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冉跟随福公公往耳房去。
耳房前的长廊,一列威武侍卫并排而站,看样子周围已经清过场了。嘿,何侍卫也在!徐冉一眼瞧见他,冲他打招呼。何侍卫不敢动,站得笔直,喊一声:“徐娘子好!”
震得她耳朵都快聋了。徐冉嘘道:“你小声点。”万一被别人听到了怎么办!
何侍卫立马噤声。
徐冉笑问:“扫大街扫完了?”
何侍卫红了脸:“回娘子的话,已经扫完了!”
徐冉伸长手拍拍他的肩膀,“下次差事办好点,殿下也就不会罚你了。”
何侍卫心里委屈死了:要不是因为您,殿下怎么会罚他去扫大街?要知道,那可是殿下第一次亲召他,这么值得纪念的日子,却原来是被罚去扫大街。
苦啊!
福公公在前面喊,“娘子,您快些!”不然殿下该等急了!
徐冉笑着吐吐舌,连忙跟上去。
等到了门口,福公公止步,躬腰一垂拂尘:“娘子进去罢,小的在门口把守。”
徐冉放下心,大步咧咧迈进屋。
里面就太子一人。他站在吕夫子的案桌前,低头翻阅着什么。
徐冉蹑手蹑脚走上去,放轻声音:“殿——下——我——来——了”
太子回头看她。“瞧你这鬼鬼祟祟的小样,跟做贼似的。”
徐冉缩缩脖子,小声嘟囔:“哪里是做贼,分明是偷情。”
就这气氛,这架势,空荡荡的屋里就他二人,啧啧,暧昧哎。
太子随手拿起印本,往她脑门上轻轻一拍,“你这小脑袋里想的都是些什么?”竟连偷情这样的字眼都用上了。
他分明没使劲,徐冉抱头喊一声哎呦,捂住脑门。
太子一手置于背后,一手去拨她捂住额头的手,眸中似有清波流转,“装,接着装。“
徐冉半眯着眼,笑:“我这不是怕殿下罚我嘛。”转眸望向案桌上他刚翻开的印本,好面熟,呃,好像是她以前的堂外题!
太子随手翻开印本,挑出一两处错误来,“光看这堂外题,你确实该被罚。措辞不当,竟然还有错别字。”
……繁体字太难写了嘛,偶尔写错一两笔而已……徐冉低下头,学神好端端地为什么翻起她的堂外题来了?她记得吕夫子可是把上学期的堂外题都放到柜子里去了。
“考试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写错的。”
太子睨她一眼,知错不改,还回嘴。
当罚。
太子道:“以后你来东宫礼训之日,将堂外题一并带来,中午午休做好后,孤要检查。”他停顿数秒,而后变了语调,冷飘飘的:“若有做错的,孤便从你那三千两银子里面扣钱。错一题扣一两。”
徐冉欲哭无泪,扣什么都好,能不能不要扣她钱……挣点钱不容易,虽然她也没指望能把那三千两拿回来,开学第一天就这么劲爆,她弱小的心灵实在无法承担。
累觉不爱。
她这副郁闷至极的模样被太子瞧在眼里,心里冒出三个字:小财迷。
还好大周国库充盈。
太子转了话题,问她今日讲学如何。
徐冉诚实回答:“非常好,是我听过的最好的讲学。”
太子皱皱眉,问:“你还听过谁讲学?”
“……夫子?”课上讲四书五经,应该也算是讲学吧。
太子嗯一声。
也是,她才幼学,自然不会有很多旁听名家讲学的机会。想了想道,“你若喜欢,日后孤的讲学,你随时可以来。”
徐冉甜甜地应下:“嗳!”这么好的福利机会,她得分点给她爹。问:“可以带我爹一起来吗?”
太子道:“可以。”
又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徐冉一一答来。因想着待会便要上课,心里有点急,往廊外看。太子中午还有事,欲送她出门,被徐冉婉拒。
徐冉有些怕怕的,“殿下,我还是一个人回去好了。让人瞧见了,不好。”
太子默声,也没说什么,挥挥手让她出去了。
旁人都恨不得与他扯上点关系,偏只有她藏着掖着,好像他有多见不得人似的。
直至她活泼乱跳远走的身影消失不见,太子收回视线,视线扫至案桌上的堂外题,印本的封面她亲手写下的名字——徐冉的徐,徐冉的冉。
想起曹植《美人篇》中曾有诗一句: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
嘴上琢磨着,又觉不妥。徐二娘子虽看着娇弱,实则硬朗有力,用此诗句释义,着实不好。
脑海中冒出《全唐诗》蒋冽的一首五言律诗《古意》。
冉冉红罗帐,开君玉楼上。画作同心鸟,衔花两相向。
春风正可怜,吹映绿窗前。妾意空相感,君心何处边。
回过神时,当即大惊,面色尴尬。
不该,不该!
