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山壁立千仞,如被巨斧劈断,四面光滑如镜,无石梯崖木可借力攀援。
玄楼观位于山巅,三阁六殿,四座门楼,南北鼓楼、钟楼相对,东西道院数百。
正阁供奉道祖师仙位,灵云千年不散。
六殿中,第三殿最为重要。
殿名燃灯,分三堂,内藏数千盏聚魂灯,俱为历代内门子弟。
当中一盏,高九尺,通体青碧,如同玉石,留有祖师一缕神识,为观内至宝。
数百年前,祖师仙位突现黑气,聚魂灯灭,观主长老先后注入法力,无半点回应。为防生变,除观主及少数长老,观内弟子无一知晓。
此番五国世家围攻剑山,观主率众弟子登阁,九拜之后,仙位竟乍然裂成两半。
罡风平地而起,燃灯殿前,两名童子仰面栽倒,数千聚魂灯忽明忽暗,火光如豆,随时可能熄灭。
“天数。”
蒲团之上,玄楼观观主一声长叹。
“天定玄楼观有此劫难,我等唯有以命相搏,方能得一条生路。”
“谨遵观主之命!”
观中长老、内门弟子、外门弟子齐声应诺,躬身下拜。声入云霄,凝成气柱,久久不散。
“我辈修士,以身入道,逆天而行,不惧陨命,天能奈何!”
拜过祖师仙位,以玄楼观观主为首,众长老鱼贯而出。
“开!”
行至阁前,观主御风飞起,口中吐出一柄玉剑。
剑身莹白,润如羊脂,不带半分杀机。然随其现身,剑山为之震动。
“阵起!”
众长老手捏法诀,同时祭出本命法宝,以钟鼓二楼为阵眼,分踞九天方位。
法宝飞升半空,以玉剑为中心,组成三座剑阵。
剑光飞舞,青白二色交织,三阁六殿突自山巅浮起,气柱冲天,扶摇直上。
见此一幕,山下修士皆惊。若玄楼观真能长腿跑了,岂不是白忙一场?
霍氏家主放出血燕,声如洪钟:“诸位,玄楼观不肯认罪,已开护山大阵!不可任其逃脱!”
声音未落,剑山四面滚落巨石,如奔腾洪流,席卷而至。
轰鸣声中,沙尘漫天。
众修士不敢大意,纷纷祭出符篆法器,飞身避开。
巨石砸下,山体出现百余岩坑,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含星辰排列。以法力相连,便是无数七星剑阵相叠,一成十,十成百,百千小型法阵先后亮起,再组护山大阵。
大阵渐成,整座剑山彷如荒古剑冢,只需布阵人一声令下,便可万剑齐出,灭杀四面之敌。
“不愧为千年山门!”
精通阵法者,无不为之震撼。
震撼归震撼,盟誓已立,便不可更改。况底蕴愈厚,藏宝愈巨,怎不令人心头火热。
“欲-破此阵,还需我等同心协力。”
一部战车飞上半空,周文皇立在车中,衮冕玉带,冠上饰金,手持一枚国君印,面容俊秀,气质儒雅。虽面上带笑,却不失半分威严。
“陛下所言甚是。”
霍氏家主附言,其他世家代表暗中皱眉。
陛下?
以俗世称谓,显然将周文皇抬到众人之上。
周国这对君臣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怀疑一旦产生,便如韧草一般,根植心中,再难除去。
大战未启,五国世家联盟已现裂痕。而玄楼观上下一心,占据地利之便,胜负究竟属谁,尚且难料。
与此同时,李攸已手擎黑色灵伞,投身时空裂缝。欲借乱流遮掩,避开三界大能耳目,祭炼洞天福地。
想法虽好,真正飞身其内,方知厉害。
天地一片空茫,四周寂静无声,
没有日月星辰,亦无山石河川,更无飞禽走兽,唯有万千风团相伴。
耳边无声,目及之处,仿佛镜头慢放,越清晰,越令人感到恐惧。
孤寂、茫然一并涌上心头。稍不留神,即会道心不稳,伤及神识。
灵狐追在身后,大喊大叫,李攸似无所觉,脚踏虚空,穿过风团间的狭长通道。
黑袍被风吹拂,越来越远。
灵狐运足妖力,成一道红光,飞身扑至,终于抓住袖摆。
“尊者!”
再次大吼,李攸终于回头,木然两秒,面上不由闪过惊色。
不是被灵狐惊醒,他将前往何处?
“尊者,身在此处,务必小心。”灵狐变小,沿袖摆攀上李攸肩头,坐定之后,正色道,“一旦被风团卷入,天晓得会落到什么地方。”
李攸拍拍灵狐,“无论如何,总在三界之内。”
“尊者这样想,可是大错特错。”灵狐竖起尾巴,摇头道,“我听父王说,自千年起,时空乱流突然产生变化,风团过处,非只三界。一个不慎,极可能被卷入荒古。届时,遇到荒古凶兽,想保得一命,当是难如登天。”
“荒古?”
