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很难打吗?”燕七问。否则为什么不远千里地派兵增援?
“乌犁, 山戎, 鞍靼, 骨貊, 被誉为北塞四狼, 族人皆擅骑射, 弓强马壮, 体魄骇人。”燕子恪坐起身,清亮的眸子望住燕七,全未把她当孩子看, “往年这四个部族为着一亩三分地你夺我抢常年争战不休,北塞地区才因此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单论任何一部, 皆不能对我朝边境造成威胁, 而今乌犁新王上位,野心十足有勇有谋, 短短时间内竟将其余三部族拉拢到了一起, 彼此放下芥蒂一致将箭指向了我朝, 这样的实力便不容再小觑了。子忱的部下虽能征善战, 却吃亏在人数偏少, 四部合一,大军压境, 便是燕子连弩再强劲,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燕子恪探了探肩, 声音按下去, “皇上也想在史册上多留几笔。”
一辈子当太平皇帝,这么没个性的一生如何能让后世子孙仰望铭记?如今的太平盛世那也不是现在龙座上的那位开创的,他是承了个余荫,虽然听说登基前后那几年有些不安稳,却都是皇族内部那些人人都清楚但就是不能说的勾当,这个当不了政功,更不能算武功,当今这位又是个好面子的,那四部联盟撩骚天.朝这种事,换了别的皇帝说不定先来个离间计什么的把这场战争尽量化解了去,这位可不是,一听要起战那眼睛都带放贼光的,离间个屁,智取个屁,化解个屁,打打打,犯我天.朝者,甭管远近,逮着了往死里诛!
这位不仅好面儿,还爱虚荣,这仗不仅要打,还要打得漂亮,怎么样的仗才算漂亮呢?——鲸吞。特么屎壳郎大小的蛮子国还敢来推天.朝这么大一坨……咳,特么叫你推!直接大批量涌过去给你碾成渣!
这样的仗才爽嘛!我们为嘛鼓励生养啊,玩儿的就是人海战术,玩儿的就是人多欺负人少,你不服啊,不服过来咬朕啊,朕就是这样的汉子!
调了京师四万给武长刀,一路过去一路还要编入地方军,到了北塞时便能整合出一支十万大军来,摧枯拉朽,这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漂亮战役。
顺带拉练一下朝廷的军队,长年不打仗,这些兵们的骨头都锈了——你说劳民伤财啊?科科,打仗的钱,养军队的钱,年年都按着预算往下拨,超不过预算就不叫事儿,再说了,你以为大军拉过去就光揍蛮子个鼻青脸肿就算啦?揍完了还得让他们给钱呢!以前年年要给天.朝上贡,揍完以后年年让他们给天.朝上双倍的贡!没钱?没钱抢别的国家去!抢不过?抢不过就死qie!
皇上兴高采烈地就把武家兄弟派出去了,今儿的迎霜宴也是送行宴,燕子恪举荐的武家兄弟,可不得和人家狠狠喝一个,他家老二还在北塞等着增援呢,把武家兄弟喝好了,到了那边也能力挺燕子忱——要知道,燕子忱在边关也不是最大头,他上头还有人压着呢,燕子恪要给他弟弄战功,可不得想着法子往那边添助力。
“我没啥话要带,”燕七想了想,“祖母和伯母前些日子送过去的东西和人只怕还在路上,到时那边不会戒严吗?”
