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阳光灿烂,新安公主在花园赏景,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宫嬷嬷已快步来到新安公主身后,低声道:“殿下,皇后娘娘已经给简家下了懿旨。”
“难得母后动作竟这般及时。”新安公主把玩着手中的杏树枝条,杏花在枝头含苞待放。北方不比南边,杏花开得比梨花桃花还早些。
宫嬷嬷却没心情欣赏花苞,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殿下费这般劲将简姑娘送去选秀,然今年选秀圣人发了话要给皇室成年男子选亲,简家的门第,简姑娘就算是被指为哪家的侧室,那也是她平日高攀不上的啊。殿下此举岂不是帮了她?”
新安公主轻笑:“本宫这样不好吗?”
宫嬷嬷笑而不语,殿下是她奶大的,自小性子霸道,从不肯吃亏,以德报怨这种事并非她的风格。
“还是嬷嬷理解本宫。”新安公主将花枝扔下,精致的绣鞋一脚踩下去,全无先前握在手里时的那份珍视,“本宫自然不做亏本的买卖,惹了本宫,还想全身而退不成?怎么说也要脱层皮下来,初选那里本宫早就打点好了。”说罢,新安公主冷笑一声,“本宫就要让她名声扫地!”
宫嬷嬷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原来殿下心里打的是这个主意,心知她意已决,却还是忍不住多嘴劝道:“殿下何至于此,真让简姑娘名声扫地,苏家确实不会再要她进门,可别家呢?简姑娘真嫁不出去,反倒更引得驸马怜惜……”
话还没说完,新安公主已经冷喝道:“他敢!”
宫嬷嬷便知自己失言,忙告了罪,转而从皇后入手:“这简姑娘毕竟是皇后娘娘下懿旨,破格让她参选的,这连初选都过不了的话,岂不是打皇后娘娘的脸?殿下还请三思。”
“母后掌管宫物,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管这点小事,让简珞瑶参选已是看在本宫的面上,甭管她如何,之后母后都不会关心的。”新安公主也算是在皇后身边长大的,对皇后的性子最为了解。
简府。
郑氏一脸惊慌,却还得强撑着欢天喜地般的笑意,好声好气将宣旨太监送走,让管家准备了满满一钱袋的银两,不着痕迹的塞进宣旨太监手里,奉承道:“劳公公走一遭,一点心意,公公拿去吃酒喝罢。”
宣旨太监将钱袋拢进袖兜,面色不变的道:“夫人客气了,贵千金往后只怕有大前程的,咱家在此恭贺了。”
“公公缪赞。”郑氏陪笑道,“只是简府门第低微,委实不知何时入了娘娘的金眼。”
太监却只是笑:“甭管这些,被主子瞧上眼了,便是贵千金的造化。”
对方收银子毫不手软,有用的话却没透露一句,郑氏也只是在心里咬牙,面上仍是客气的笑容,将人送出大门。
刘嬷嬷已经将老夫人扶起来了,老人家身子骨不结实,跪这么会儿起来,脸色已经有些泛白,目光缓缓从身后扫过,金氏的羡慕,简珞瑶的漠然,简珞岚的眼红,简珞玥和简珞青也是满脸向往,
将各种神色收进眼底,老夫人脸色微微下沉,正巧郑氏满脸复杂的折身回来了,金氏扬了笑脸正准备迎上去奉承,老夫人已经冷声道:“周府的约,你们还去不去了?”
金氏诧异道:“母亲,四丫头都要选秀了,哪还能去赴约啊!”
“说的是,那四丫头就在家中准备选秀罢,其他人照常去周府。”
郑氏满脸欲言又止,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有什么事待从周家回来后再说。”
皇后娘娘突如其来的懿旨,让许多人没资格选秀的官宦之女,都对简珞瑶羡慕非凡,但真正有权势地位的人家,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正如宫嬷嬷所说,简珞瑶这样的出身,就算过了初选,顶了天不过是个侧室,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王瑞芳倒是对此事尤为在意,郑氏还在周府做客,王瑞芳已经坐了侯府的马车来简府了。
侯府的姑娘,身份贵重,就算没有帖子管家也不敢拦,况且王瑞芳先前还来过一回,管家直接让人领了她去湘兰院,王瑞芳风风火火的冲进去,瞧见简珞瑶便问,“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入了皇后娘娘的眼?”
