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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子

鱼龙幻 万山横 3934 2021-03-30 09:38

  邱固因想着要喊方犁吃早饭, 一大早便来到贺言春的营帐外, 把棉帘子一掀, 就见里头方犁已经起了身,正坐在榻上, 脚踩在水盆里;他家贺将军则在旁边半蹲着,正为方三儿洗脚。

  邱固是个机灵的,见此情形, 忙一缩手, 悄没声儿地退了出去。往外走了两步,不放心,径直往程五帐里去拦他,免得那家伙没眼色,跑过来聒噪别人。

  却说邱固走了没多久, 齐小白又来了。齐小白也不进帐, 只站在门外喊:“将军,治冻伤的膏子拿来了!还有鞋也拿了两双, 一双大一双小,看长丞穿哪一双合适。”

  棉帘一动, 却是贺言春出来了, 接过齐小白手里的一个碗和两双老棉鞋, 道:“你先去吃罢, 等吃完了, 给帐里送点过来, 我就不过去了。”

  齐小白应了, 贺言春便转回帐中,把碗中膏药放在火笼上烤着,又从旁边掇了条小杌子坐着,把方犁的脚擦干了抱在膝上,给他涂冻伤膏。就见那白生生脚上,小指头旁边已经紫红了老大一块。

  贺言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恨声道:“谁要你来的!这鬼地方大冬天能冻死人你知不知道?朝中那些人精似鬼,听说来送粮草,都往后避,唯有你这傻子,上赶着巴巴地来这里受冻!……我在这里好好的,到底谁要你来的!”

  方犁听他数落,也不说话,只是咧着嘴笑,半天才懒洋洋地蹬他一下,道:“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贺言春听到昨晚,脸热起来,却仍是抬头瞪他一眼,道:“你还笑!这头一遭若是冻坏了,往后年年冬天都得冻,搓磨死人了!得亏我发现得早,你还想瞒着!你不晓得罢,这边营里,年年总有几个新兵,一不小心能把脚趾头都冻掉!”

  脚上冻伤在热水里泡了半天,又在火上烤着,早就又疼又痒,方犁忍不住用手去挠,却被贺言春照手上拍了一下,道:“痒也忍着,别使劲挠!小心挠破皮化了脓,越发没个收梢了。”

  方犁只得缩回手,道:“好好好!都依你!都依着你总行了罢?”

  贺言春涂好油膏,翻出一双厚棉布净袜给方犁穿好,依旧把他塞进被子里,还朝里头塞了个滚热的汤婆子,嘱咐道:“这膏子一天擦五六遍,我若出去了,你自己要记得。出门时别穿你那皮靴了,好看是好看,根本搪不住北地的寒气。我叫小白给你拿了双棉靴来,你看哪双合脚,先将就着穿穿……”

  他罗里罗嗦逐项交代了一遍,又在榻边靠着方犁坐下,握着他一只手,搓揉了半晌,才道:“疼么?”

  方犁微笑着摇头,道:“真不疼。就是有些痒。”

  贺言春却又叹了口气,一只手把他揽过来,低声道:“我虽千盼万盼,巴不得同你见面,却不愿看你受半点苦。千万别再冻着了!最好呆在榻上养着,别下来……”

  方犁听了,又是感动,又觉得啼笑皆非,坐直了推他道:“滚滚滚,有完没完了?就冻伤了脚趾头,又不是坐月子,怎么,还非得在榻上养足一个月么?”

  贺言春一挑眉,正要说话,齐小白却带着人把早饭送进来了。贺言春只得按下话头,伺候方犁吃早饭。等吃完饭,邱固程五胡十八等人一窝蜂地跑了来,嘘寒问暖,聊天说白,营帐里热闹非凡。连郭将军听说押粮草的方大人冻伤了,也特意跑过来探望。等把这帮人送走后,已经是中午时分,两人正吃着饭,邱固让人送过来几个大包裹,说是方犁昨天带来的。

  方犁这才想起自己还带了东西来,忙把包袱一一拆了,给程五胡十八齐小白等人的东西先拿出来让人送去,又把给贺言春的东西拿给他。贺言春摸着簇新的棉衣皮氅、麂皮靴子,不由得满脸是笑,抬眼看方犁道:“你在家,也日日都想着我,是不是?”

  方犁故意道:“这都是胡安收拾的,我本不想来,又没人愿意我来!”

  贺言春瞅着周围没人,便拉着方犁的手晃了晃,小声撒娇道:“又骗人!快说你也想我!快说!”

  方犁叹口气道:“想想想!傻子!我能不想你么?我又不是块铁!”说着拿出几盒糕点,让贺言春叫人给郭将军送去。贺言春却意意思思地不肯,方犁诧异道:“不会罢?前年皇上封侯时,赏了你千金,你转手就给那些受伤的将士们分了,怎么这才来北边几天,两盒糕儿也舍不得了?”

  贺言春振振有辞地道:“这跟那个能一样么?这可是你千里迢迢为我带来的!为送这个来还冻伤了脚!刚才你分给程五邱固他们几个,我就心疼得慌,老郭那粗人更不必了,他也吃不出味来!”

  方犁又要笑又要叹,径直喊了齐小白进来,让他把东西给人送去。等齐小白出去了,他看贺言春满脸不高兴,又摸出一盒饴糖来,哄他道:“那糕儿是街市里买的,也就罢了。这个糖却是我和胡伯亲手做的,你尝尝?”

