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已浓。
叶城主街两旁的榆树越发繁茂, 随处可闻知了的声声鸣叫;街上姑娘越穿越清凉, 抹胸长裙外罩浣碧纱,凝白如藕的纤细胳膊若隐若现。城里的小吃摊, 卖起了蜂蜜凉粽和麻酱凉面,老板站在边上,热情的招呼往来客人。
而秋湖边上的小院, 因为背阴, 又有水波与湖风,在这样的夏日,就显得尤为凉爽。
沧涯山弟子们今天依旧出门很早。
但或许是因为今日有场格外引人瞩目的比试, 或许只是天光亮的更早了, 当他们走在街上时, 已有许多目光,明里暗里打量过来。
殷璧越微蹙起眉, 他可以用神识隔绝窥探, 却不能阻止别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从下山到现在,他已经感受到了这个非主流发色的麻烦之处, 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能变回来。
一场有境界差距的战斗临近, 他却有心思想着这些闲事,是因为他并不为今日担忧。
殷璧越不是第一场。
但很多人知道他今天落场。从擂台下的人群,到叶城里开盘口的赌坊, 乃至万里之外的四片大陆, 都给予了这场比斗极高的关注。
甚至是东边的看台, 已经开始重新安排坐次,因为新来了两位半步大乘的长老,一位出身青麓剑派,另一位则是叶城的供奉。
他们前些天未曾露面,却在这种时候出现,就好像是为了看那个白发少年出剑,特意来到这里。
这自然不是因为殷璧越的修为境界高深,而是他身后有剑圣高山仰止的巍峨背影。
越是位高权重活的久,就越喜欢把事情想得复杂。兮华峰从未参与过折花会,今年却来了,剑圣想做什么?
坐在看台上的前辈强者们,在繁茂的树荫下喝着君山云雾茶,笑谈着云里雾里的场面话,打量着台下那群初生牛犊般的年轻人。终于等到了那个少年上场。
殷璧越与何来上台见礼。
其他三个擂台的上一场比赛刚刚结束,青麓剑派的执事弟子们忙着宣布结果,清理场地,抬人下去。
他们两个上来早了,没人喊开始,只能相对而站。
既然有这么多人看着,总要说些什么。
于是何来神情漠然,淡淡开口,“你很不错。”
听说对方入门沧涯三年,就到了凝神境,自然担的起一句不错。
然后他话锋一转,“可惜运气不好,所以就到这里了。”
言下之意是,第一轮抽签就对上自己,理所当然不可能再走下去。
台下一片哗然。
却没有多少嘲笑声,因为何来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单论境界,他要高出殷璧越一阶。
有人说剑圣弟子确实运气不好,要以凝神对破障。也有人说何来仗着境界高,就出言欺辱,胜了也胜之不武。
但人们更想看看剑圣弟子会如何回应。
洛明川蹙眉,师弟涉世未深,哪里会应对这种场面?
段崇轩脸色也不好看,他现在恨不得台上站的是自己,不带脏字也能将对方骂个狗血淋头!
殷璧越没有说话。
他转身走向擂台边的大榆树,在万众瞩目中,伸手折了一截榆枝。手腕一抖,碧叶尽落。
然后拿着枯枝回过身来。
何来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骤变。
但又很快平静下来,漠然道,
“你现在不拿剑,以后就再没拿剑的机会。”
哗然再起。
“他想做什么?以枯枝为剑越境一战?!”
“剑圣弟子……难道都是这般狂傲?!”
殷璧越还是没有说话。
他余光看见了台上坐着的强者们,更感受到两道难以阻绝的神识落在他身上。如果不是他神魂强大所以感知敏锐,甚至根本感觉不到。大乘境的神识。
他的真元依然无法注入剑里。
或许小乘境看不出他用剑方法的端倪。但他不能在大乘境强者面前冒险。
别无选择,他只有折枝而战。
纵然这会让几日来关于这场战斗的种种构想尽数作废。
他这种选择,落在众人眼里是狂傲,落在何来眼里是侮辱。
何来面色微寒。
正在这时,青麓剑派的执事弟子赶来这边,高声道,“沧涯山殷璧越对抱朴宗何来——”
双方早就见过礼,于是这场比斗直接开始。
话音刚落,何来腰间的长剑怆然出鞘。
同一时刻,一道剑光出现在十余丈外!