“喔,我去同武大人说一声,若是看到了便让他帮着把东西和人带过去。”燕子恪道。
“人太多,好带吗?”燕七问。
燕子恪看了看她,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脑瓜顶,顺便把那朵大菊花摘了下来:“人太多,那就去两个,我看那两个年轻丫头可以不必带着了,打起仗来鬼哭神泣的,再吓着她们。”
“好。”燕七道。
燕子恪把那绿玉般的花儿重新给她簪到耳后,一手撑在榻面上斜着身子端详,半晌道:“从御岛回来后胖回去的现在又减下来了。”
“嗯,我一直坚持着呢。”
“安安不是没毅力的人。”燕子恪笑笑,一歪身倒在了枕上,这是要睡了,喝了那么多的酒,难为他撑到了现在。
燕七离了半缘居,不紧不慢地穿过后花园回了坐夏居。
安安不是没有毅力的人——燕子恪这是察觉了,御岛上明明已经瘦了,一回了府又胖回去,如今又瘦了,如果燕七一直坚持着减肥,没理由忽胖忽瘦。
原还道是府里没有泳池可游水,锻炼力度不强才又使孩子胖回去了些……燕子恪也并未睡着,一手支着头歪在榻上,眼睛望着月洞窗下的鹦鹉水仙,水仙也歪着头望着他。
有人想让孩子胖着。
攻击外表这样的手段,只能是女人的风格。
能让孩子从小胖到大的女人,家里无非就那么几个。
“安安。”水仙叹了口气,从架子上飞下来落到梅花几上,明目张胆地伸了一只爪子慢慢地泡进燕子恪喝了一半的醒酒茶杯子里。
坐夏居正自热闹,几个丫头正给燕七挑明儿出门登高要穿的衣服,燕七近日一瘦再瘦,所有的衣服都肥了出来,丫头们近期的工作就是天天给她的衣服收腰收边。
“黄的是不能穿了,免得明日跟菊花撞了色,这件宝蓝的和那件紫的倒是和菊花的色儿正衬,一件明儿穿,一件后日府里请宴的时候穿。”烹云一边收拾一边道,“姑娘也该渐渐打扮起来了,合该做几身鲜亮的衣服,且看五姑娘上身儿的不是红就是粉,往哪儿一站都比旁人醒目。”
“姑娘肤色白,穿什么色都好看。”煮雨把熏笼架上,往里挟了几块菊花香饼。
烹云把紫色那件衣服又收了起来:“后日府里头请宴,紫色的衣服还是黯了些,不若就穿那条大红洒金石榴裙……”
话才说了一半,就见个小丫头子进来通禀:“大太太让人送了后日赏菊宴时给姑娘穿的新衣服和首饰来。”
烹云煮雨欣喜地一记对视,过节的时候有新衣服穿,对于女孩子们来说当然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更何况居然还有新首饰!
待抱春居的嬷嬷将新衣服新首饰放下,烹云煮雨看着却又说不出话来。
菊瓣黄的袷衫,雪青色的裙儿,料子倒是一等一的好,素丝面儿绣着疏枝淡影几株白垂丝菊,从颜色到花纹无不透着淡雅清致。首饰也打得漂亮,银累丝抱头菊一套四支的小簪子,花瓣和叶儿打得又薄又细,花心中间嵌着黄豆大的红宝,微微一动连花带叶就颤作了一团,看着活泼又俏皮。
可好看是好看,后日穿戴起来,往菊花丛中一站便不见了。
大太太赏下来的,不穿也得穿。
“这又是何必……”煮雨不平地咬着嘴唇,“府里难得办一回宴。”
燕府好些年没办过这样的大宴,哪个姑娘不希望在自家的地盘上光彩照人一回?
姑娘肤色白,穿着这样颜色的衣服,更显得淡成了一汪水儿。
“我看挺好。”燕七不以为意,“这衣服自带隐身功能,不耐烦应酬了就遁回来歇着,旁人还不易发现。”
煮雨不懂什么隐身功能,就觉得自家姑娘吃了闷亏,赌气从柜子里扯出一条大红绦子来放熏笼上熏:“后个儿腰里就扎这个!这个醒目!”
