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过后,天气果真变热了,以前偶尔还用得上的薄袄,被丫鬟们晒过两日的太阳后,彻底收进了箱子里。
夏装早就换上了,然而裹着密不透风的里衣,外衣再如何轻薄,都称不上凉爽。
天气渐渐变得又闷又热,简珞瑶都开始不爱出门了。她是王妃,级别够高,几乎是气温一升上去,下边就把冰敬上来了,除了宫里,王府也是第一波享受到冰例的。
坐在四面通风的凉亭,吃着冰爽的甜品,还有美貌的侍女在旁边扇风,简珞瑶宅在家里的日子不要太舒心,出去做客哪有在家里幸福?
因而天气越闷热,简珞瑶越不想外出赴宴,几乎能推的聚会她都推了,不过还是有推不了的。
“姑娘,淑妃娘娘叫人传话过来,明日是王家二姑娘成亲的日子,娘娘叫您务必要一早过去。”
简珞瑶心知淑妃是想叫她给王瑞芳做脸,因而笑道:“且不提我跟瑞芳原就是手帕交,看在母妃那般喜欢瑞芳的份上,她成亲的好日子,我也不会错过的。”
郑嬷嬷笑道:“奴婢也是这样替姑娘回的,不过既然淑妃娘娘发话了,咱们备的礼物,是不是要重新挑一份?”
“再加一套撑得住场面的头面,明日一早送过去,权当我这个表嫂替她添妆了。”简珞瑶先还有些顾忌,挑礼物的时候便压了压,这会儿听得淑妃的叮嘱,再不怕被人多舌,尽管放心大胆的给王瑞芳挑礼物了。
郑嬷嬷点头:“那奴婢下去重新拟单子了。”
夜里,萧长风回来,瞧见正屋的灯还亮着,一面往里走,一面问旁边的丫鬟:“王妃今儿还没歇下?”
红云福身道:“回王爷,是。”
萧长风微微颔首,又道:“叫人备水。”
红云应了一声,萧长风已经大踏步走进大门了,外间没点灯,里间等着,隔着屏风,烛灯显得模糊又朦胧,隐隐瞧见一个玲珑有致的身形,倒映在屏风上。
萧长风绕过屏风,简珞瑶也听到声音,回头看过来,瞧见是他,脸上便露出了一个笑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走两步迎过来,“可算是回来了。”
“这么晚还未休息,是在等我?”
“倒也不困,今儿中午睡得有些多。”简珞瑶笑着上前,正欲替萧长风整理外衣,眉头却忽然皱了皱,“王爷又喝酒了?”
“喝得不多。”萧长风知道她不爱闻酒味,便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些许距离,其实他这么晚回来,多数都是在应酬,喝酒是必然的,只是她平日睡得早,没有注意到罢了。
萧长风也不要简珞瑶帮他,两三步走到软榻前,脱了外衣,随意仍在榻上,瞥见旁边的椅子里摆着的衣裳,不油挑眉:“王妃方才拿的是什么?”
简珞瑶走过来,将深色长袍从椅子里拎起来,细细抚平了上边的皱褶,道:“给王爷新做的衣裳,原想叫你试一试,若有不合适的地儿,再改一改,不过王爷现在一身酒气,还是沐浴过后再试穿罢,免得将新衣裳也熏出味来了。”
萧长风倒没有在意她埋怨的语气,只挑眉问:“王妃亲手做的?”
“王爷可是不相信我的手艺?”