  贺言春这才又高兴了,哟了一声,拿块糖递进嘴里,入口清甜,忙又喂了一块给方犁,道:“你都会做饴糖了?怎么这么能干!”

  方犁赧然道:“我本来可以更能干一点的,不想只搅了两下锅铲,胡伯就嫌我搅得慢了,怕糊了锅,将我赶了出去。好在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我就能估摸着自己做了。等你回去,我再做给你吃!”

  贺言春点头笑道:“好!下回咱们不要胡伯帮忙!真是的,尽帮倒忙,他不晓得我就爱吃糊的!”

  方犁哈哈大笑起来,两人呢呢喃喃,一顿饭吃了许久。等小兵把饭菜收走了,贺言春又陪方犁睡了会儿午觉。

  他本没有午睡的习惯,只是躺在方犁身边,不觉也矇眬起来。正要睡着,忽听耳边有人轻轻喊将军,贺言春忙睁眼看,就见齐小白蹲在榻边,小声道:“附近青城传来消息,说是蛮子兵来了,郭将军让请您过去。”

  贺言春忙翻身起床,回头看方犁一眼,见他还睡着,忙轻手轻脚穿好衣服鞋子,出帐去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齐小白道:“你留下,别跟我去了,就在帐外听着些动静。等长丞醒了,告诉他我去巡城,别的话别多说。”

  齐小白只得应了,独自转回来,到营帐里一看,方犁也正披衣起榻。齐小白忙道:“长丞,您醒了?可要吃茶?将军却才带人巡城去了……”

  方犁不答,却道:“青城那边,蛮子来了多少人马?要不要紧?”

  齐小白一怔,忙道:“不打紧!多半是小股蛮子兵前来侵扰。咱们以逸待劳,回回能把他们赶出几十里地去。却是十分可厌,刚赶走了,过不久他们又来!”

  方犁默然点头,齐小白递了茶给他,他接在手里喝了两口,便起身穿了鞋往外走。齐小白忙道:“长丞,将军临走时吩咐过,叫别让您出门,就在屋里呆着。外头风大,小心冻着了!”

  方犁回头笑道:“我外头出个恭,也不行么?你听他的!我又不是块嫩豆腐,难道风吹吹就散了?”

  齐小白只得拿了斗蓬给他披上。方犁穿了双老棉鞋,披了斗蓬缓步出帐,由齐小白引着去出了恭。出来时就听营前隐隐传来人喊马嘶,片刻后蹄声响起,渐渐朝东远去,营中又重新沉寂下来。

  方犁抬头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就见又有雪片零星飘落下来。他看了半晌,无计可施,只得呼出一口白气,郁郁地回了营帐。就见里头坐着邱固,也不知他何时进去的。

  “别瞎担心,”邱固觑着他脸色道:“蛮子们哪天不来搔扰个几回?寻常小事,不值一提。”

  方犁勉强笑笑,道:“这大雪地里,他们不会把咱们的人引出去设伏罢?”

  邱固道:“蛮子倒是想,也得有人中计呀。实告诉你,你家小贺精着呢,老郭也是镇边多年的一条好汉,又在江源老将军手里打磨了多年,人看着粗,实则粗中有细。他两个领兵出门,我素来放心得很!”

  安慰了方犁半晌,眼见他脸色渐渐好些了,邱固才叫齐小白端进晚饭,三人坐在一处吃了。晚间方犁依旧住在贺言春的帐里,只是心事沉沉,辗转了一夜不曾睡着。好几回刚迷糊了,又被外头风声马蹄声惊醒,只得眼睁睁看着帐顶到天亮。

  第二天倒晴了,太阳照在雪地上,明晃晃刺人眼。天亮后营中士兵便四下走动,方犁再睡不着,干脆从榻上坐了起来。这时忽听外头风雪声中,夹杂着马蹄声,听阵势人数不少。方犁心里立刻一紧,站起来就往外走,到营帐门前,却又停住脚,只挑了帘子朝外张望。

  就见士兵列队来来去去,各自忙而不乱。片刻后,忽然营帐间出现几道身影,其中一人高高个头,披着斗蓬踏雪而来,不是贺言春是谁?就见他走了两步,停下来,朝另几人挥挥手,道:“辛苦兄弟们,都各自散了罢。回去好好歇着养精神,搞不好蛮子晚上又要来。”

  那几人自行散去,贺言春这才挑开帘子进了帐,就见方犁端端正正在床榻上坐着。见他进来,脸上不由绽开笑容,道:“巡城回来了?还没吃饭罢?叫小白端饭你吃!”

  贺言春靠着火笼烘手,眼睛却含着笑,把方犁看着,道:“昨晚睡得好不好?”

  方犁点头道:“一觉睡到天亮,你说好不好?”

  贺言春瞥他一眼,道:“你哄鬼呢,脸上无颜寡色,是不是担着心,一夜没睡好?”

  方犁低头抿着嘴笑,贺言春把手上烘热了,把外头衣裳脱了,也撩开被子躺上榻来,道:“下回我再出去,你只管放心睡。蛮子们固然狡诈,能比得上狼群?你不想想,当年我可是一个人打过狼的!……饿不饿?不饿的话,就陪我再躺会儿。”

  方犁便依言躺下了,顾不得贺言春身上寒气,伸着臂把人牢牢圈在怀里。贺言春忙了一夜,此时也累极了,靠着他躺下没多久便睡着了。方犁听他呼吸渐渐平稳深长,心里身上松弛下来,这时才觉得,这人真真正正地睡在自己身边了,只觉得说不出的安稳妥贴,没过多久,也抱着他睡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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