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在家中的地位虽说不高, 但母凭子贵, 为燕家“贡献”出了一个儿子的杨姨娘多少也是有几分体面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 就是冲着燕三少爷, 燕家人也不能对她太过轻忽, 事情一发生就立刻派了人奔回京城去请大夫, 一行又让人去御岛上通知燕子恪,燕二太太也连忙让人回京支会燕七和燕九少爷,姐弟俩一接了消息便乘船上了岛。
岛上下人们个个神色惶恐, 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主子们则神情凝重,你看我我看你, 一时间却似也拿不出什么主意。
“究竟所为何事?”燕九少爷问燕二太太。
燕二太太也不瞒儿子, 压低声音道:“只听说是你们伯母叫了杨姨娘去她房里说话,也不知是杨姨娘惹怒了她还是怎么……你们大伯母一时气昏了头, 顺手拿起炕桌上的剪子就把杨姨娘给……屋里的嬷嬷丫头都给吓住了, 直到她捅了好几下子之后这才回过神来, 慌忙上前拉扯开, 谁想你们大伯母不知是不是气迷心窍, 竟是六亲不认见谁捅谁,连她最亲近的嬷嬷和贴身丫头都被她划伤了……”
“两朵呢?”燕七问。
两朵是燕子恪配给大太太的贴身保镖, 照理该寸步不离她身旁才对。
“后来可不就是两朵赶过来把大嫂给制住的。”燕二太太叹道。
“大伯母现在怎样了?”燕七问。
“让两朵弄昏了过去,现在在床上躺着, 人还未醒, 老太太又气又急,也不敢声张,恐叫外人知道了去,如今只等着你大伯回来了。”燕二太太边说边带着儿女往大太太所居的风篁坞去。
长房如今只剩了燕大太太一个,大少爷在外游历,二姑娘已嫁作人妇,四少爷和五姑娘都被带去了御岛,剩下三少爷和六姑娘又是杨姨娘所出,她把杨姨娘捅成了重伤,如今生死未卜,更不可能让庶子庶女放着亲妈不管跑来榻前伺候她这个主母,因此进了风篁坞这院子,处处都显得萧条清冷。
燕大太太躺在床上昏迷着,面色有些白,看上去却也没有什么大碍,二房母子三人进卧房看了看就出来了,二太太把大太太的乳娘贡嬷嬷叫到面前来问情况,燕七却把面色比大太太还惨白的两朵叫去了屋外。
“事发时你为何不在场?”燕七单刀直入地问向两朵。
“奴婢……”两朵咬了咬嘴唇,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该死,甘愿领罪!”
“现在不是在问你的罪,是问你事发时身在何处。”燕七看着她,“不能说么?”
“奴婢——奴婢——”两朵两手微颤,一头磕在燕七脚前的石砖上,“奴婢当时正在太太的佛堂里……”
“在佛堂做什么?”燕七问。
“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待着……”两朵颤声道。
“带我去佛堂。”燕七道。
两朵不敢多言,起身带着燕七进屋,径直向着后厢走,却被贡嬷嬷看见,连忙几步过来拦在头里:“七姑娘,太太现在需要静养,七姑娘有什么事还是过些时候再来吧!”
燕七正要说话,却听得门外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冲进来,见是燕四少爷和燕五姑娘,想是得了消息就连忙从御岛上赶回来了,燕四少爷率先冲到,一把扯住贡嬷嬷急问:“我娘怎样了?她在哪儿?”
“太太睡下了,就在里头……”贡嬷嬷不敢说“昏迷”,怕把小主子们吓到,而不等她说完燕四少爷已经大步迈进房去了,后头燕五姑娘气喘吁吁地跟着一并跑进了屋。
贡嬷嬷转头又和燕七道:“七姑娘,有事还是请过后再来罢!如今这房里……”说着就拿帕子摁眼睛,一副被人落井下石倍受欺负的样子。
“小七……”二太太也冲燕七使眼色。
燕七看了看一脸愁容从屋内走出来的燕四少爷,问向他道:“大伯几时回来?”
“我们接到消息的时候爹还在宫中,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燕四少爷叹着气。
“那我们过些时候再来吧,”燕七道,“两朵跟我走,一会儿我让七朵过来替换她。”
“这……”贡嬷嬷虽不知道燕七为什么要换走两朵,但直觉地不想让二房插手长房的事,因而再次拦阻道,“两朵毕竟是老爷安排下来的,又是太太的得力臂膀,万一太太一会子醒了要使唤两朵,总不好现去七姑娘那里叫人,便是七朵再能干,也不比两朵更了解太太的习惯,七姑娘有事还是再等等罢……”
“四哥,两朵我先带走,有些话要问她,可以吗?”燕七没有理会贡嬷嬷,直接去问燕四少爷。
大少爷和二姑娘都不在,燕四少爷身为男丁自是做得了长房的主,几乎没犹豫地便将头一点——贡嬷嬷方才都说了什么他根本就没心情听进耳,见燕七有了请求便立刻答应了,贡嬷嬷还要再拦,却被这位七小姐淡淡地一眼看过来,听得她道:“两朵我带走了,若因此产生任何问题,由我承担。”说着便带了两朵迈出门去。
二太太极少见闺女这么强势,虽不明所以,却也不能弱了闺女的气势,因而亦淡淡和贡嬷嬷道:“我已从老太太身边请调了两个大丫头过来,另还有我身边的四个丫头并府里几位经得住事稳得住脚的老嬷嬷,去请的郎中也在来岛的路上,相信足以抵上两朵不在的空缺,依贡嬷嬷来看,还有哪里是我考虑不周的么?”