萧长风勾了勾唇,轻笑道:“非也,王妃心灵手巧,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正说着话,红云进了屋,隔着屏风回道:“王爷,热水备好了。”
简珞瑶便摆摆手:“王爷快些过去罢。”
片刻后,萧长风沐浴回来,带着一身清爽的味道,简珞瑶总算不嫌弃了,亲自捧了新衣裳替他穿上,萧长风也不忸怩,陪着简珞瑶,也大大方方供她打量。
简珞瑶退后两步瞧了瞧,暗暗点头,虽然她久味动针线,手艺却还在的,也不枉郑嬷嬷在旁边一眼不错的监督她。
这般想着,简珞瑶又上前替萧长风理了理衣襟,一面笑道:“第一回给王爷做衣裳,倒没想到能做得如此合身,一点都不差呢。”
简珞瑶自卖自夸,萧长风倒也不拆台,点头道:“辛苦王妃了。”
可不是辛苦了。简珞瑶暗想道,这衣裳她都缝了整整一个月,她以前学女红,也只是绣绣荷包和帕子。
她也聪明,荷包做了就送人,她爹娘,老夫人,兄弟姐妹,没事就送新做的荷包过去,给家里人营造一个她很勤劳的形象,就连她娘那般精明,都觉得她于女红上颇为精通,便放开了手,从未检查过。
只有湘兰院的众人知道,自家姑娘就学会了绣花做荷包而已,连纳鞋底都不会,更别提做衣裳了。
因而简珞瑶这衣裳做了整整一个月,众人一点都不简单——尽管剪裁是郑嬷嬷一手包办的。
正是因为不知道自家姑娘猴年马月能将衣裳做好,郑嬷嬷才千叮咛万嘱咐,要湘兰院的人在王爷跟前一个字也不能透露,万一王爷真放心上了,结果姑娘迟迟拿不出衣裳来,这不就在王爷跟前暴露了她的短板吗?
郑嬷嬷的良苦用心,简珞瑶半点没珍惜,一得意就全说了:“王爷穿着如此合身,倒也不枉费我忙碌了一个月。”
“一个月?”萧长风挑眉,握住了简珞瑶方才自己肩上的手,细细的摩挲,低声道,“王妃用心了。”
“可不是。”简珞瑶顺着萧长风的力度往前倾,整个人靠在他怀里,笑道,“这可是妾第一回做衣裳,王爷不要辜负妾一片心意才是。”
萧长风揽住了她的肩,笑道:“明日就穿这身衣裳。”
明日正好是沐休,倒是不用再穿官服,不过萧长风已经连着一个月没沐休过了,简珞瑶便问:“明儿可是闲下来了?”
萧长风点头,简珞瑶道:“那敢情好,安宁侯府二姑娘成亲,母妃今儿特意递话过来,叫我明日早些去侯府帮忙,正好王爷得了闲,不如同去?”
萧长风说沐休也是这个意思,如此便算商量好了,简珞瑶又给萧长风说了一下礼单,萧长风拍了拍她,笑道:“你决定便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熄灯长床上了。
翌日一早,简珞瑶便起来了,进入夏天,便没有睡懒觉的意义,不过她还是没萧长风起得早,萧长风锻炼完回来,她正好也洗漱了,收拾停当。
到用饭的功夫,外头太阳都老大了,两人一同去了安宁侯府。
“不知睿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殿下和王妃见谅。”管家匆匆赶过来迎接,确实是有些慌忙的。
“无妨,是本王来早了。”萧长风跨过侯府门槛的时候,习惯性的伸手扶了简珞瑶一把。
这会儿时辰还早,来喝喜酒的客人没这般快到,安宁侯府虽说张灯结彩,瞧着热闹,大门口其实还算安静。
一进到侯府,简珞瑶和萧长风便分开了,管家叫了领了简珞瑶去侯夫人的正院,作为萧长风的外祖母,萧长风本该一道去安宁侯夫人那里请安的,不过考虑到今日人多杂乱,他便直接去了前院。