简珞瑶很想大呼冤枉:“我爹是正五品,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哪有功夫关注我?除了小时候祖父在世,有机会进宫参加过两回宫宴,这么多年我来宫门都没踏进过,如今也摸不着头脑了呢。”
本朝官员正四品是个门槛,正四品大臣以上,都算得上是朝中重臣,为表倚重,圣人常有赏赐,还有选秀、携家眷进宫赴宴的殊荣,简珞瑶祖父在世时曾是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刚好有这优待。
王瑞芳闻言,脸色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方想脱口而出,还好及时忍住了,环顾一周,皱眉道:“你们都出去,我想跟珞瑶说些私房话。”
王瑞芳的贴身丫鬟剪秋剪语都应了,简珞瑶屋里的几个丫鬟却只是福身,并没有动,还在等自家姑娘示意。
简珞瑶也不介意王瑞芳喧宾夺主,心知她就是这性子,霸道归霸道,但也是为自己着想,便摆摆手道:“虽然简府小,倒也可带剪秋剪语去园中瞧瞧春/色。”
几个丫鬟依言退下,顺道将门给关上了,王瑞芳一屁股坐在简珞瑶身侧,凑在她耳边问:“你说会不会上次那根签……”
话还没说完,简珞瑶厉声道:“绝无可能!”
王瑞芳也知道自己这话有些贸然,也未免太不小心,可还是对简珞瑶的关心占了上风,忙问:“为何如此肯定?莫非你知道是谁干的?”
简珞瑶却反问道:“新安公主与皇后娘娘关系可好?”
“新安公主?”王瑞芳眼睛眯了眯,恍然大悟道,“皇后娘娘膝下空虚,丽贵嫔是她族妹,为感谢皇后娘娘对自己的照料,曾说过将新安公主抱养给皇后娘娘的话,只是不知为何没成,名牌也没改,但皇后娘娘对新安公主确实比旁的公主皇子要亲切几分。”
简珞瑶点头,心里的猜测有了定论,王瑞芳忙追问:“可是新安公主和驸马成亲多年,为何偏在这时跟你过不去?”
简珞瑶不想让她往签文方面想,只得一一解释:“你不是外人,我倒也不必隐瞒,前几日我才知道我娘给我说的人家,是在杭州城的一户大家族。”
“为何把你说到杭州去?”王瑞芳惊呼出声,下一刻却已经想通了关窍,“新安公主的驸马也是杭州人士,怕你嫁在杭州对她有威胁,这才用选秀绊住你?”
“不过她怎么能确定你一定会被指婚?”王瑞芳出身侯府,又常出入后宫,见识谋略不是普通姑娘能比的,反应过来后,一针见血的问,“参选的姑娘那么多,你的家世也不显,很容易被贵人们忘在脑后,到时你入宫一圈回来,照样能说之前的亲事,新安公主岂不是在做无用功?她如何想不到这点?”
“所以我想她必有万全之策。”简珞瑶沉吟片刻,问道,“新安公主不能保证圣人或皇后娘娘一定会给我指婚,那初选落选呢?你猜有无可能?”
王瑞芳脸色沉下来,一字一句的分析道:“选秀说是太后和皇后主持,可如今太后年迈,早不想理事,还不是皇后娘娘一手操持?而你说的初选,娘娘们并不出面,给秀女们检验的都是宫里的老嬷嬷,新安公主毕竟身份贵重,若再搬出皇后娘娘来作伐子,多半没人敢忤逆……”
之后的话王瑞芳没再说下去,简珞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缓缓道:“我先前被退婚那么多次,名声早已岌岌可危,如今皇后娘娘破格让我参选,我却连初选都过不了,那便坐实了先前退婚都是我有问题的传言,这一遭后谁还敢娶我?”