一分为八,飞速破开空气,刺耳凄厉的剑啸响彻旷野。八卦符文流转的青色光晕将整个擂台尽数笼罩。
殷璧越周身八个方位的退路尽数被封死,无论他向哪个方位劈斩,其他七剑都会瞬间即至。
剑蕴八卦,内有乾坤。
出剑的何来面色沉静如水。自从进入叶城便是郁气满腔,多少含恨与忍耐,终于等到这一刻。
他一出手就是最强的一招。出剑的角度和真元的控制,都精准到纤毫不差。似乎是意图像钟山那样,一剑结束比斗。
台下众人显然没想到战斗节奏如此之快,猛然看到这样震撼的一剑,竟是忘了言语。
剑圣弟子,将如何应对这蓄势已久的一剑?
殷璧越没有出剑。
他手持枯枝,身影微虚,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他出现在擂台西方。接着分明是向北踏了两步,身影竟然直直后退!
这样迅疾的剑光中,他面色不变,似闲庭信步。
众人才从上一剑回神,惊叹这才是真正的抱朴八卦。
前几日看到的八卦剑,只得其形,与这一剑相比,好似赝品。
他们忽视了殷璧越略显诡异的身法,纷纷感叹在这一剑的光辉下,剑圣弟子也不敢撄其锋芒。
但有人不会忽视。
看台上那位半步大乘的叶城供奉,眯起眼睛,又骤然笑起来,眼尾细密的皱纹都舒展开。
他带着怀念的神色感叹,“踏山河,真是好久不见……”
踏山河是掌院先生行走中陆时的身法。
世人皆知先生空间妙法无双。很多人都忘了,他掌握空间奥秘之前,用的就是‘踏山河’。
这种身法不是什么不传之秘,却因为需要强大的计算能力,每一步要算到一千步之外,还伴随着剧烈的神识消耗。所以直到学府藏书楼里的步法详解落满了灰,也再没人学它。
却被殷璧越在今天用了出来。
青麓剑派前方,众人自发留出的距离中,水墨长袍的宋棠赞道,“名不虚传。”
如果是自己面对这一剑,当然也能用剑招和境界压制对方,但无法像这样完美的避开。
他身边的钟山面色不变,微微挑眉。
众人只见何来一剑气贯长虹,而殷璧越被逼的疾退。自然以为这句‘名不虚传’是赞抱朴宗的八卦剑。
剑势已尽,殷璧越走了八步。
众人这才注意到,擂台上出现了八道浅浅的刻痕,石屑簌簌而下。
台上有防护阵法,如果这样的剑痕落在身上,甚至能割伤经脉。但是殷璧越全然避开了,所以同样令人赞叹。
何来没有想到这一剑会被完全避开。
他心中微感失落,但他不止精于一剑,而殷璧越不可能避过每一剑。
于是不待殷璧越身形站稳,何来手中持剑,足尖轻点,随剑向前刺去。
他就像一只凌空振翅的白鹤,身形凭空高高跃起,轻盈至极。
“好一个‘上青云’!”
出言赞叹的人是一位抱朴宗长老,站在他身后的亲传弟子们纷纷附和。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上青云’是抱朴宗的身法,名声不输八卦剑。何来此时能完美的与剑势一并施展出来,应对殷璧越精妙的‘踏山河’。不止是抱朴宗感到自豪,就连青麓剑派的弟子也心生佩服。
不仅如此,随着他身形拔高后,再俯冲向前,气流激荡,尘埃四散。手中的剑越来越明亮,像是反射了夏日最刺目的日光,立刻要燃烧起来。
离台最近的弟子,已经感到一阵热浪,透过防护阵法,扑面而来。
擂台边的榆树,枝叶被热浪翻卷,甚至冒出青烟。
剑过之处,真元磅礴,四野皆燃!
剑尖所指,是手持枯枝的白发少年。
看台上已有小乘境的长老为殷璧越感到遗憾,“天赋不错,身法是快,可惜境界差距果然如天堑鸿沟,徒呼奈何!”
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
整座擂台已在剑势笼罩下,要怎样的身法才能完全避开这一剑?