侯夫人屋子里果然许多人,几乎侯府女眷都聚集在这里了,她们早得到消息,简珞瑶一到正院,便有安宁侯夫人身旁的嬷嬷,亲自在门口候着,一瞧见她便露了笑意。
行完礼后,嬷嬷笑道:“夫人听到王妃来了,甚是激动,特意叫奴婢在这里候着王妃,可算是等到您了。”
简珞瑶笑道:“侯夫人客气了。”
进了正屋,安宁侯夫人已经被世子夫人扶着站起来,领着一屋子的人给简珞瑶行礼,“见过王妃。”
简珞瑶忙上前,亲自扶了侯夫人,道:“今儿是大喜的日子,我就不喧宾夺主了,母妃叮嘱我早些过来,本意是叫我来帮忙,可不是给夫人添乱的。”
“娘娘客气了,倒是辛苦王妃走一趟。”
“都是自家人,夫人何必这般见外?”简珞瑶回着,一一瞧过旁的人,打了招呼,安宁侯府引着她去主位上坐下,简珞瑶这回倒没客套,依言坐下了。
简珞瑶与安宁侯府女眷说话的功夫,倒也有些与侯府来往勤的姻亲,陆陆续续的过来了。
有简珞瑶认识的,比如瑞郡王妃,不过也有些是她不认识的,安宁侯的旁枝,比之侯府自然是渐渐没落了,简珞瑶之前没见过很正常,不过再没落也是族亲,算是一家人,侯府办喜事,她们早早过来倒也合乎情谊。
简珞瑶在侯夫人院里待了小半会儿,才找借口去王瑞芳屋子。
“我今儿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咱们的新娘子,改明儿入了宫,也好跟母妃说道说道。”
侯夫人和世子夫人也知道,简珞瑶早前就跟自家瑞芳玩得好,倒不怕她去新娘屋子里添乱,侯夫人笑道:“也好,多跟王妃这样的贵人待着,说不得还能给我那不成器的丫头,招来些福气。”
简珞瑶便笑道:“夫人这可是埋汰我了,有夫人这样福气的人儿在,哪还用得到我?”
不过世子夫人却是很赞同自家婆婆的话,人说大难过后必有后福,睿王妃还是姑娘时,糟了那么多罪,满京城里稍微得脸的,谁不知道这姑娘泰半已经毁了?
可万没想到她还能时来运转,陆续被皇后、太后和圣人看中,才以五品官嫡女的身份,嫁给了睿王当正妃,比起她,安王妃和诚王妃的身份要贵重许多,可是在圣人和太后跟前,前头两个加起来,也没有睿王妃一人得脸。
这也就罢了,世子夫人相信自家女儿嫁到夫家去,于地位上定无人敢轻慢,她唯独不放心的,是她女儿的性子,女人性子太过刚强,恐怕难得丈夫喜爱。
可睿王妃与睿王却是出了名的感情好,睿王妃出行,坐的都是睿王的座驾;淑妃每每召睿王妃入宫,没待多久睿王便去昭阳宫请安了,具体何意众人都清楚,睿王这是防着淑妃刁难睿王妃呢!
虽说淑妃和睿王妃婆媳不和的传言渐渐多了,他们安宁侯府也难免受影响,可从女人的角度,世子夫人也不得不承认,睿王妃确实有些手段,先前还能说是新婚燕尔,感情融洽很正常。而现在,距离睿王大婚都好几个月过去,超过百日了,要是放在旁人身上,朝夕相对这么久,新鲜感早过了,小夫妻就算没生腻了,但也该疏远起来,而睿王后院,到现在可是一个通房妾侍都没有!
世子夫人交际广阔,这些日子出门,越来越多人说起睿王妃,以为睿王妃和淑妃不和,便能在侯府与睿王妃之间跳起些嫌隙,话里话外,都是暗示睿王妃善妒不贤的。她有自己的眼睛,倒不会被这些话蒙蔽。
睿王妃娘家无权势,便是圣人和太后再喜欢她,又能给她多少脸面?如今睿王妃能成为许多女人羡慕嫉妒的存在,还不是因着睿王对她的宠爱?睿王妃本身强硬不起来,纳不纳妾都是睿王说了算,她手腕再厉害,归根究底,还不是睿王纵的?
