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去普济庵是上香吗?”燕七问。
“上香, 喝茶, 吃斋饭, 和朋友们聊聊天儿, 左不过就是这些富贵闲散的毛病儿。”崔夫人边说边摆手, 转头就要走。
“您能带我一起去吗?”燕七跟上她。
崔夫人转头纳闷儿地看她:“不和小四儿玩儿啦?那寺里可没有什么好玩儿的去处, 都是我们这样的闲散太太, 有事没事瞎白话,你不爱听的——倒是寺里的斋饭很好吃,茶也好, 你若是想吃我便带你去,只不过届时你若待得没趣儿我可没法子送你回来,我和几位太太约好了要聚的, 提前退席可不大好。”
“不妨事, 快过年了,我正想给家里人都求个平安符。”燕七道。
“行吧, 那跟我走吧。”崔夫人拉着燕七上了她的车, 路上嘴也没闲着, “你大伯最近忙不忙啊?也不见他到我们家来做客了, 前儿你崔伯伯老家那些个不着四六的亲戚倒是送了几坛子好酒来, 回去跟你大伯说,让他有空了到我们家来吃饭尝酒……我陪嫁的衣服铺子里最近也得了几件好皮子, 你大伯穿衣服讲究,这皮子指定合他意, 他什么时候想去铺子里看就让人来支会我一声, 吧啦吧啦吧啦……”
燕七:“……”
“你家二姐定了亲,下头是不是该轮着小五啦?”崔夫人话题也是四通八达想哪儿说哪儿,“看好人家儿了没?若是还没有……改天请你大伯母到我家里来坐坐。”
“……”这是要把燕五和崔晞撮合成一对儿吗?“我大伯母也常去普济庵的,您没在庵里见过她?”
“见过是见过,只没捞得上说话,你大伯母有钱,不像我们这起子穷鬼。”崔夫人说着边翻白眼边撇着嘴角哼哼了两声。
“去普济庵还要花钱吗?”燕七问。
“你当斋饭是白吃的啊?”崔夫人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摇来摇去,“我跟你说,普济庵有三宝:茶香、斋美、推拿好。这茶是庵里自己种的茶,在南方包了茶园,自己独家秘制出来的,不外售、不赠送,想要喝的话只能去庵里花钱喝;
“那素斋呢,以前只道千叶寺的素斋全京闻名,如今跟这普济庵的素斋比起来啊,真是差着味儿呢!就连我这样每顿不敢多吃的人都忍不住要吃上两大碗,其味道可想而知!只这斋饭也要花钱买,虽然贵,但吃后你便觉得这钱花得值!
“再就是推拿,你也知道,这宫中虽专设有司推拿的大夫,可那都是男人,只能在爷们儿身上施展,像我们这样的内宅妇人,每日持家应酬,往往一端坐便是一整日,再有那烦心事内外交加,更觉体乏筋累,只靠家里的丫头婆子那些二把刀揉揉捏捏压根儿管不得大用,民间又极少有那专司推拿的女大夫,长久以往,这颈子、这腰、这肩胛后背哪一处不生毛病?
“这普济庵妙就妙在住持师太对于推拿之术颇为精通,教了好些徒弟,专可为我们这样的内宅主妇进行推拿按摩、消痛解乏,那手艺可真叫好,每每捏按完毕浑身上下那叫一个舒坦!周身轻松酥软,好几次我都忍不住睡过去了,一觉醒来是精神百倍烦恼顿消,天大的事在头上也不觉得烦忧了。
“只是这推拿比茶和斋饭要的钱更多,我可比不得你大伯母,做过七八次后我便不敢再做了,且得缓上一阵子才行……倒是你大伯母,三不五时去做上一回,这平日在家里是有多少辛劳愁苦呢?”崔夫人说着又翻了个白眼,“知道的是她陪嫁底子厚不怕花钱,不知道的还道你们家里是有多乱多糟让她这么耗心耗力呢!也不怕这么着挥霍影响燕大哥的考评!”
