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潜低头一径地饮着杯中美酒, 心中却是想起许多往事, 一时之间只觉得痛彻心扉。过了这么多年,自己依然距离她是如此的遥远。是不是即使自己功成名就, 即使自己权倾天下,也依旧不能得到那个她?
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
吴门中和史镇从旁, 自然对叶潜颇为同情, 同情之余,便时不时盯着那朝阳公主,看她那边的动静。所幸的是, 这宴席上倒还是平静, 天子举杯畅饮, 周围群臣各种恭维的话不绝于耳,而成轩侯呢, 也不曾见他如何和朝阳公主亲近。
朝阳公主呢, 自始至终不曾看向这里半分。
如此这般,一直到了宴席过半, 朝阳公主起身,那吴门中和史镇见了, 不由有了想法,再看过去,却见朝阳公主拜别了天子, 就此离去了。
当下他们二人便推了下叶潜, 悄悄道:“朝阳公主走了, 那个成轩候没走。”
可是叶潜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径自仰颈饮下杯中之酒,眸光深沉如海,看不出任何情绪。
经历过沙场历练的他,再不是当年那个将一腔热忱写在眸子里的小奴,他早已经学会了隐藏。
叶长云目光扫过尚且独留着的成轩候,面上带着淡笑,成轩候感觉到叶长云的目光,迎视过去,正好将她目光逮个正着,他对着她眨了眨眼睛,然后灿然一笑。
叶长云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不过面上温煦的笑意倒是未变,只是扭过头去,看向他处。
成轩候身边的侍女娇媚机灵,见了此番情景,在成轩候身边婉然一笑,低语道:“侯爷,你好不容易回到都城,怎么一来便好像得罪了皇后娘娘,你也不怕又被打发到苦寒之地吗?”
成轩候得意地呲牙笑道:“不怕,我这次回来,最看不顺眼的就是她,若是不把她搞得死去活来,我就不是成轩候!”
侍女素来知道自己侯爷秉性的,当下掩唇娇笑:“侯爷,小心为上,那可不是普通人,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啊!”
成轩候冷哼,眉间桀骜不驯:“皇后娘娘又如何!”
就在这成轩候和侍女窃窃私语之际,一直盯着这边的吴门中瞪大眼睛拉着叶潜道:“大司马,你瞧,这个成轩候既然要尚朝阳公主的,怎么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个侍女拉拉扯扯,实在太不像话!”
一旁的史镇从旁加油添醋道:“这个成轩候啊,据说从小就是个风流种子,走到哪里都缺不了女人。”
吴门中愤愤不平:“他可有半分能比得过我们大司马!”
叶潜原本默然不语,此时听到这个,猛然起身,借口酒意太浓,暂且出去。
出了大殿,他只觉得酒意上涌,头脑晕沉沉,便低首信步向殿外走去。此时残月高悬,北风如刀,刀刀割在他脸上,可是这般疼痛却没能让他平息酒意,反而胸膛间仿佛有什么在蒸腾般,难以自抑。
他握紧了腰间长剑,猛然拔出,忍不住对着这星夜长空,挥剑狂刺,一剑剑,每剑都仿佛要将胸臆间的恼恨和不解发泄而出。
许久之后,他只觉得筋疲力尽,疲乏不已,握剑闭上双目,颓然倒地。
就在此时,却听得不远处传来脚步之声,接着有女子的声音传入耳中:“侯爷这是怎么了,竟然一直不曾出来?”
这个声音很是熟悉,叶潜一听,便知道是朝阳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茗儿的声音。
他浑身顿时一僵,木然地站起来,将长剑入鞘。
接着便是朝阳公主的声音,她语气一如往日的淡然:“不必理会,他往日最喜欢凑热闹了。”
茗儿听得这话,也是笑了,便道:“说得也是,侯爷素日里歌舞升平都是少不得的。”
叶潜听得这熟悉声音,下巴收紧,当下他两手握紧长剑,猛然上前几步,如铁塔一般陡然出现在主仆几人面前。
茗儿和锦绣一惊,见他脸色阴沉来势汹汹,忙要拉着朝阳公主往后退。朝阳公主神态却是极为平和,挥退侍女,淡扫叶潜一眼,仿若不经意地道:“恭喜大司马。”
叶潜泛红的双目紧盯着她,忽然觉得眼前女子怎么如此陌生。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许久,就这么望着她,却是说不出什么。
朝阳公主垂眸,轻轻一声喟叹:“若是大司马没有其他事,本宫就不奉陪了。”说着,转身打算离开。
叶潜见她要走,心中一慌,上前伸手一把拽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
他低首凝视着她的容颜,粗噶嘶哑地道:“我有话想问你。”
朝阳公主轻笑:“大司马,请讲。”
叶潜瞥了眼一旁虎视眈眈的两位侍女,大手一拉,扯着朝阳公主往一旁的偏殿走去。侍女见此,急忙要喊,可是叶潜锐目瞪过去,两个人到嘴的话都咽了下去。
茗儿犹豫了下,问锦绣:“锦绣姐姐,怎么办呢?我看他很生气的样子!”
