却见贺言春拄着拐,正春色满面地指挥厨子做鱼。看见方犁进来,忙道:“你外面站站得了,里头油烟大……,今儿回来得倒早!”
方犁将他搀出厨房,把书信交与他,贺言春便在院中拆开家书看了。原来是他娘亲和兄长写来的,听说他受了伤,白氏颇不放心,前些日子叫人送了好些补养品来,这回又写信来问补品吃了没有,伤势如何等等。信末又说,前些时日,郑皇后和宫中一位甘夫人先后产下一女一子,皇上得了长公主和次子,十分欢喜,赏了皇后和甘夫人娘家不少东西。给郑家的更为丰厚。另外,因太子与石头素日亲厚,前两天皇帝特地下旨,让郑谡入宫做了太子舍人,如今也不大回家,常在宫中陪伴太子,白氏欣慰之余,又甚是挂念。
贺言春看罢,便把信中所述都讲与方犁听,方犁听说皇后荣宠依旧,石头也成了东宫属官,也十分高兴,道:“我刚进京时,石头儿才多大?想不到如今也出息了!”
贺言春点头笑道:“可不是!前儿回家看到他,已是高高个儿的小儿郎了,也懂事许多!这回他进了宫,长兄长嫂心里也有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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