灵狐低头看看莲台,道,“父王将莲台给我,即是保命之物。万不得已,尊者可同我一起躲入。”停顿两秒,方继续道,“老不死肯定会找来……”
李攸诧异挑眉,到底还是捏捏狐耳,“谢了。”
“不用。”灵狐挺胸抬头,面现傲色,“老子天资绝顶,必能成为最强妖王。待我炼成无上妖火,别说荒古凶兽,哪怕荒古巨龙,照样拍死爪下!”
“口气不小。”
鲸王突然现身,扫一眼灵狐,喷出两道气柱,“你这小崽,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以你境界,遇到荒古岩蟒还不够塞牙缝,何言巨龙。”
“哼!”
鲸王肉身不存,威压仍在,妖王亦不会轻易招惹。
灵狐只能扭头,不甘咬牙,冷哼一声,不予争辩。
“小子,继续向前走就回不去了。”黑暗中,鲸王摆动尾鳍,蓝色光球如一盏明灯,为李攸指引方向,“绕过风团,朝这边走。”
“这边?”李攸惊讶。鲸王所指方向,皆是风团黑旋,哪里有路?难道要硬闯?
“对。”鲸王点头,“此处我有印象,快些去,说不得又是一场机缘。”
前方无路,伸手不见五指,但鲸王应不会害他。李攸一咬牙,以灵力包裹全身,冲入风团。
狂风如刀,似磨盘不停转动,巨力压迫,石身亦抵挡不住,濒临碎裂。
灵狐张开九尾,燃起妖火,助李攸隔开罡风。
鲸王只余神识,不敢硬闯风团,只能回到气海,以灵力传音,指引李攸前行。
“继续向前,一定要坚持住!”
说得轻巧!
李攸咬牙。
如果可以,当真想把这四个字砸到鲸王头上。
无奈风力太强,前进艰难,后退更难,稍有分心即被吹飞。想出气,只能脱险后再议。
石玉震动,李攸闷哼一声,为补足灵力,存起的寒冰岩已减少五分之一。
正危急时,颈上灵珠突然涌出一道紫气,化成巫帝法身,护住李攸。
此等情形,冰湖下也曾发生。
李攸不敢分神,将灵力运到极致,拉住灵狐,配合巫帝法身,终于闯过最强风旋。
砰!
如岩石坠地,砸起漫天烟尘。
李攸睁开双眼,发现身处陌生之地。
面前一座大湖,四周矮丘耸立,林木繁茂,花香遍地。
灵狐躺在一边,仍是头晕眼花,金星环绕。
李攸有外挂,他可没有,仅凭自身妖力闯关,能够活命,囫囵个穿过风团,算是一个奇迹。
“这是哪里?”
李攸询问鲸王,后者飞出气海,凝视湖面片刻,大眼弯起,咧嘴笑道:“小子,你定是得天道眷顾,福缘深厚。”
“此话何解?”
“这可是个好地方。”蓝色光球砸进水里,鲸王跃出,大声道,“快些下来,水下有好东西。”
话落,光球已沉入水中,不见踪影。
下水?
斟酌两秒,李攸终不再迟疑,祭出避水珠,跃入湖中。
巫帝法身随他入水,紫色灵力如轻纱曼舞,银丝映照碧蓝,美得如梦似幻。
定了定神,李攸收回视线,放出灵力,试着探向湖心。
两息过后,突然神情一变,表情无比诧异。
湖心处,一座弧形“岩山”正在酣眠。
水波随呼吸荡-漾,“山顶”存有精美建筑,亭台楼阁,穿廊高墙,活似一座水中宫殿。
“小子,快些过来。”
穿梭在宫殿群中,鲸王喷出气柱,满是喜意。
“你不是要祭炼洞天福地?抓了这只玄龟,正好做镇山兽。”
抓了?
一天之内,李攸二度想对鲸王施加-暴-力。
玄龟虽非荒古凶兽,然其体型之大,甚至超过鲸王,岂肯乖乖被抓?
“它若为此地之主,我等贸然闯入已是无礼,何能再生他意。”李攸道。
言下之意,此行只为祭炼洞天福地,实不想节外生枝。
鲸王摆尾,对李攸所言并不赞同。
按照荒古巨兽的生存法则,只要无主,即可为强者所得。这头玄龟至少沉睡千年,身上又无血印,抓来做镇山兽,有何不可?
观念不同,两者都无法说服对方。
争执不下时,巫帝法身飞起,落到玄龟-身前,挥袖放出紫色巨龙,撞--击-龟壳,生将玄龟—撞醒。
三角形的头颅自壳中探出,两眼半睁,张嘴打个哈欠,露—出两排尖牙。
“何人扰我?”
声音穿过水波,恍如巨浪,将鲸王李攸一同掀飞。
“是你?”
玄龟抬头,望一眼巫帝法身,四腿伸长,露出凶悍神情,“擅闯此地,可是觊觎法宝?”