王瑞芳急了:“你既然知道,那就赶紧想想法子,总不能坐着等死罢!”
简珞瑶摇头:“对方贵为公主,弄死我跟捏蚂蚁似的,逃无可逃。”
“我不信。”王瑞芳皱眉,想了一阵,忽然道,“不然你装病,躲过这次选秀?”
“被发现可是欺君之罪,我不想让全家被我牵连。”
“说的也是,新安公主肯定在旁虎视眈眈,别说装病了,就算真生病她估摸着都能找出些问题来。”王瑞芳叹气,忽然想到什么,道,“新安驸马是你亲表哥,还是新安公主死活要嫁,可见她对驸马极为上心,若你找他去求情……”
“你出的什么馊主意。”简珞瑶看了他一眼,“我活得不耐烦才会去找表哥,不过是因为少时双方长辈的一纸婚约,新安公主就已经视我为眼中钉了。”
王瑞芳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只能骂道:“堂堂公主,这点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还在惦记着,心眼比针尖还小,也不嫌丢人!”
“也没甚么,我知道视我如仇敌,却一直按兵不动,心里也有些慌,现在她终于出招了,好歹不用担心暗箭难防。”简珞瑶劝道,“你也别生气,早晚有这么一遭,熬过这回,她应该不会再惦记我了。”
“事关你一辈子的事,我哪能不生气。”王瑞芳道,“看来要我出马了,新安公主再尊贵,也不过是出嫁了的公主,迟早要随驸马回江南,影响力有限,待我去求一求姑母,有她相帮,断不会让新安公主得逞!只不过我恐怕要把你抽到的签文告诉姑母,她才会……”
简珞瑶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的打断王瑞芳:“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没想过要牵扯这其中,倒不如顺了新安公主的意。其实我早厌倦了深宅后院的日子,沉静如一潭死水,了无波澜,一辈子不嫁人又如何?”
这回轮到王瑞芳吸气了,简珞瑶一开始声音有些抖,她小心翼翼的融入这个时代,不敢有丝毫出格,不敢放任自己的妄想,把自己伪装成土生土长的姑娘。
直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简珞瑶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确实从后世而来,思想和追求,与这个时代的女性是截然不同的,从一开始起,她就把自我给弄丢了。
简珞瑶有些怅然若失,说出第一个字时,便收不住了,缓缓道:“我倒真想有朝一日能踏遍河山,看尽风光。”
说来也是可笑,简珞瑶觉得自己低调做人,安分守己,不过就是年近三十还不肯结婚,就这么毫无预兆的穿越到古代,好在投了个好胎,简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在京城数十年经营,也是有些根基的,又是清贵之家,自持身份,姑娘们只要需要规矩礼仪,那些电视小说里看过的后宅倾轧,也轮不到她们身上来。
闺阁生活并无想象中那么难熬,简珞瑶上辈子就是宅女,这辈子闺秀教程严格,简珞瑶又是各种意义上的三好学生,诗书女红、规矩礼仪,样样认真去学。
到她那个年纪,已经没太多自以为是,有上辈子的记忆,不代表真能像小说中那样,穿到古代就能风生水起了,简珞瑶倒是更相信另一句话--“反常即妖”,古人素来相信牛鬼蛇神,她要敢露出一点反常,只怕要被当妖怪给烧了,穿越女的身份和过去,并不能让她在这个世界为所欲为。
反倒是那些必学的闺秀课程,才是她日后安生立命的资本。因此简珞瑶样样认真去学,因着有成人的记忆和阅历,学起这些来倒不算太辛苦,在长辈跟前树立了聪慧懂礼的形象,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一眨眼便到了说亲的年纪。
简家虽然不是名门世家,她爹大伯和已经去世的祖父,也是素有清名的,又因早年太后夸赞,简家姑娘到了年纪便有许多人家求娶,简珞瑶身为嫡女,她娘郑氏还是那种特别精明,将丈夫婆婆和妯娌都笼络上了的正室,独女说亲,她娘怎么也不会掉以轻心。
简珞瑶这个当事人反倒不在意了,以她娘的眼光和精明,找的女婿也不会多不着调,在她看来,所谓成亲,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宅罢了。简珞瑶本以为这辈子都这样了,谁料人生际遇无常,她低调安分了十几年,与金手指和玛丽苏无缘,结果到了说亲这会儿,却一着不慎,成了京城一个“传奇”,出去问一问,只怕没人不知道被退了四次婚的简四姑娘。
可笑是她几乎被逼入绝境,才肯承认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以前常在嘴里喊及时行乐,到临头还是不得不向现状低头。
可现在,时机到了吗,她能任性一回、过自己想过的人生了吗?