“……”崔夫人这性子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啥都敢说,听说未出嫁时在家里就是娇惯出来的,在娘家父母惯,嫁人了以后到了婆家公婆丈夫儿子惯,没多少心机,也不怕燕七往外说。
当然燕七也不会往外说,京里官家圈子中的权夫人贵太太暗中YY燕子恪的人多了,对燕大太太自然就看不上眼,眼前这位是做得最不加掩饰的一个,不过真要是燕子恪和崔淳一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人绝对毫无二话站自己老公并且帮着上手削死燕子恪的。
听崔夫人讲普济庵这意思,怎么有点像是大保健一条龙服务呢?喝茶,吃饭,聊天,推拿,就差个洗澡K歌加开房了。燕大太太最近的确烦心事不少,去推个拿放松放松也是极有可能,而且推拿不仅能放松筋骨啊,很多内外科病症都是可以用推拿的方法来治疗的,甚至听说还能帮助增加受孕机率。
难道燕大太太就是为了这个?怪不得值得大把大把花银子。
不过……咳,燕子恪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与她同房过了吧?当然,她也正可趁着这功夫抓紧时间调理。
说着话的功夫马车已在普济庵门前停下来了,崔夫人带着燕七并两个贴身丫鬟往里走,在第二进院门处向着守门的尼姑出示了名刺,而后径直就奔了第三进院。
第三进院门口也有守门的,仔细看过了崔夫人的名刺还不算,还要问燕七与崔夫人是什么关系,崔夫人想都不带想,瞎话张口就来:“我侄女儿啊,长得像她大伯。”
“……”好像有什么不对……这是口头上占了燕子恪的便宜吗……
那尼姑在燕七脸上看了好几眼,这才肯放众人进院,院内布局燕七那晚同萧宸夜探时就已经了解了,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崔夫人轻车熟路地带着她往东厢去,从北往南数第二间房,推门进去,里面已有两三位年纪相仿的太太在坐着喝茶了。
崔夫人给燕七做了介绍,见都是工部礼部相关官员的妻子亦或姐妹,众人相互已是熟得很,说笑着围坐闲聊,一时有小尼姑端了两盏茶上来,分别放在崔夫人与燕七的面前,燕七端起来闻了闻,果觉香气扑鼻。
“这盏茶得多少钱?”燕七悄悄问崔夫人。
“喝吧喝吧,我请你的。”崔夫人爽快地道。
喝盏茶都要用上“请”字,可见这茶肯定是便宜不了。
崔夫人很快便加入了几位太太的闲聊话题,无非是快要过年了家里都忙些什么、官家圈子里的八卦绯闻、道听途说的奇闻异事,与平日聚会时的话题并没有什么不同,燕七在旁边静静坐着,一边听这几位阿姨侃大山一边望着玻璃窗外。
小半个时辰之中第三进院又来了好几位客人,各自去了不同的厢房,燕七只能看到对面的厢房,从玻璃窗望进去,对面房间里的人也不过是喝茶闲聊同样的模式,这情形有点像休闲会所,一个一个的小包间,人们在里面同三五好友小聚,开个茶话会打发时间。
坐了一阵,燕七借口如厕从房里出来,逮着负责端茶递水的小尼姑问:“我想做推拿,要往什么地方去?”
那小尼姑看了看她,行礼笑道:“小施主是第一次来吧?不知庵里的规矩——新客是做不了推拿的,需在庵中用过九九八十一盏罗汉茶、食过七七四十九餐菩提斋,脱去凡胎、换去凡骨,方能享用推拿、洗髓易筋,成就金刚之身。”
……这特么的庵主绝壁是学过现代营销术啊!这跟消费够多少钱可以升等级加特权的路子有什么两样?如果所料不错的话,这第三进院应该是有最低消费的限制的,比如最低也要消费一盏茶钱,或是有包间钱,更搞不好这庵里还给香客们建立了会员档案呢,每消费一笔就给你记一笔,消费够了就给你升成黄金会员乃至白金会员——
“我如果从现在起开始常常在你们这里用茶用餐,你们怎么给我记录已经用过多少回了呢?”燕七就问。
“庵中为每位香客单独备有香火簿,施主每用一杯茶、一顿斋饭,都会记录在册,茶钱饭银,皆会做了供奉佛祖的香油供品,佛祖自会知道施主的一片诚心。”小尼姑道。
果然吧?还真的有客户档案。
至于什么香油烛纸和供品钱,这也就骗骗老人小孩和真正虔诚的教徒,否则那么高的消费,这钱能买多少香油供品啊!佛他老人家又不吃荤,供素斋才能花多少钱?塑个金身能用好些年,你赚了香客这么多银子,难不成是要给佛祖一天换套金衣服?!用这钱买的香烛你当柴禾烧都烧不过来!
