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安静坐下的顾宝, 他已经放开了顾宝，也让跟着顾乔的人退出去了望风，不过刀就在手上，绝对可以保证赶在顾宝开口喊人之前就结果了他！

　　闻道成对顾宝的印象不算好, 甚至可以说是糟糕，如今只是想打探清楚顾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宝的声音喑哑低沉，就像是锯木头一样难听, 或者比那更难听。他曾被自己的亲爹在牢里掐到失声, 说不上来到底是病理还是心理原因,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只能当一个口不能言的哑巴。像如今这样可以再一次拥有声音实属不易, 不能要求更多。

　　顾宝终于从刚刚的激动里稍稍缓和了下来一些，重新拥有了一份淡定与平和，气质上与过去有了很大的变化。

　　终于有那么一点“军师”的样子了。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顾宝主动开口，摆出了好像要与堂弟唠家常的架势。

　　闻道成的反应一如他对顾宝的印象, 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毫不客气道：“我想我们并没有那么熟。”

　　说完闻道成又有点后悔，怕把顾宝给直接逼反。

　　幸好, 顾宝并没有那么容易反复横跳，他不仅不介意堂弟的冷淡, 还觉得这才是正常的, 并主动积极先介绍起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嗯, 我们确实不太熟, 不过我这些年一直有了解到一些你的生活, 毕竟……”

　　顾乔在大启那么出名, 又是太子伴读，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可以知道不少于顾乔有关的事情，哪怕很多都是道听途说，顾宝也由衷的为顾乔的现状高兴着。

　　顾宝说了很多，最后才总结了自己的生活：“我这些年过得也……还行吧。”

　　顾宝在离开京城后，就开始了漫无目的地流浪，四海为家，试图寻找心灵上的平静。他是真的有点惨，行过乞，出过家，还做过小买卖，三百六十行，行行都不行。这倒不是说顾宝本身有多废物，而是他又哑又瞎的配置，被限制了不少的发展方向，又没有六皇子那样优渥的环境可以让他一点点去适应变哑变瞎后的新世界。

　　最主要的是，顾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出家时被点化了，哪怕在还俗后，依旧坚持做了不少好事。当个好人真的要比当个坏人难得多，也痛苦得多，顾宝一次次被骗，一次次原谅，不少他有多傻或者真的有多大度，只是他觉得这都是报应，他应得。

　　最后顾宝还对闻道成说了句特别辩证的话：“有时候我甚至没有办法确定自己当下做的好事，最后的走向到底是好是坏。”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但真的去做了，结果就是顾宝如今的遭遇。他一路向北，四处漂泊，在某处路边开茶摊时，救下了一个身受重伤的男子。

　　后来这个人成为了现在的蛮族王。

　　蛮族王在这六年的与大启的对战中换过人，还换了两次，可以说是十分频繁了，这也是导致顾乔和闻道成都不知道如今这一位蛮族王到底长什么样的主要原因。

　　闻道成瞠目结舌地看着顾宝，他之前真是小看这位了，他以为顾宝是因为顾栖梧搭上了“前朝太子”的线，现在看来这个“军师”说的并不是“前朝太子”的军师，而是蛮族王的军师。真是失敬失敬，士别六年，刮目相看。

　　闻道成在心里悉数了一下后觉得顾家顾乔这一代都是狠人。顾栖梧跟了“前朝太子”，顾宝救了蛮族王，顾乔是太子伴读……

　　要是顾宝接下来告诉他，顾贞儿搭上了前朝余孽真正的幕后黑手，闻道成都不会觉得奇怪。

　　顾宝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在咳嗽了一声后道：“贞儿现在确实是这样的。”

　　顾家的这姐妹俩，都是让顾宝头疼的源泉，一个跟了前朝余孽的摄政王，一个跟了“前朝太子”，无论他如何苦口婆心，她们都在这件事上走的太远了。

　　要不是时机不对，闻道成都想找人去显国公府上看看风水了，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这样一代人。

　　顾宝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想当什么蛮族王的军师的，可是王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被掳来。”顾宝这个军师并没有出过什么力，甚至是消极怠工的，但蛮族王还是硬加给了顾宝，只为让他与大启一刀两断，哪怕他不断，大启那边也会觉得他是个叛徒。

　　要不是如今来的是顾乔，这一招确实会管用。

　　按理来说，生活境遇凄惨的顾宝，能够一跃过上蛮族王救命恩人的生活，应该没有什么不乐意的，任谁都会觉得顾宝已经不再心系祖国。

　　但偏偏顾宝就是不乐意。

　　“别看我这样，我其实还蛮爱国的。”生是大启人，死是大启的死人。顾宝在这方面还是很有骨气的，他不会背弃自己的国家。

　　但，顾宝与此同时也是一个十分惜命的人，就像当年太子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瞎，他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自己划瞎自己的眼睛，只为苟且地活下去。

　　哪怕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直至到了蛮族王身边，开始了得过且过的生活，顾宝才如醍醐灌顶般觉得他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意义——设法劝蛮族王离开，不再与大启为敌。在更远的地方，还有着广阔的天空，更好的生活，更多的国家。