匆匆唤了福东海前来,阔步离开,摆驾回东宫。
这边太子回去了,刘阁老也跟着走了。本来是要喊宁王一起的,刘阁老往周围一看,没见着人,也就懒得等了,留了个人去传话,说先行一步,便跟着太子走了。
宁王在堂里晃悠,正好瞧见徐娇。
出声喊道:“前面那位学子,请留步!”
方才台上学子受赏时,他真真切切地瞧清楚了。眼前这位自称“徐二娘子”的学子,分明是五级的学子,叫什么徐娇的。
而徐二娘子则是七级最后受赏的那一位。皇兄还特意出声鼓励了她,旁的人都没有这个待遇。
徐娇回身见是他,一时间有些慌张。
刚才台上受赏时,她瞧见他坐在台上,与刘阁老并肩,旁的人还唤他“宁王”。当时简直一个晴天霹雳砸过来——她打了宁王!
徐娇嗔嗔地看着他,头低低的,斜着眼,不敢正眼瞧。
如今他是来报仇的吗?倘若他往官人那边告一状,扣她一个殴打皇子的罪名,到时候她真的只能以泪洗面了。越想越急,面上却装得镇定。
宁王昂起下巴,气定神闲地打量她。他这样的目光,在她看来,却仿佛有条毒蛇游荡,分分钟能够咬死她。
徐娇先发制人:“你这个登徒浪子,竟然还敢到我跟前来!”
宁王一愣,她这一句吼出来,倒是将他准备兴师问罪的气势吼散了七八分。想着是先责骂她动手打人还是解释自己的身份,后来发现这两样都不行。
确实是他不小心往她身上扑的。她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一时气愤蒙了眼,出手打他,合情合理。
只是不该连扇三巴掌。
现在这脸还肿着呢。宁王思来想去地,索性什么都不说,只问她:“你为何要冒充徐二娘子?”
出于警惕,徐娇不肯说。
宁王道:“我已记下你的名字和模样,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定不会饶你,随便冒充他人,乃是学堂大忌,该记大过!”
徐娇一慌,因知晓眼前人的身份是宁王,所以更害怕他捅出来,连累了自家二姐。急急道:“徐冉是我二姐,我们姐妹二人一时起了玩心,进门时互相为彼此记名,并没有别的意思。”
宁王一听,原来如此。徐娇、徐冉,都姓徐,一家姊妹。既是亲姐妹,那便无妨了。
转眸望见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顾盼生辉,实在好看。
再一瞧她通身气派,虽然慌张,却并无半点害怕。台上之时,她分明看见了他,现在却佯装不认识,胆子倒挺大。
宁王斟酌半晌,不急着拆穿,而是上前一步,问:“古人有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打了我,我是不是应该打回去?”虽是戏言,却想看看她的反应。
徐娇瞪他一眼,道:“你先往我身上扑,我才打的你。”
宁王一梗脖子,“那你再扑回来好了。”
徐娇气噎,粉拳一握,却不敢往他身上砸,狠狠骂了三个字:“不要脸!”撒开腿丫子就跑。
宁王愣住。今日倒是新鲜,先是第一次被人打,然后是第一次被人骂“不要脸”,要知道,他也就被刘阁老骂过“脸皮厚“,而且还是背过身悄悄骂的。像徐三娘子这般胆大的,还是头一个。
下午下学回府,徐娇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一下轿便同徐冉说今日碰到宁王的事。
徐冉听完原委,有些发愁。
宁王啊,她不认识,要是认识他,倒还可以到跟前说两句情。后来转念一想,虽然她不认识宁王,可学神认识呀,他们俩可是兄弟呢,死乞白赖地请学神出面说两句,应该不是难事。
再说了,宁王要真敢让人来拿她家娇娇,逼不得已之时,她就拿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压一压,虽然有些厚颜无耻,但为了她家娇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徐娇躺在徐冉怀里,问:“二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打他骂他的……”
徐冉道:“不知者不罪嘛,再说了,他差点扑到你身上了,自然要打回去。”
徐娇:“真的?”
徐冉咽了咽,也不好意思说是假的,点点头,语气坚定:“换我我也会打回去,不止扇三巴掌,得扇十巴掌!”
有了徐冉的安抚,徐娇心头好过多了。等晚上吃过饭,做了会堂外题,心情便彻底放松了。
与其这样胆战心惊地记挂着,倒不如随机应变,他若真来拿人,那她便上望京府衙喊冤去。如今讲究以法治人,他虽是皇子,也万不能一手遮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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