简珞瑶还是有些迷茫的,王瑞芳也不知道她这番复杂心境,被震撼的忘了说话,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着简珞瑶那一句。
王瑞芳最后不得不承认,简珞瑶向往的人生,也是她自己不敢想却隐隐向往的。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选秀在三月三开始,皇后懿旨是三月初一下的,也就是说简家只有两日准备的日子,叫人措手不及。
且不提杭州苏家作何感想,与简府交好的夫人们却是热情的上门问候了,兴远侯府自来对与简家的亲事不大热忱,这回侯夫人也特意派人送了礼物上来,简珞玥还没嫁过去,倒不方便亲自上门。
简家这两日可谓是门庭若市,郑氏不得已收了心底的苦涩,面对着一个个“你家姑娘走大运”的羡慕脸色,也得装出欢天喜地的样子,皇后娘娘破格下得懿旨,简家如何敢不欢喜?
郑氏是真不稀罕攀那富贵,自家什么样,真攀上去有没有命享还不一定,偏偏自家女儿遇上这样的事,来得莫名其妙。郑氏其实也心生疑窦,她女儿入宫见贵人,也是七八年的事,那时还是个小丫头片子,皇后娘娘哪还记得这么清楚?偏新安公主这个时候留在京里,听闻她最受皇后喜爱,让郑氏不多想都不行。
可对方是皇家公主,身份何等贵重?就算真算计自家,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郑氏心里头苦闷、忐忑自不必说,却还是仍抱一线希望,拉了周太太道:“皇后娘娘日理万机,即便下了懿旨,到时恐怕也注意不到瑶儿,不知道苏太太能不能住到选秀结束?”
周太太听得这番话,哪还有不应的,简家姑娘得了皇后青眼,身份本是水涨船高,难得简家心思清正,不去攀那高枝儿,郑氏还想着这门婚事,周太太对亲家的感观又好了许多,当下回府劝说娘家大嫂。
郑氏这边应付各府夫人之余,并不把简珞瑶放出来见客,理由也是现成的,时间仓促,她女儿要准备入宫。
但拦得住旁的夫人太太,自家出去的姑奶奶却拦不住,还有平日里走动勤的亲戚,简珞瑶的表姐妹之余,这两日湘兰院仍是热热闹闹,送完一波又来一波人。
傍晚,简珞瑶送完最后一拨客人,难得歇下来,一面喝茶一面静下来思考。
她虽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却难免忐忑,毕竟兹事体大,且不提真要如她所愿了,她对不起精心养育她的简府,就是王瑞芳那边也不一定会答应,王瑞芳再义气,还得考虑安宁侯府的处境,况且这都傍晚了,她明日就要入宫参选,王瑞芳那里还没个消息,多半是成不了。
简珞瑶不由叹气,努力安慰自己,让王瑞芳将签文禀告给淑妃,然后进三皇子府,运气好指不定还能捞个侧妃当当,起码上了皇家玉碟,对一个五品文官的女儿来讲,已经是一步登天了。
要是三皇子再给点力,坐上了那个位置,她跟着鸡犬升天,到了晚年她还能写一本《飞上枝头变凤凰——我从小官之女到后妃》的回忆录了。更重要的是,她靠上了三皇子这棵大树,她爹和大伯也不会兢兢业业数十年升迁无望了。
只是道理她都懂,未免有些不甘心,作为一个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三十年的女人,她都不奢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了,但起码不要让自己沦落到姨娘之辈罢?