她也曾听丈夫偶尔提到过,这阵子乱起来了,朝臣隐隐开始站队,巴结安王诚王和睿王的不少,送金银的送金银,送美人的送美人,安王府和诚王府的后院都热闹不少,睿王府还是那般安静。她知道,丈夫本意是夸睿王拎得清,不像安王和诚王,见了女人就昏头,但她仍免不了关注旁的地方——这可是睿王自个儿不要的,足见睿王对睿王妃的心意。
世子夫人想到这儿,心里就一团火热,若自家女儿能学到睿王妃的一星半点,嫁过去了能安安心心过日子,自家也就放心了。
因而听简珞瑶一说,世子夫人便接道:“正巧我也要去瑞芳那儿一趟,我陪王妃过去罢。”说着又看向侯夫人,笑道:“母亲,我去去就来。”
“去罢去罢。”侯夫人挥挥手,不甚在意,“今儿有你弟妹她们帮衬着,你就歇口气,别操那么多心。”
世子夫人笑道:“儿媳就谢母亲心疼了。”说罢,才朝简珞瑶做了个手势,“王妃请这边来。”
简珞瑶道:“那就有劳世子夫人辛苦一趟了。”简珞瑶原是想叫她不必如此客气,叫个下人带自己过去便是了,只是瞧着世子夫人的神色,她又没吭声了,恐怕顺道是假,想和自己同行才是真。
世子夫人热情的在前面引路,简珞瑶跟在身后,有说有笑的出了正院,世子夫人闲聊似的道:“昨儿瑞芳就问过您今儿会不会来,若知道您特意来这般早,那丫头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
简珞瑶这阵子跟王瑞芳都有通信,她能不能来,王瑞芳只怕被她娘都更清楚。
再说了,以萧长风和安宁侯府的关系,她只要不是病入膏肓,都没理由在王瑞芳成亲的大日子不到现场。
因此世子夫人这话不过是个引子,引出她跟王瑞芳关系好的话题。
简珞瑶心知肚明,便从善如流的道:“世子夫人这话就太见外了,且不提瑞芳算是我表妹,以前在闺中时,我俩也是手帕交,瑞芳帮我许多,今日她大喜的日子,我自然也帮衬便帮衬。”
“王妃心善,我自来是知道的。”世子夫人笑了笑,话锋一转,微微叹了口气,“只可惜我那丫头被宠坏了,性子太自我,若能比得上王妃的一星半点,我都不至于如此担心。”
“世子夫人委实折煞我了,别说我没你说的这般好,瑞芳自来也不差,她大方又可爱,京里多少太太羡慕你养了这么个好女儿。”
“谢王妃盛誉了,那丫头可当不得。”世子夫人仍有些忧心的道,“我也不图她面面俱到,若能如王妃一般,与姑爷过得和和美美,那也没甚好担心的。”
简珞瑶眼神闪了闪,世子夫人跟她诉苦,究竟是有何意?
似乎瞧见简珞瑶的迟疑,世子夫人也觉得自己太过委婉了,确实很难叫人意会,便又加了一句,“王妃待会儿若得了闲,倒不如替我劝劝她,瑞芳自来听您的意见。”
简珞瑶石火电光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终于了然了,当下点头道:“世子夫人既然信我,我自然勉力一试,不过世子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瑞芳聪慧灵敏,便是不说,她日后也会懂的。”
对于简珞瑶这个观点,世子夫人心里倒是赞同,不过嘴上仍是道:“若能叫她少走些弯路,那便最好不过。”
女子嫁人,便如第二次出生,也是人生最大的转折点。
在娘家的种种日子,已成过去。
成亲后,有人过得好,有人过得糟,过得好的自然有其原因,而过得不好的,迟早也会知道自己为何过得不好,只是作为母亲,又如何舍得看自己的孩子头破血流后的潘然醒悟?