暴利!有人打着宗教的幌子在牟取暴利!
但这种作法在当朝应该不算犯法吧……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捱的事,除非普济庵是在行骗,但人家也没有行骗啊,茶,斋饭,推拿,都是明码标价,这就跟卖创意卖秘方卖技术卖品牌没什么两样,同是包子,狗不理比街头小摊卖的能贵百倍,更莫说被佛家视为疗饥之药、可滋养色身、长养慧命的斋饭了。
“我听说这里的推拿很有名,只是怎么没看到有专做推拿的房间?难道是要在佛堂里做吗?”燕七装做很无知的样子继续问那小尼姑。
事实上她就算不装,那张面瘫脸也起到了很好的智障效果。
小尼姑有些好笑,低头掩饰了一下,道:“自是不能在佛堂里做,因做推拿要褪去衣衫,虽庵中都是女客,终究也多有避讳,是以要做推拿,需到旁边的院子去。”说着指了指西边的跨院,然后也不想再多留着跟燕七缠磨,施了一礼后便走了。
西边的跨院燕七和萧宸那晚已经探查过了,都是尼姑们的下榻之处,不过那院子里的房舍很多,腾出几间来做推拿室也是可以的。
真相真的就只是这么简单吗?就为了喝茶吃斋做推拿,隋氏就大把大把地往这庵里贴银子?话说回来,人若真的就是这么壕的烧钱玩儿,她也没理由拦人家啊。
从普济庵离开的时候,燕七被头一次来时见到的那位师太着重地盯了两眼。
回到燕府的时候,从大门到二门处的第一进院子被十几只大白鹅占领了——送年货来的佃户也不知怎么不小心就把鹅从笼子里给放了出来,好家伙,追得府里小厮们满处乱跑,一人屁股后面撵着一只,燕七都没能幸免,直接让一大公鹅追着跑进了垂花门去,垂花门里头一帮婆子丫头正跟另一批送年货的人吵吵呢,什么红缎子少了两匹、绿缎子缺了三样,闹得不可开交,再往内宅里去,见扫屋的拖地的,擦玻璃的换新灯笼的,搬桌搬椅洗衣拆被的,燕七拎着裙子一路跑过去,处处都浮动着年节将近的忙碌和热闹。
腊月二十是个好日子,才一用过早饭乔老太太就让乔乐梓派人去陆府门口转一圈,乔乐梓只觉纳闷儿,老太太几时知道这京中有个陆府了?为的什么要去陆府门口转一转?问老太太,老太太只管拿指头戳他大脑壳子:“管你娘的那么多事作甚?!让你叫人去看就赶紧去!”
乔乐梓没法,只得使唤个下人跑着往陆府去,一时回来说陆府好像在办宴,门口停了不少马车,都是官家的。乔乐梓更是纳闷儿了,人家办宴不正常吗?跟老太太有啥关系?这老太太消息还挺灵通啊,连人陆府今儿办宴她都知道。
回到后头就跟乔老太太说了,乔老太太觑着眼儿瞅他:“门口停的全是官家的马车是吧?人很多是吧?”
“是啊,这有何不妥吗娘?”乔乐梓不知道老娘今儿是发的什么疯。
就见他老娘啪地一声将张大红笺子拍在桌面上:“把你名儿写上吧!”
啥啊就让写名……乔乐梓拿到眼前一看,登时圆头就变方头了:“这是——这——娘!这这这——这是定帖儿啊?!怎么怎么——有我和陆家小姐的名字啊?!您您您——可不敢开玩笑啊!这可不是儿戏!这不行这不行——”
乔老太太一巴掌糊到儿子的大脑袋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说不行顶个鸟用!这门亲事老娘已给你定下了!你依也得依,不依也得依!陆家门儿上今儿请了那些个客人你也看见了——那都是为着今儿见证咱们两家儿交换定帖儿请去的!你敢不依?行!你若是不依,咱就不签这个字,让那陆家小姐丢人去吧!”