郑嬷嬷从进屋,就见到自家姑娘歪在软榻上,双眸微垂,一脸苦闷的样子,脚下不由一顿,一阵心疼,眼看着一切往好的发展,可这都是什么事!
听到脚步声,简珞瑶抬头,瞧见郑嬷嬷站在门口,满脸复杂的样子,便问:“嬷嬷手中拿的什么?”
郑嬷嬷回过神来,快步进屋道:“奴婢也不知道,这是安宁侯府送过来,应该是王二姑娘写给您的信。”
简珞瑶眼神一亮,忙道:“给我瞧瞧。”
简珞瑶看信并没有背着郑嬷嬷,当下接过拆了信封,等一封信看完,她脸上已是十足的喜悦,郑嬷嬷心里微微欣慰,上前凑趣道:“不知道王姑娘在信里写了什么,姑娘这么开心?”
“瑞芳说淑妃娘娘宣召今日进宫,应该会留在宫里小住几日。”
郑嬷嬷闻言一脸喜意的道:“那敢情好,王姑娘在宫里,也能照应姑娘了。”
“她不过是客居淑妃娘娘宫中,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虽是如此,可好歹有个照应,王姑娘性子,特意这个时候给姑娘写信,不也是为了这个?”
郑嬷嬷是真的挺高兴,以王姑娘的性子,自家姑娘真要是遇到了什么事,只要能帮的,她定不会袖手旁观。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顿时稍稍放了下来,又道,“这事老奴也告诉太太去,让太太安安心。”
简珞瑶点头:“去罢。”
待郑嬷嬷出了屋,简珞瑶又低头扫了信纸一样,心里再一次感动,她原本还忐忑不安,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却不想得到了王瑞芳的承诺,这已经是第二回,王瑞芳在家族和友谊中,选择了她。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只可惜王瑞芳已经入宫了,她不能立即写信过去。
翌日一早,宫里已派马车来接人了,除了赶马车的宫人,还有个嬷嬷随行,是为给秀女讲宫中事宜的,待遇很是不错,因为这些秀女都是出身不错的贵女,就算进不了宫当后妃,至少也能被指给皇子王爷等贵人,宫人的态度都很和善。
简珞瑶跟长辈告别,郑氏拉了她的手就开始微泣,简珞瑶心里觉得对不住爹娘,便耐心哄了又哄,宫人和嬷嬷并不耐烦,静静在旁边等着,还是老夫人发话让她早点出发,别耽误了入宫的时辰,绿绮这才扶着简珞瑶上了马车。
没错,贵女选秀,是能带一个贴身丫鬟入宫伺候的。
郑氏和老夫人商量许久,觉得后宫重地,还是选低调稳妥的丫鬟比较好,贵人们一举一动皆有深意,简家不去图那些摸不着边的富贵,只想简珞瑶安安稳稳待到选秀结束。
周太太那边给了准话,她娘家嫂子管着偌大的苏府,不能在京里逗留太久,但若选秀后两家婚事照常进行,到时让周太太全权负责。
郑氏和老夫人便吃了颗定心丸,又仔细敲打了绿绮一番,这才让她陪同简珞瑶入宫。
马车上,嬷嬷讲得非常仔细,简珞瑶听得也很认真,大概是从小习惯了做三好学生,一听到讲课便全神贯注,实际上她觉得自己不过是一日游,初选落选的秀女当天就可以回家了,连宫里的晚饭都吃不上,听这么多忌讳也没太大用处。