宁愿揠苗助长,也要她一世安康。
简珞瑶明白世子夫人那句话的言外之意,倒是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做母亲的都有操不完的心,不单单是世子夫人,还有她娘。
然而昭阳宫的淑妃,又何尝不是?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王瑞芳的院子,还没走进去,便瞧着院外人来人往,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好不忙碌。
瞧见世子夫人和简珞瑶,捧着水盆出来的丫鬟停下脚步,恭敬的福身:“见过睿王妃和世子夫人。”
简珞瑶和世子夫人停下脚步,世子夫人问:“姑娘都收拾好了吗?”
剪秋道:“回世子夫人,姑娘已经收拾好了。”
世子夫人点头,冲简珞瑶笑道:“王妃请随我来。”
比起院里院外的热闹和忙碌,闺房内却是安安静静的,丫鬟们行动间都放轻了脚步,说话声也是低声细语的。
贴着窗花的窗户,喜庆的红纸,处处贴着大大的双喜剪纸,将整个屋子映衬得红通通的。
一身大红嫁衣的王瑞芳,背对着她们坐着,听到脚步声,王瑞芳回头,盛装打扮下显得娇艳的脸,立时绽放一抹笑容,惊喜的道:“娘,珞瑶!”
正说着,兴奋的要站起身,准备向两人迎过来,身旁的丫鬟们忙叫了一声:“姑娘——”
她们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只见王瑞芳步子还没迈出来,整个人已经往前倾了。
众人正紧张惊呼,离王瑞芳最近的剪语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扶住了王瑞芳。
世子夫人惊出了一身冷汗,见王瑞芳没摔地上,这才放心下来,上前几步抓了王瑞芳检查完,便教训道:“都嫁人了,还这般毛毛躁躁,到了夫家可怎么办,叫人如何放心你……”
这番混乱下来,倒是无人注意到王瑞芳先前对简珞瑶的称呼。
“娘,我只是一时大意,不是故意的。”王瑞芳缩了缩脚,冲世子夫人笑道,“还不是这双鞋太小,根本就不适合我……”
话还没说完,又被世子夫人瞪了一眼:“鞋子小怪谁?以前叫你裹脚,你自己不肯,好像我会害了你一样,趁我不在,跟了你祖母进宫告状,现在全是你自己作的!”
听得世子夫人的话,简珞瑶的目光不由往下,瞧了眼王瑞芳裙摆下的脚。
倒是没瞧见什么。
不过简珞瑶知道王瑞芳她娘所谓的裹脚,并不是传统的那种缠足。缠足是暴力的将脚趾掰弯,往里卷,用布一层层的裹起来,抑制脚的自然生长。
一开始,简珞瑶以为这个时代的裹脚,也是这般暴力和血腥。那个时候,她无意中听到她娘跟老夫人商量,说她大堂姐到裹脚的年纪,简珞瑶差点被吓坏了,毕竟她们姐妹相差得不大,大堂姐完了,至少两三年后,铁定轮到她。
简珞瑶又担心又害怕,简珞婷裹脚的时候,她缠着去看过,才终于松了口气——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其实就是在脚上裹几层布,刘嬷嬷说这样可以防止长成大脚。虽然已没有了“三寸金莲”的说话,不过无论哪个年代,女人的脚都是玲珑精致称为美。
后来习了字,简珞瑶喜欢溜进她爹的书房。简司业是文人,却没有文人的迂腐之气。
许是跟简家的家风有关,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简家的女孩最开始的启蒙课,却是跟男孩们一起上的。只是稍微大了些后,女孩们开始学起了《女则》《女戒》,而男孩子去族学,或是托关系进一些知名的书院。不过至少说明,简家的家风还算是开明的。