巫帝法身不语,直接祭出一枚金珠,散去法力,任其缓慢落下。
金珠入水,化成玉髓流动。
玄龟立刻伸长脖颈,两秒之后,眼中闪动泪光。
“这是金玉髓!你从何处得来?”
巫帝法身仍是不语,挥袖收回金珠,指向李攸。
玄龟转头,仔细辨认水中黑影,骤然泪下,“陛下,玄大苦候千年,您终于来了!”
听闻此言,李攸稳住身形,苦寻记忆,仍对玄龟毫无印象,只能摇头。
玄龟哭得更加伤心,驮着整座宫殿,摇摇晃晃立起,“千年前,玄大为您镇守行宫,您都忘记了吗?”
李攸:“……”
这是修真版的大明湖畔?
可惜,他只想起自己被杀,余下仍是一片模糊。
“那些卑鄙小人,暗中联合逆贼,背后伤人。玄大无用,同为其伤,不能护您脱身。”见李攸皱眉深思,玄龟愈发激动,“逆贼害您,又要夺取行宫,玄大只能逃入时空乱流。后迷路在此,千年不能脱身。”
“你说这是行宫?”
玄龟立刻点头,道,“陛下本有四座行宫,玄大奉命镇守南宫,余下三座由同族镇守,玄大实不知去向。”
四座行宫?
李攸眉心一跳,脑中似有画面闪过。
正凝思间,忽听巫帝法身道:“人皇宫。”
“什么?”李攸抬头。
“千年前,五国-叛-夏,人皇宫不知去向。我同妖王寻觅千载,亦无下落。”
“所以?”
“若其本非一座,而是一分为四,各自隐匿,此事便可解释。”
一分为四?
李攸捏了捏额际,结合之前画面,答案呼之欲出。
似乎、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记忆回笼的速度过于缓慢,若没遇到玄龟,他亦不会想起,人皇宫同巫帝宫、妖王殿的不同之处。
比起后两者,人皇宫自现世便不完整。
历代人皇耗费法力,先后祭炼四座行宫,并以人皇血脉为关键,方能令四宫合一。
此事唯有夏皇知晓,皇室宗亲亦被蒙在鼓里。
灭掉人皇,相当于砸碎宫殿一角。这种情况下,想寻到完整的人皇宫,炼化为法宝,简直痴人说梦。
玄龟仍在痛哭,李攸寻回片段记忆,不免嗟叹,当真人算不如天算,机关算尽,尽无所得。
摇摇头,也不对。
嘴角微弯,现出一抹讽笑。
至少坐拥天下千载,不算枉费心机。
“陛下……”
“无需这般称我。”收回思绪,李攸平静道,“我今世已非人修,按照三界规矩,当是巫修。”
玄龟愣住,巫帝法身侧首,目光让李攸颇不自在。
“人界争端,我不想再理。了结因果之后,自会寻他处闭关苦修。”
随后,李攸取出二十枚蝎血金丹,以灵力包裹,送到巨龟面前,“你背负行宫千年,终是为我前世所累,有何要求尽管提出,能力之内,我一定满足。”
“玄大别无所求。”玄龟不吞金丹,坚定道,“陛下于玄龟一族有恩,玄大立下心誓,侍奉陛下,为陛下驭使。”
“千载已过,”李攸神情有些复杂,“世事早已不同。”
“您是人修也好,巫修也罢,心誓不可破。”玄龟昂首,“历经千年,您能至此,必是天有定数!”
“定数吗?”
“还请您收下玄大!”玄龟顿首。
“你这是何必?严格算来,你立心誓之人并不是我。”李攸叹息。
玄龟仍是顿首,决心李攸不答应,头扎湖底也不起来。
“罢。”李攸终于松口,“你可随我同行。”
“谢陛下!”
“称呼要改。”李攸道,“唤我尊者即可。”
“是!”玄龟大喜,“请您登背,玄大载您出水。”
对避水珠,玄龟早看不顺眼。
陛下要寻灵珠,该自龙身取。一只死鱼眼,勉强可做幼龟食物,怎配为陛下所用,早该丢掉。
如玄龟所愿,李攸收起避水珠,登上龟背。
巫帝法身重新化作紫光,凝入灵珠。
鲸王飘在行宫之内,忽而跃上李攸肩头,啧啧两声,明显表示:小子好运逆天,当真令人羡慕。
李攸盘坐不语。
做个好人被围殴,决心做反派却屡得福缘,当真匪夷所思。
仔细想想,凡事皆有因果,大概上上辈子太过倒霉,今生才会如此好运?
当真是天晓得。
湖边,灵狐终于能够站起。
刚刚立稳,水面突然掀起巨浪,脚下颠簸不停。
“嗷!”
水漫山林,灵狐忙飞身跃起。
自半空俯瞰,发现湖中竟有一头玄龟,背负巍峨殿阁,亭廊玉宇,正缓慢升起。
随玄龟浮起,湖水形成瀑布,自壳缘落下。
龟背上,黑色灵光萦绕,盘坐一修长身影。
灵狐瞪大双眼,不由惊呼:“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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