很快便入了皇宫,马车在内宫门口缓缓停下,嬷嬷便道:“内宫不许马车进入,还请姑娘随奴婢下车。”
“谢嬷嬷提醒。”简珞瑶秉持着沉默低调的原则,随嬷嬷下了车,也不到处张望,微微低着头跟着嬷嬷往里走。
绿绮身上背着简珞瑶的包袱,心里虽对入宫这事有些激动,倒也谨记老夫人和太太的叮嘱,不说不看,只低头看路。
走在前边的嬷嬷眼底闪过一丝满意,心道难怪这简姑娘能被皇后娘娘看中,这份沉着便难见了。
一踏进宫门,简珞瑶便感觉到与外面截然不同的氛围,今日情况特殊,来来往往的宫人,秀女都被带到内宫门口的某处,想是集合了一起入内宫。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却陷入一种奇怪的安静,谁也不和谁说话,来来往往的宫人,脚步声却细得几乎听不到,宛如一部无声的电影。
气氛压抑而沉重,令人不敢造次。
看似耽误了不少时辰,其实等秀女们都入了宫,也不过堪堪辰初。
初选正式开始。
嬷嬷先前介绍过,所谓初选,倒不如说是身体检查,当然跟简珞瑶上辈子的体检不一样,这里的身体检查直白得有些变态。
不过好在皇室还算厚道,贵女选秀的初选,都是由有品级的嬷嬷担任的,若换做良女入宫,叫太监来检查,那才是杯具。
贵女秀女的数量在精不在多,嬷嬷说通常午时时分便能结束,到时统一宣布结果,不合格者,当即被送回家。
简珞瑶排在前面,她检查完出来时,看到王瑞芳的表妹罗姑娘也在排队,不过以她的家世,应该是在最后几位入殿体检。
罗姑娘也看到简珞瑶在打量她,遥遥点头笑了下,算是打招呼,简珞瑶也笑了下,这时一个宫女过来道:“简姑娘,请随奴婢去偏殿。”
简珞瑶心里已经把今日当作入宫一日游,等待的过程倒不焦心,一脸坦然的坐在角落,身旁的秀女们或多或少脸色都有些忐忑。
简珞瑶倒能理解她们,不图被皇室看上,但至少也撑到复选,在宫里转一圈出去,身价也要高一些,可如果初选就落选,那就是丢大脸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身体有毛病。
当然会忐忑的,都是些家世比简珞瑶好不了多少的,刚刚过了选秀的门槛,家里却又没太大权势,真要是世家贵女,比如罗姑娘之流的,家族早已打点好,区区初选根本不放在眼里。
不过简珞瑶这里坦然,却有人坐立不安着。
昭阳宫正殿,王瑞芳虽坐在下首听淑妃说话,眼睛却不由自主往殿外飘去,淑妃早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不由止了话,笑道:“芳儿这是被外边勾了魂么?都看不下四回了。”
王瑞芳讨好的冲淑妃笑了笑:“姑母,等会初选结束,能让王姑姑告诉我结果吗?”
王姑姑是淑妃从娘家带入宫的贴身丫鬟,是家生婢,冠以王姓,最受淑妃信任,王瑞芳经常入宫,与昭阳宫的宫人也颇为熟稔。
不等王姑姑回话,淑妃已经奇道:“平日里不是与秀媛不和吗,今儿怎么关心起她选秀来了?”