简司业更是洒脱,几个儿子他谁都瞧不上,偏在简珞瑶表现出对他的书房很感兴趣之后,把简珞瑶当弟子般的教导,手把手的教她练字。
简珞瑶七八岁的时候,就可以随意出入她爹的书房,她爹作为国子监司业,相当于最高学府的副校长,无论学识还是作风,在读书人里也是小有名气的,同时简司业是也是极爱书之人,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古本。
简珞瑶便在她爹的书房里找到许多史书或者随记,记载先朝数代的风俗人情,没什么研究价值,因为都是些简珞瑶记忆中没有朝代,一个她眼熟的都没有,不过倒是便于她了解这个时代的背景。
关于裹脚的记载,简珞瑶也曾在书上看到过,不过是野史,也不知真假。据传,本朝往上数三代之前,出了位惠明帝,这位惠明帝在历史上很有名气,推出过许多利国利民的改革,政绩斐然,历代许多有理想抱负的皇帝,都以把惠明帝当男神。
不过简珞瑶看到的野史中,提的却是惠明帝的发妻——惠文皇后,在此备注一下,惠明帝是史书记载惟一一位只有一个后宫的皇帝,就是惠文皇后。
惠明帝是一位千古明君,惠文皇后也不妨多让,巾帼不让须眉,相传她忧国忧民,极力协助惠明帝推行各项变法,而在惠明帝以前,简珞瑶理解的那种缠足,在世家和百姓中都尤为盛行,甚至发展到女子不缠足,就嫁不出去的地步。
而惠文皇后生下独女后,感念女子生存不易,至此开始,惠文皇后便为替百姓禁缠足而上下奔走。
奈何陋习已成风俗,别提传到民间去,第一个站出来抵抗的就是各大贵族,计划颇受波折,最后还是惠明帝站出来支持惠文皇后,直接颁了诏令下去。
但这不过是刚刚开始,上禁下行,总有人私底下悄悄缠足。
在惠文皇后的坚持下,一开始是穷苦百姓家的女儿开始不缠足——因为颤了足女子便无法劳作,一双根本撑不起身体的小脚走起来都不平衡,更别提干农活了。
到惠文皇后去世后,百姓里头不缠足的已经挺多了,然而贵族间,缠足仍是主流。
一直到后来战乱,战火四起,无论是百姓还是贵族,皆疲于奔命,此时平民女子不缠足的优势才显现出来,不缠足的平民女子甚至能效仿男子,上场杀敌,而三寸金莲的贵族女子却成为逃命的包袱,越来越多的贵族女子被家人所抛弃。
最后建立新朝,新帝命人将女子不准缠足记入律法,无论是新兴的贵族,还是穷苦百姓,都十分拥护这条律法。
缠足的歪风,到这时才真正掰正过来。
王瑞芳见世子夫人说得太直白,如此不留情面,不由道:“娘!睿王妃在这儿呢,您好歹给女儿一点面子。”
说罢,却在世子夫人看不到的角落,冲简珞瑶眨了眨下眼睛。
简珞瑶抿唇笑了笑,没吭声,看着她们互动。
在王瑞芳跟前,世子夫人不是简珞瑶平日见的那个端庄文雅的世子夫人,瞪着眼睛的模样,跟她娘爽利的性子都有几分像。世子夫人毫不客气的道:“你还想要脸面?晚了,睿王妃岂会不知你私下是个什么模样!”
不过虽是如此,世子夫人倒也住嘴了,主要是不想大喜的日子,真叫她女儿不开心。
简珞瑶这才上前道:“既然脚痛,还不快坐着,免得脚上受力越发痛了。待会儿要用上脚的地方还多着呢。”
世子夫人点头:“王妃说的是,你赶紧给我坐下来!”
王瑞芳却是眼前一亮,冲简珞瑶笑道:“这般说你成亲的时候,也被穿过小鞋……”
话还没说,王瑞芳又被世子夫人拍了一下:“你不会说话?大喜的日子,你最好给我闭嘴!”
王瑞芳唯唯诺诺的应了,世子夫人才看向简珞瑶,笑道:“王妃若无事,就替我看着这丫头,一错眼就上房揭瓦,真真是无法无天!”