锦绣皱着眉头,摇头道:“罢了,我们别管,让他们折腾去吧。左右他也不是老虎,吃不了人的。”
茗儿咽口唾沫,点头道:“你说得对,其实——”
她望了眼锦绣,终于说出心里的话:“其实我觉得大将军也挺可怜的。”
要说起来,也纠缠了这么久了,谁知道如今依然是这般结果。
锦绣低叹一声:“那又如何,这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知道是不是上辈子的冤孽呢,就这么耗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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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潜走得极快,迅疾如风,朝阳公主长袖深衣,逶迤拖地,哪里经得起他这样拉扯,片刻间便走得极为狼狈。
及到了正阳殿的偏殿一处僻静处,朝阳公主已经是衣袖狼藉,她蹙眉望着脸上依旧冰冷的叶潜,冷声道:“大司马……”
话没说完,叶潜忽然怒吼一声道:“闭嘴!”
朝阳公主顿时住口,蹙眉望着叶潜,不再言语。
叶潜唇边扯出一个嘲讽僵硬的笑来,盯着朝阳公主,嘶哑地道:“不许叫我大司马!”
这个称呼,冰冷疏离,甚至带着浓浓的讽刺和挖苦。
他出外征战,奋血浴战,为的是两个人的将来和前途,可是归来之后,却见她挽着他人的臂膀娇笑。
叶潜痛苦的闭上双眸,抬手握紧她的手腕,痛声问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朝阳公主点头:“请讲。”
叶潜睁开眼睛,盯着她依旧如故的容颜,一字字地问:“为什么?”
酒意上涌,他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没有刻意去控制,任凭这浓烈的醉意袭向全身四肢百骸,他在那点不清醒的沉醉中继续问道:“我必须知道为什么。”
朝阳公主仰起颈子,凝视他片刻,妩媚的细眸中依然是如往日的沉定自若,却没有半分惭意。
她傲然立在那里,轻启朱唇,淡然的语气仿佛在说着今日的天气:“因为他回来了。”
叶潜皱紧剑眉,不敢置信地摇头,喃喃道:“我不懂,我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就好像从天上降下来,一下子就夺走了我的一切……”
朝阳公主轻叹,扫了眼他:“潜,我和他,打小儿就认识了。”
她转首看向它处,低低地诉说道:“他行事不羁,惹得父皇不悦,这才使得我无法嫁他,但其实我心里一直——一直记着他。”
叶潜越发无法理解,眸间伤痛更浓:“可是萧桐呢,那萧桐又是什么!”
朝阳公主眨了眨细眸,避开叶潜的凝视,低头淡声道:“萧桐……那是在他之后了。”
叶潜沉默了许久,一直不曾说话,
两个人的气息一个粗重,一个细密,在这暗室之中听得格外清晰。
许久之后,叶潜终于开口:“他……”
他的声音极其嘶哑,不过还是继续艰难地道:“你和他……”
接下来的话,他却是到底没说。
朝阳公主嘲讽地笑了下,抬头望向叶潜,低声道:“他也曾是我年少之时喜欢过的人,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曾许下过一生一世的诺言。”
叶潜的气息顿时仿佛凝固了一般。
朝阳公主想了想,又继续道:“我……我很喜欢他……”
她停顿了下,仿佛在想着措辞:“他其实别无所长,但他却极好,实在是让人……”
叶潜听到这里,再也无法忍受,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闭口!”
他重重地吸了口气,红着眸子瞪着她道:“你住口,不许说这些,我一点都不想听你讲这些!”
朝阳公主只好停下,轻声叹了下:“你喝醉了,罢了,我先走了。”
说着她挣脱开了他,转身即要离开。
月光穿透窗棂而入,在微弱的光芒下,叶潜隐约可以见到她轻轻迈步离去的背影。
她的身姿依然是那么曼妙,仿佛挥着长袖在海浪上轻舞一般,那种舞姿,铭刻在他心里数年不曾减弱半分。可是她却总是那么绝情,绝情得比刀锋还冷。
这一瞬间,醉意弥漫,他再也克制不住,忽然上前,一把将她狠狠地抱在怀中。
朝阳公主惊呼,惊呼之后粉面染上怒意,斥道:“叶潜,你疯了!”