“侄女并不担心表妹,她初选定是没问题的。”王瑞芳期期艾艾半阵,还是道,“侄女儿的手帕交,简司业大人家的四姑娘,选秀前两日被皇后娘娘下懿旨破格参选,侄女儿有些担心。”
“原来被皇后看中的简姑娘是你手帕交。”淑妃笑了笑,宫里就这么大,皇后一举一动都被众人看在眼里,她连皇后为何会对简珞瑶“青眼有加”都知道了,不由瞥了王瑞芳一眼,“既然这么担心,为何不早点告诉姑母?现在打点已经来不及了。”
淑妃是真心疼爱王瑞芳,不介意帮简珞瑶一把,毕竟新安不过是个嫁了人的公主,不似从前得圣人宠爱,驸马又是江南人士,在京城毫无根基,新安也没有兄弟帮衬,淑妃倒还真不把一个不成气候的公主看在眼里。
心下倒是有些可惜,这个简四姑娘在外名声如何且不提,瑞芳也是她看着长大的,那份骄傲少不得就是被她给宠出来,能这般入她眼的姑娘,定是不差的。如今却是被新安给毁了。
王瑞芳不知道淑妃的这番复杂心思,但也猜得到姑母知道些内情,便道:“侄女儿也不想什么事都劳姑母操心,且珞瑶也说顺其自然便是。”
“倒是个坦然的姑娘。”淑妃叹了一声,便丢开了,拉了王瑞芳说别的话。
午时过后,王姑姑终于进殿来报了:“奴婢去打听了,二姑娘的好友简四姑娘过了初选,被安排在储秀宫,等明日的复选。”
“通过了?”王瑞芳腾地站起身,一脸诧异。
“别高兴坏了。”淑妃笑着打趣了一声,心里也是有些惊讶的,不知道新安的吩咐哪里出了问题,但到底那简家与她没有关系,淑妃便也没太关心。
王瑞芳虽然莫名不已,却也是为简珞瑶感到高兴,过了初选,便是复选撂牌子回家,于她的名声也无碍,毕竟都知道秀女复选是有各方考量的,落选就不是秀女自身的问题了。
也不知道新安公主怎么回事,竟然没在初选上动手脚。
正庆幸着,听到宫女来报:“娘娘,三皇子来给您请安了。”
王瑞芳率先站起身:“既然表哥来了,侄女儿就不打扰姑母和表哥说话了。”虽然是表兄妹,王瑞芳平日也很注意分寸,并不往萧长风身前凑,一是萧长风性情清冷,令她不敢造次,二则宫里水深,多少眼睛盯着昭阳宫,王瑞芳不想给疼爱她的姑母惹事。
淑妃自来喜欢她这份懂事,含笑点头了,又叮嘱王姑姑道:“叫人关注着储秀宫,有了消息及时报给芳儿。”
这便是愿意关照简珞瑶的意思了。王瑞芳一脸高兴的福身:“侄女儿谢姑母了。”
“真是个傻的,又不是赏你物什,值得你一脸捡了便宜的样儿么。”
“姑母疼我,可不是占便宜了。”王瑞芳笑嘻嘻的出去了。
萧长风进殿,单脚跪地行礼:“儿臣见过母妃。”
“快快起来。”淑妃自椅子上下来,亲自扶了萧长风起身,一双美目自他脸上滑过,笑盈盈的道,“瑧儿几日未进宫了,你父皇如今让你入礼部,可还顺手?”
“一切顺利,母妃不必担心。”萧长风回道,“倒是儿臣瞧着母妃今日心情似乎很不错?”
“可不是。”淑妃便笑着跟他提了王瑞芳刚刚说的是,不过隐去了简珞瑶的姓名。
萧长风脑海不期然浮现出一张脸,难得多嘴问了一句:“不知是哪家姑娘?”
淑妃挑眉问道:“往日你都不感兴趣的。”
“不过是觉得五妹太过胡闹罢了。”
“可不是。”淑妃笑了笑,转而说了别的事,并未回答萧长风先前的问题。
萧长风心里早有答案,也不追问,顺着淑妃的话题说了几句,并未多逗留,他如今公务在身,淑妃也能理解,照例叮嘱了注意身子之类的话,便放行了。
从昭阳宫出来,萧长风遥遥看了左边的方向一眼,收回视线,低声道:“长顺,查下秀女怎么回事。”
长顺低声道:“是。”
王瑞芳心里暗想自己先前是不是错怪了新安公主,殊不知新安公主在公主府摔碎了自己最喜欢的杯子。
“混账!底下的人怎么办事的,本宫叮嘱了几遍,为何还是让简珞瑶入选?!”
“殿下息怒。”地上跪了一地的奴才在求饶,只宫嬷嬷敢开口,“如今不是生气的时候,殿下还得想想下一步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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