只有下台。
洛明川面色不变,然而手心已浸满冷汗。
出乎意料的,殷璧越没有动,他举起了手中的枯枝。他已经验证了心中的猜想,自然不必再退。
抱朴七子不是为了凑人数,他们七个,再加上一位强者,就是一个八卦剑阵。主阵的‘乾卦’,或许是一位长老,或许是掌门。毕竟‘乾卦’为天,‘乾卦’越强,剑阵威力越大。
而何来正是‘离卦’。
因为刚才的八道剑痕中,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离卦’那道剑痕最是清晰。
离为火。
对手最强的剑是离火。
何以破离火?
自当是寒水。
殷璧越最熟悉的剑,就是寒水剑。
他仅仅是举起枯枝,热浪便停了下来。刺骨的寒冷,从枝上溢散出来。
台下的弟子们惊奇的发现,热风里竟有了凉意。
抱朴宗长老狠狠蹙起眉头,沧涯山弟子们满脸惊喜,青麓剑派方向,钟山瞳孔微缩。
那位叶城供奉,始终是笑眯眯的模样。
很多人都以为这场战斗走到尾声的时候,战斗才刚刚开始。仅仅是因为,殷璧越抬腕起势。
何来面色不变,剑势已催发到极致,一簇烈火出现在剑尖。
他已预感到殷璧越的变化,所以不会给对手多一秒的时间。
但不用一秒,殷璧越的剑已经成势,身形微虚,枯枝迎向对方的剑锋。
最强的寒水剑,最快的踏山河。
寒意乍起!
盛夏的石台上,竟凝起一层薄薄的冰霜。
然而仅是如此,如何能破四野离火。他的剑,走的是与‘离卦’相对的坎位。
众人只见枯枝分明是向对方剑上火焰刺去,眼见就要与剑锋相击,最终却奇妙的变了轨迹。而殷璧越分明是要与对方正面交手,无论如何,剑总比枯枝长,离火总该比寒水先至,但是现在,他出现在了何来右侧。
“嗤!——”
伴着皮肉撕裂的声音,精准无比,枯枝直直刺进对手右肩。
破障境的强大护体真元,就这样被一截枯枝击穿。
何来保持着出剑的姿势,剑锋依然向前,然而剑上火焰骤然熄灭。如他眼里黯下去的光彩。
他慢慢弯下腰,努力控制自己不露出痛苦的神色,最终还是咳出一口血。
滚烫的血水落在积满冰霜的石台上,顷刻烧出两个空洞。
他看着冰霜与血,直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
分明之前对方只有在自己剑下狼狈逃窜的份。
他的离火卦练了许多年,怎么会有漏洞?难道对方比自己更了解抱朴宗的八卦剑?
这不可能。
擂台下众弟子震惊的鸦雀无声。
这场战斗一波三折,完全打破了他们的以往的认知范围。
要有多强的剑意,才能刺穿破障境的护体真元,他们无法可想。扪心自问,至少自己是做不到的。
看台上的前辈强者们亦是沉默。
局势豁然明朗,可见这场战斗的节奏,从一开始就掌握在殷璧越手中。然而他最初竟然甘愿被对方的剑势压制,一退再退,直到钻研出巧妙的破剑之法,一招制敌。这种战斗方式,很少出现在恃才傲物的年轻人身上。
他们活的久,天才后生见过许多,大多因年轻气盛而求胜心切。是否能成大器,除了天资,更重要的是要沉得住气,压得住场。此时只能感叹,剑圣弟子,果然非凡。
殷璧越抽出枯枝,枝上滴下血水,冒着白色的烟。
何来再难支撑,踉跄几步,跪倒在地。
然后,白发冷眸的少年问道,
“何苦来哉?”
问完他扔下枯枝,自径下台。再不多看对方一眼。
这是殷璧越从上台到现在,说的唯一一句话。
只有四个字,却是连名带姓,一针见血。像是回应最初站在这里时,对方的那句‘运气不好’。
一场万众瞩目的比斗,许多人等着他说点什么,可惜他只说了四个字。
任你盘龙岭上道前拦路,叶城市井造谣传谣,比斗之前骄傲嘲讽,一腔郁愤连月压抑,不过都是——何苦来哉?
而我来到这里,只为越境而战,破剑取胜。
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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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年龄大了2333 感谢小天使们帮忙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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