叶潜低哑怒吼:“我在很多年前已经疯了!我疯得无可救药,是你逼着我疯!”
朝阳公主察觉到他的意图,奋力挣扎,边挣扎边怒道:“叶潜,你这个疯子,放开本宫!”
可是叶潜也不放,他咬牙切齿地道:“主人,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感觉到男人语音中深沉的痛苦,朝阳公主微怔,就这么呆呆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叶潜张开唇齿,咬着她的耳朵,恨声道:“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做当日你罗裙下的小奴,不曾正眼看过半分?”
朝阳公主听此言,忽觉得心中揪痛,又气又恨,当下挥手一掌,就要打向叶潜的脸,可是叶潜却先她一步,将她的手牢牢禁锢在掌中。
他强迫地将她的手放入唇边,狠狠咬了一口,咬得生疼,咬得流出血来。
朝阳公主巨疼,咬牙忍下,艰难地开口道:“叶潜,放开我。”
叶潜阴沉低吼:“不放。”
这使得朝阳公主紧紧皱起眉头,咬唇道:“叶潜……你放开我……”此时此刻,她的声音倒是低了下来:“会被人发现的……潜……放开我……”
可是这番带着求饶意味的话却越发地刺激了叶潜。他爱着这个女人,一直爱,爱了那么多年,可是这个女人,却依旧那么倔强而孤冷地站在一旁。
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主人,为什么你和以前这么不同……”他低低地补充道:“完全没有以前那样让我喜欢。”
他的声音落寞而低凉,伤人伤己,恨的是她,痛得是自己。
这话出去,就是双刃之剑,伤她三分,伤自己却有十分。
可是他却无法克制住自己,胸臆间仿佛有什么要炸开一般,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将自己凌迟:“你还是喜欢我的,你看,它也想我了,它喜欢我这样。”
朝阳公主是一直闭上双眸的,此时听到这话,嘲讽一笑,细长美丽的眼眸带着几分冷意,反击道:“叶潜,本宫喜欢任何男人。”
叶潜闻言,身子一僵,苦涩在心间蔓延,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成轩候呢,你自然是极喜欢他的?”
朝阳公主点头冷笑,启唇反问:“你说呢?”
叶潜锐目透出彻骨的恨意,这恨意迅速蔓延到全身,他终于忍不住嘶吼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你这个冷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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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公主毫无反应,木然地垂着身子。
叶潜释放过后,酒意开始挥散,头脑渐渐清醒,他搂着怀中的女人,开始怔怔地明白自己刚才所作的事情。
他忽然将她翻转过来,将她抱着,让她和自己面对面,就着外面昏暗的月光,他看到她的泪早已经凝固在脸上,双眸却犹如死人一般僵硬。
这一刻,深沉的悔恨猛然袭来,他心疼而慌乱地将她搂在怀里。
“阿瑾,阿瑾,你没事吧?”他抱着她,用火热的唇细密地吻她。
朝阳公主的眸子犹如木人一般,动了一动,在他的亲吻中,她仿佛逐渐恢复了知觉。
她拼尽残余的一点力气,挣脱了他的怀抱,狼狈地立起身子,俯首倔强地望着他。
“阿瑾,对不起,我疯了,我醉了……”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可是手伸到一般,却不敢再向前。
朝阳公主无情无绪的眸子盯着他半响,忽然,伸开手来,猛地一个巴掌,狠狠扇在叶潜脸上。
她冰冷而疏远地俯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嘲讽地冷笑一声,对他抛下最后一句话语:“叶潜,你果然不过是一个小奴罢了,从来都是!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我裙下一个不成器的小奴!”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离开之时,她的裙摆残破,甚至沾染了点点污渍。
不过,这丝毫无损她一贯的雍容华贵和娇艳曼妙。
她提着残破的裙摆,昂着高傲的头颅,仿佛盛装出席宴席一般,一步步离开这里。
叶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时大梦初醒,方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体内潜伏着一个恶魔,如今恶魔竟然夺路而出,就此酿成如此大祸。
想到此间,他忽而拿出腰间匕首,狠狠地刺向自己的胳膊,一下又一下,只弄得鲜血淋漓,狼狈不堪。
可是身体的疼痛却依然无法缓解他心中的痛意,他颓然地倒在那里,冰冷的铠甲碰撞在白玉般的地上,发出铿锵之声。
这个时候,吴门中和史镇跑过来,远远地见他弄得个鲜血淋漓,大吃一惊,忙过来扶住他。
“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吴门中握住他的臂膀,看着那血,吓了一跳,皱眉道:“有刺客?”
叶潜麻木地摇了摇头:“没有,不要大声喧嚷,免得引来他人。我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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