世子夫人虽然满是埋怨和嫌弃的语气,眼眶却悄无声息的红了,大抵是想到这么不省心的孩子从此就是别人家的了,一时情难自抑,匆匆交代完,便借口有事出去了。
简珞瑶只当没看到,目送着世子夫人走后,才在王瑞芳身旁坐下来,劝道:“世子夫人当真是为你操碎了心,以后可要好好过日子,别叫她还为你担心。”
王瑞芳瞥了眼屋子里的众人,道:“我有些私房话跟睿王妃说,你们去外边候着罢。”
伺候王瑞芳的丫鬟婆子们,自然知道王瑞芳先前就跟简珞瑶关系好,也不奇怪,应了声便出去了,喜婆倒是有些迟疑,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王瑞芳的奶嬷嬷笑道:“郑嬷嬷许久没过来了,请你去吃些东西,还有喜娘,一起来罢。”
简珞瑶便看过来,笑道:“嬷嬷只管去,这里无事。”
睿王妃都发话了,喜婆再无话可说,乖乖跟众人出去了,简珞瑶才瞥向王瑞芳,挑眉道:“怎么了?”
自来爽利的王瑞芳,神情竟然有些闪烁,过了小半会儿,才低声道:“听她们说……你跟表哥琴瑟和鸣……我……”
到底是没出嫁的姑娘,就算是闺蜜,有些话题也不好意思说得太明显。简珞瑶秒懂了,笑道:“你和世子夫人倒是心有灵犀,世子夫人方才在路上,特意叮嘱我好好劝你来着。”
“我娘也怕我……”
简珞瑶替她把话说完:“怕你跟你夫君相处不好。”
王瑞芳脸颊一热,不过涂着厚厚的胭脂,倒是看不出来,她低声道:“还不是,你别乱说。”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简珞瑶也不继续打趣她了,笑道,“我瞧着天色不早,你这儿应该很快就来人,便长话短说了,日后若有什么事,照常通信解决。”
王瑞芳点点头,真诚的道:“谢谢你。”
简珞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时代跟她上辈子不一样,风气便是偏向委婉含蓄,这种类似于夫妻闺房的事,便是闺蜜间,也不能轻易吐露的。
不过这对简珞瑶来说不是事,她上辈子就没少过知心姐姐,更别提对象是王瑞芳,遂拍了拍她的肩,道:“你为我做的何止这些,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再客气我就不高兴了。”
王瑞芳抿唇,终于绽放了与平日一致的灿烂笑容:“认识你真好。”
简珞瑶也笑了:“我也是。”
然后便凑到王瑞芳跟前,细细的跟她分析。简珞瑶问:“你夫……未婚夫,是什么性子你知道吗?”
王瑞芳又把头垂下了,细声道:“他……跟表哥差不多。”说完怕简珞瑶想歪,忙又补充道,“以前还没定婚时见过几面,他是我舅母的侄子,也算是远房表哥。”
“没问你这个。”简珞瑶含笑打趣了一声,倒是松了口气,她虽然见得多,但是并没有把握,“那就好,像你表哥这性子,需要慢慢磨,一点一点渗透进他的生活,先摸清他的底线,该耍脾气的时候耍脾气,该体贴的时候体贴,感情到了,可以适当敞开一下心扉……对了,他家是文臣吗?”
王瑞芳眨眨眼睛,听得很认真,回得也很认真:“不,是武将。”
简珞瑶立时想到,当年诚王和蒋嫔费尽心思,让圣人将忠勇将军的女儿指给诚王,与王瑞芳嫁给武将之家,应该是出于同等的考量,不由心疼这个小姑娘,平日里再如何受宠,家族需要的时候,照样要牺牲。
不过简珞瑶现在跟他们是一体的,也不好说什么,说到底王瑞芳的“牺牲”,也是为了萧长风,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只能打定主意以后多多关注她,能照拂的便照拂。
两人正细细说着话,丫鬟忽然在外面报:“王妃,姑娘,表姑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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