乔乐梓闻言已是彻底傻了——这特么是被自个儿老娘直接拿绳吊在脖子上了啊!他若不答应,以后那陆家丫头可就没法子见人了——这真是——要命了我的天!
“娘啊!这怎么能行啊!那陆家小姐才多大啊,你儿子我都——”乔乐梓欲哭无泪。
“废话少说,说也没用!你就说你到底签是不签?”他娘现在比他还像个官威赫赫的大老爷。
乔乐梓真的是要哭了,这会子确是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不签,陆藕丢了这样大的颜面,官眷圈里无法立足先不说,只她那个蠢爹要怎么对她,这就已是无法想象了,而他若签……这这这……这想象不能啊!那还是个孩子啊!
“先定下来,待陆家姑娘及笄再办事也是一样!”他娘硬梆梆丢过来一句。
乔乐梓仰天崩溃,事已至此,他除了同意还能怎样呢?捂着心口在定帖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刚一签完就听见一阵笑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卫国公夫人同自家老娘就差击掌庆贺大计得逞了,那张定帖交到了卫国公夫人手里,二话不说拿着就往外走:“我这就去陆家了,礼物你们可备好了?”
“好了好了,都已经装好车了!”乔老太太喜气洋洋地将卫国公夫人送了出去。
乔乐梓:……(⊙д⊙)……WTF……
陆经纬今儿休沐,早上在许姨娘的院子里用过早饭,正摸着她已八个月的大肚皮听儿子在里头的声响呢,就见下人来报:“某某大人携夫人到访。”
陆经纬觉得纳闷儿,自己跟这位日常没啥交集啊,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来了?却也不敢怠慢,连忙换了衣服从内宅出来,一行往外走一行见下人们一趟一趟地往跟前儿跑:“某某某大人携夫人到访!”“某某大人到访!”……
——怎么回事?!陆经纬有些惊着了,无缘无故的怎么这么多人突然上门?什么情况?!
陆经纬大步赶到前厅,见一大伙子平日熟的不熟的官员及其家眷都迎上来抱拳行礼:“恭喜啊陆大人!恭喜恭喜!”
陆经纬一边下意识地抱拳回礼一边更加惊惑了,不由问道:“这……敢问喜从何来?”
“嘿哟!大人,这事儿你还想瞒啊?我们可都已经知道了哟!”说话的是陆经纬在太常寺的下属,手里还拎着礼品盒子。
“这——究竟是何事?!”陆经纬急了。
“啧啧啧,令嫒喜定良缘,觅得佳郎,难道不是喜事?”
……咦?难道这伙人是为了小莲同闵家大郎的婚事前来贺喜的?陆经纬有些恍悟了,此前对外宣布这桩婚事的时候除了自己几位下属不冷不热地道了声贺外并无什么人特意前来表示,难道是因为此前大家都忙,只得商量好了挑了他在家休沐的日子集体来贺了?
哈哈,好吧,此时来贺也不算晚!理当好生接待!陆经纬这么一想顿时高兴了,连忙一改态度,招呼众人落座,并且罕见地同众人热情寒暄,正忙着应付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呢,便见陆夫人贴身的心腹丫头拿着张大红笺子走过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听得一句:“夫人说您若是忙不开就先署了名,她才好依此行事。”
陆经纬只觉得不耐烦——正赶着他最忙的时候过来添乱!脸一冷接过那笺子就拿笔划拉了两下,那丫头还仔细看了看,确认是他的名字这才行礼离去,陆经纬看了愈发不快,然而一时也顾不得发作,又忙着应付不断进门道贺的来宾去了。
待这些来宾满满当当地挤了一厅时,听得人报说卫国公夫人到了,进得厅来和众人道是受男方之托前来与女方交换定帖的,陆经纬不由一愣,转而又想明白了——小莲同闵家大郎那事定得确实太过仓促,倒教外头传了不少闲话,这卫国公夫人想来就是闵家特特请来的,光明正大地换过定帖,也显示对自己女儿的尊重。
闵家人可真会办事,陆经纬心中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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