　　当然，以顾宝如今的想法来说，他内心里是不赞成任何杀生行为的。

　　如今的这位蛮族王是在差不多一年前才坐上王位的，位置坐的不算特别稳，但蛮族开始收缩战线，确实是在差不多的时间。

　　顾宝说的话基本是可以和时间线对上，值得信赖的。

　　也是在蛮族王坐稳了王位之后，顾宝才与自己的妹妹顾栖梧、顾贞儿重逢在了王帐之内。世界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就是这么巧，在北疆这一亩三分地，顾家的这一代又重逢了。

　　由于当年险些被亲生父母杀死的事情，顾宝厌恶着自己的父母，但却理智的并没有迁怒责怪在当时没有参与其中的妹妹们身上。当他意识到两个妹妹变成了这副模样后，顾宝可以说是痛心疾首，一直在想办法劝妹妹们离开，否则她们早晚会遭报应的。

　　“是的，她遭了。”闻道成一点也没有心理压力地就把杀死顾栖梧的事情推到了“前朝太子”身上，“我看到他杀了顾栖梧，就杀了他。”

　　顾宝在进来时就已经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在这么直接听到妹妹的死讯时，他还是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顾宝这一年来与两个妹妹的相处并不算愉快，但听到一母同胞的妹妹的死讯时间，他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顾栖梧已经完全魔障了，坚信自己注定了是要当皇后的人，为此不惜背弃自己的祖国，委身于那样一个酒囊饭袋。这位“前朝太子”对顾栖梧也并不好，经常呼来喝去，甚至还动过手。若不是有凤命在身和顾宝这个很能在蛮族王面前说得上话的兄长，顾栖梧的境遇只会更惨。

　　但无论顾宝怎么和顾栖梧说，她都听不进去，甚至反过来希望顾宝能够帮助她接近蛮族王，“前朝太子”确实是个废物，她有了更远大的目标。

　　可惜，一年了，她做的那些事情仍收效甚微。

　　蛮族王是个和司徒容很像的人，在不解风情方面。

　　其实现在听到顾栖梧死在“前朝太子”之手，顾宝不算多么意外，毕竟顾栖梧行事已经越来越没有章法。

　　至于顾贞儿……

　　她与顾栖梧一直在争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完没了。

　　“所以，你想怎么办？需要我找人送你离开吗？”顾宝在王帐的权利还挺大的，他甚至可以一路把顾乔送到离北疆城最近的地方。

　　“你觉得我千辛万苦潜进来，就是为了离开？”闻道成终于开了口。

　　“如果杀了蛮族王，战事只会更加疯狂。”顾宝理智道。这个蛮族王倒下了，很快就会有新的继任者站起来，这是蛮族内部非世袭制的特殊性决定的，谁来都不管用。要只是杀了一个蛮族王就可以停止战事，胆大心黑的顾宝早就下手了。

　　“所以，我有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闻道成觉得他穿来的时机真是太对了，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但还需要你和顾贞儿配合。”

　　“我不觉得贞儿会配合，”顾宝提出异议，但为了顾乔他可以努力，“不过我会先去努力试试。”

　　“不，不用劝，她不配合也得配合。”闻道成笑得危险极了，有些合作不一定需要对方知道具体的目标，甚至也许不需要对方知道。

　　***

　　与此同时的北疆城内，顾乔也终于彻底恢复了过来，不顾外面漆黑的夜色，就已经准备动身去找人了。

　　他必须争分夺秒，王帐就是个死局——不趁机杀了应该杀的人，王帐随时都有可能迁移走，很难被再次找到，但若杀了人，他们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王帐之中安然地抽身离开。

　　太子会如何选，顾乔心知肚明，他是绝对不会看着太子走向那条路的。

　　司徒容始终忍痛陪在顾乔左右，在外人眼中她对太子的尊敬与服从好像更胜以往了，实际上她只是在问顾乔：“你能找到你自己？”

　　“不能。”顾乔当时是迷失在了草原上，再走一次，他其实也没什么把握，只是比太子寻找他时多了一些印象而已。

　　“那你怎么找？”司徒容不是不想管太子的死活，只是她要更加实际一些，不想太子救不成，把顾乔再搭进去。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有办法保护在顾乔左右，而除了自己，她谁都不信。

　　“总要去试试。”顾乔根本坐不住，他的大表姐让他看太子的手记，说里面记录了太子让他接下来做的事情。但他却一直忍着没有去看，因为他可以肯定太子殿下一定在里面写下了让他没有办法拒绝的劝解，他会忍不住去做太子希望他做的。但是，他现在并不想去做那些，他只想遵从自己的心，找回他的太子殿下。

　　司徒容看着顾乔坚定的眼神，就知道她劝不了了，只能从其他角度帮助顾乔完善计划，好比：“那你怎么有把握说服别人呢？哪怕你是太子，大家也不会再继续跟着你发疯。”

　　太子为了找顾乔，这些天已经做了太多不应该是他这个身份去做的事情了，人困马乏，早晚会出大事。

　　现在是在战时，太子也没有办法一直任性。

　　不等顾乔回答，就听到有人来报，和顾乔一起走丢了的士兵，奇迹般的找回来了。

　　顾乔其实也很惊讶，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能够回来，但在面对自家大表姐的愕然时，顾乔还是摆出了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他说：“你看，理由来了吧。”

　　时间卡得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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