这话给的就有点犀利了,贡嬷嬷一张老脸上的肉抖了几抖,老太太都给搬了出来,她哪还敢再多说半句,再多说下去岂不是成了嫌弃老太太的人?只得讷讷地应付了几句,送走了二太太和一直冷眼旁观的燕九少爷。
燕七带着两朵没去二房所在的紫烟庐也没去飞鸟居,而是径直去了燕子恪的天水阁,舫上也没有旁人,燕七将两朵带进舫中,问她:“大太太的佛堂里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两朵摇头。
“我相信大伯的用人与眼光,”燕七看着她,“靠不住与有背叛潜质的人他不会用,而如果他所用之人当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我相信这一定是有一种不可抗力在起作用。而就我所知,能让你们这样的死士玩忽职守和说谎的不可抗力,现世大概只有一种——两朵,你是不是吸食了某种致幻之物?”
两朵脸色刷白,再次跪倒在燕七的面前:“奴婢该死——但奴婢绝非有意……”
“认错与后悔的话都不用再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染上的?”燕七眸子黑沉地看着她。
两朵跪伏在地,似是在努力平复自己波动的情绪,才欲张口,听得有人敲门进来,见是燕九少爷,微微挑眉看向燕七:“不介意我旁听一二吧。”
“进来,门关上。”燕七道。
燕九少爷随手关了门,慢慢踱进来,在椅上坐下,将目光淡淡地望在两朵的脸上:“说。”
两朵并没有再多做隐瞒,她的主子她了解,就算燕七不过问,燕子恪也一样能从她嘴里抠出一切。
事实与燕七所做的最坏的猜测相去不远。两朵被燕子恪安排在大太太身边,一为保护她的安危,二为监督她不去接触可疑之人和食用可疑之物。两朵于是在大太太身侧寸步不离,在燕府中还好,因食水制作渠道燕子恪早就派了专人负责盯守,若去了外面的话,两朵则会对大太太进行严密的监督和保护。
据两朵所言,大太太自被迫交出了中馈权后每日无事可做,时常出门散心,但好似适得其反,情绪愈发暴躁,时常对丫头们厉声喝骂甚至上手殴打,有时却又呕吐腹泻情绪崩溃,后经贡嬷嬷建言开导,大太太便常去交好的太太们家里做客,亦或下帖请人到府中小聚,而每每她想要与朋友单独相处时都因两朵坚持跟随而未能如愿。
大太太因此对两朵极为不满,却又碍于燕子恪之令而无法摆脱两朵的贴身跟随,至后来干脆以书信相传,往来于她那些朋友之间,因燕子恪并没有令两朵干涉大太太的私人信件,两朵也不知道那些信中都写了什么,只不过待大太太收到回信时她都会坚持在场,以防那信中夹带了粉末或是药丸等物。
事实上那些来信中并未夹带任何东西,大太太看过信后还会把信件烧毁,信中内容无人得知。只没过得几日,大太太就令人在房中收拾出了一间佛堂,说是因近日身体不好,想要专心礼佛,祈福消病。
两朵说京中燕府的那间佛堂里陈设极为简单,四壁空无一物,连窗扇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再有便是一尊佛像、一张供桌、几样供品、香烛、法器和一个蒲团一张小榻,那些东西搬入佛堂之前两朵都是细细检查过的,没有任何异样,大太太进去念佛时不许她跟着入内,而因为大太太每次礼佛之前都会在两朵的贴身监督下沐浴更衣,两朵能确信她并未夹带任何东西进佛堂,于是就没有强行跟随入内,只在佛堂门外守着。
自此后大太太有很多时间都泡在了佛堂里,两朵守在门外,时常能听到里面传来大太太的大笑声,有时候甚至还会听到她唱曲儿和手舞足蹈的声音,两朵想要推门进去,奈何大太太从里面将门上了闩,好容易待得她安静下去,过了许久再开门出来时却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两朵便道大太太是因为在家里诸事不顺,心中憋了太多的郁闷,借着礼佛时发泄了出来,便没有过分地干涉,
直到有一次大太太在里面似是过度兴奋,自己开了门走出佛堂来,衣衫不整情状疯癫,抓住两朵便是一番胡言乱语,两朵便意识到了不对,因怕大太太出什么意外,只好先守着她不敢离开半步。
大太太恢复了神志后,得知自己的丑态被两朵看见,便将她带进了佛堂,哭着和她说,自己患了疯症,因怕影响到丈夫声誉和孩子的婚姻大事,一直憋着不敢对人说,所以才建了佛堂将自己约束起来,并恳求两朵暂先不要将此事告之燕子恪,再给她几天的时间,让她试着控制自己,如若不成,再让两朵去与燕子恪说,而在此之前,她央求两朵在佛堂内陪伴她,控制她不要再犯疯症。
两朵于是应了,留在佛堂里陪着大太太,而大太太也似真心向佛般,跪在蒲团上烧香念经,念了一阵,拿出一张锡箔纸来,请两朵替她拿着,又在纸上放了一块好似香饼一般的东西,说是敬佛用的散香,再之后,拿了蜡烛在锡纸下烧起来,说这是一位高僧教给她的驱除身上病魔的烧香之法……
两朵被那香饼冒出的烟熏得很感不适,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坚持着烧完,之后的几天大太太每天都要让她帮着烧一回那香,直到某天停了那香,过了几日之后,两朵发现自己竟然十分地想再一次吸入那香的味道……
“大太太说,如若奴婢将此事说与第三人听,奴婢便再也不可能吸到那香,”两朵声音虚无地道,“奴婢不知为何,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自己,只觉若离开那香,便是生不如死……”
而就在大太太用剪刀捅伤杨姨娘时,两朵正在佛堂里忘我地享用那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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