……这什么配色套路啊……
燕七倒是理解燕大太太的心思,后天办宴,不为别的,专为着给燕二姑娘相对象,届时请来的各家太太也都要相看她的,家里五个姑娘,自是要把她这个主角给突显出来才是,只怕连燕五后天都不会穿太艳丽的衣服,非要挑剔的话……大概也就是这衣服颜色过于清淡了些,又是节下又是请宴,总得穿得鲜嫩些才好,比如燕二如穿大红,其余四个穿桃红水红粉红什么的就好了,不至于颜色差了这么多。
燕七又不真的是十二岁的小孩子,自是不会在意这个,让烹云把新给的这套衣服拿去熨了,后天就准备穿它了。
看着到了晚饭时候,就从屋里出来往前头去,先进了燕小九的院子,隔窗看见正坐在案前提笔写东西,便在窗口处站定,向着里头纸上扫了一眼,见原来是在画画儿,燕九少爷挑的选修课之一便是画艺,且很有几分天赋,据说入学第一年参加画艺比赛就拿了个第三名。
画的是未央村一景,青砖大瓦房的农家小院儿,院外头一株歪脖儿老槐树,黄了满树的叶子,树下戳着个木头人儿。
“别把我画胖啊。”燕七道。
燕九少爷慢吞吞抬眸白她一眼,放下笔转身去洗手。
“明儿你穿什么颜色的衣裳?”燕七问,“咱俩还穿姐弟装啊。”
燕九少爷压根儿不理故意逗他的他无聊的姐,洗了手也不擦,就从屋里出来,然后慢悠悠将手一甩,飞他姐一脸水星子。
“害什么羞啊。”燕七抹了把脸。
初九一早天还没亮,燕七从外头锻炼回来就直接进了坐夏居的厨房,虽然天亮得越来越晚,她还是坚持着早早起来出门去水府游上一个小时的泳,再跑上一个小时的步,水温虽然很凉,但她也早习惯了,前世长年生活在深山老林,冬天都是跳进湖面上的冰窟窿里游水的。
随着这具肉身越来越长大,前世的身体机能似乎也跟着一点点复苏了,再加上每天骑射社上魔鬼教头武长戈对她的魔鬼式训练,如今这具身体的协调性和反应能力也在渐渐地跟上她的意识。
燕七承认,是云端的出现让她不得不重拾前世的能力用以防备,尽管这一世修习了武学的他已让她望尘莫及。
扎进小厨房,是说好了今天登山要给崔晞带她亲手做的青卷的。在书院的烹饪课上燕七还专门请教过烹饪先生青卷的做法,回家练了几次已是熟了,天才刚擦亮便做得了两大盘子,分别装进两个梅花攒心食盒里,拿了其中一个食盒交给煮雨:“送去半缘居。”
回房沐浴更衣,果然穿了烹云给挑的宝蓝色千层纱的裙子,如今瘦了许多,不必再穿齐胸褥裙的款式来掩盖体型,上头穿一件玉色的绉纱袷衫,沿着斜襟缘用金线绣着一溜儿金丝菊,头发简单绾成单螺,为着留有余地簪菊。
昨儿燕子恪给她簪的那朵绿牡丹,回来后便放进注了水的玻璃碗里养了起来,也就只能赏得一两日。
先要去上房请安,路过燕九少爷的院子,见那货穿了件玉色丝袍,外头罩的是宝蓝半臂,嘴里说着不要身体还是诚实的。
当然,换作平时,那货必不肯这么穿,只不过今日是要举家外出,大房三房皆父母儿女齐上阵,二房只他们姐弟俩,才更要显出手足同心来。
到了上房,见只来了燕子恪,这位昨儿歇在半缘居,今儿就一个人先过来了,正坐在临窗的条炕上喝早茶,燕七姐弟第二个到的,进屋先给燕子恪请安,老太爷去了外书房练字,老太太还在内间梳头,正有丫头捧了一盘子才剪下来的带露菊花进去,老太太挑了朵绛红的留下了,剩下的让丫头端了给各房送去,那丫头就端出来给燕七挑,燕子恪在旁边向着盘子里扫了一眼,伸指点了点那朵由火红渐变为金黄的双色菊道:“这个给小七。”又点了点旁边黄成个大绣球的:“这个给小九。”
燕九少爷:“……”
燕七刚把双色菊簪上,燕大太太带着长房的孩子们便迈进来了,相互一阵招呼请安,端花的丫头就赶紧上前请大太太并几个姑娘挑花。
大太太先看了眼燕七头上,笑着挑了朵通体大红的给了燕五姑娘,又挑了朵金红的给了燕二姑娘,再挑了朵黄紫相间的双色菊给了燕六姑娘,自己则只挑了朵淡粉的,笑吟吟地才要说话,却见燕四少爷没心没肺地把丫头手里的花盘拽过去,低头在里头挑:“我给七妹重新挑个鲜艳的,二姐五妹的都那么红,倒显不出七妹的来了。”
燕大太太脸上的笑意就僵了一僵,悄悄睨向坐在窗边的丈夫,见正自端着盅子喝茶,而坐在他旁边的燕九少爷,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燕大太太收回目光,听见燕七和燕四少爷道:“不用啦,这朵就挺好的,大伯帮我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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