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今天罕见的做梦了。

　　他梦见白茫茫一片大雾，自带圣洁白光的观音菩萨从雾中走到自己面前：“玄奘。”

　　玄奘慌忙行礼，有种奇怪的感觉。

　　观音怜悯道：“我给你挑的徒弟，可还好用？”

　　“啊？”玄奘茫然，“什么徒弟呀？”

　　观音道：“便是那孙悟空。我命他给你做徒弟，护你取得真经。他没有认你吗？”

　　玄奘低下了头，悟空根本没提过这件事……

　　“这猴子诡计多端，铁定是欺负你好说话。”观音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明早你要拿出师父的威严，训斥他一番。”

　　玄奘心想他哪里敢，便听观音说，“我这里有件宝贝，名为紧箍儿，你给他戴上，他就会听命与你，不敢反抗。”

　　玄奘一下子来了精神：“什么宝贝？”

　　观音手中出现一顶光精致的锦帽：“正是此物。”

　　玄奘谢了观音，懵懵懂懂接过，观音又道：“这一路劫难众多，这一个徒弟不称心不要紧，后面还有几个。”

　　玄奘没有感到多惊喜，反倒有些苦恼：“还有徒弟吗？弟子恐怕管不住……”

　　观音安慰他：“只有这猴子最与众不同，其他都无妨。来，你坐下，我传授你此物的用法。”

　　玄奘便依样盘腿而坐，听观音授予他一通咒语，他跟着念了几遍，观音问：“记住了吗？”

　　“记住了。”他回答。

　　观音点点头，随即身形又退回白雾中，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只本能还在念着咒语。

　　翌日一早，他从梦中惊醒，坐在床上揉眼睛，迷迷糊糊回想昨晚上的梦，观音传授他的咒语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忘，他能顺顺利利念出来。

　　“你早上还要做功课？又念个不停。”孙悟空的声音在他床边向起，他早已穿戴整齐，手中一直不离身的棒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顶锦帽。

　　等一下，锦帽？

　　玄奘还在慢慢反应，心想怎么如此眼熟：“你怎么找到的？”

　　孙悟空看起来心情颇好：“早上在你枕头边看到的，怎么，还趁我不在偷偷做了这个？”

　　“不是我做的。”玄奘歪着脑袋看帽子，“不过真好看，你戴试试？”

　　孙悟空微微点头，已经把锦帽戴在头上，大小适中，戴上刚刚好，异常舒服。

　　“好适合。”玄奘这才从半醒半睡中清醒过来，“这个是菩萨送给我的。”

　　孙悟空摆正帽子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那个，是菩萨在梦中送我的，我昨晚做了个梦。”玄奘嘟囔道，“没想到做梦也能送东西……”

　　孙悟空沉着脸，想把帽子拿掉，却发现拿不下来。

　　“菩萨还说……”玄奘笑眯眯道，“让你当我徒弟，所以我是你师父。”

　　孙悟空再次“哦”了一声，冷漠回应。

　　怎么办，他好像并不想当自己徒弟……

　　见他并没有特别生气，玄奘大起胆子：“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你不想当我徒弟吗？其实叫我一声师父也没什么，我不会逼你出家的，也不会逼你念经，不过……”

　　“把这东西给我弄下来！”孙悟空根本没有听他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自己的脑袋上，方才还舒适的锦帽变成了一个明晃晃金灿灿的箍儿紧紧戴在他头上，怎么都摘不下来，气得他骂，“观音给的东西你也敢收？那厮从来就不安好心！你都不知道知会我一声？！”

　　他有种极为强烈的不祥的预感，这不是个好东西，一定要取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玄奘慌忙跳下床，伸手要帮他，委屈道，“我我我刚才没想起来，就觉得怪好看的，不要怪我嘛。”

　　他被孙悟空打开手，也不介意，脑筋一转：“菩萨教了我一个口诀，我试试有没有用？”

　　“念。”孙悟空脱口而出，又心生怀疑，观音怎么会好心教他拿下的口诀？一定有古怪！

　　还没制止，他便听见小和尚嗡嗡的念经声，本来应该很好听，此时却像苍蝇一样烦人，同时他的头被死死勒住，剧烈疼起来，那箍子像长了刺生了根似的驻扎在他脑袋上，往头皮上、肉里、脑子里乱戳，痛不欲生，让他几乎跪倒在地上。

　　玄奘见他变了脸色，面容狰狞，差点在地上打滚，忙停了下来过去扶他：“怎么了怎么了？不对吗？我念错了，没错啊……”

　　“你……”孙悟空脸都白了，一把将他甩在地上，“再装？”

　　玄奘顾不上揉摔痛的地方，他又害怕又迷茫，怯怯地望着对方：“装什么？”

　　“呵。”孙悟空站起身，抖着手指向他，“你跟观音联合起来骗我，想用这东西控制我？！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表情阴冷得可怕，玄奘觉得下一秒就能被他打死。

　　他头一回被冤枉，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脸涨得通红为自己解释：“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人，怎么会联合菩萨骗你？”

　　“方才骗我戴上的不是你？还狡辩！”孙悟空已经亮出棒子指向他，“把你个破戒的秃驴打死，取什么经！”

　　“我没有！我不会破戒的！我自幼在寺里长大，你如何会懂……”玄奘大声争辩，眼泪随时要掉下来，“你打死我，你也……”

　　“轰隆”一声巨响，那根棒子落在他旁边的土地上，顿时砸出一个深坑，大大小小纷飞的土块掉到他身上，他也毫无知觉。

　　玄奘怔怔地望着孙悟空，看见了他一双严寒入冬冰冷至极的眼睛。

　　他想被定住身一般，一动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扭头看那个坑。

　　他没有夸大，那根棒子擦一擦就能让自己掉层皮，他拔根毛就能压死自己。

　　刚才要真是打在他身上，恐怕已经是一摊血肉模糊的肉泥……

　　孙悟空一步步走到他旁边，俯视他，满身戾气：“想试试吗？”

　　他举起棒子，面前被阴影遮住，玄奘吓得闭起眼睛，情急之下念起了观音交给他的咒语。

　　“啊——”只听一声惨叫，孙悟空丢了棒子，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往墙上撞去。

　　“我不是故意的……”玄奘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停下来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你不要打我，有话好好说，我跟你去找菩萨……”

　　他没有说完，因为棒子自主起来抵到了他的额头上，跟它的主人的眼睛一般，冰冷刺骨。

　　他浑身发软，微微颤抖着，抑制不住的害怕。

　　一片死寂，仿佛时间都定格了。

　　“师父？”孙悟空盯了他半晌，最后无情讽刺他，“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想当我师父？你也配？”

　　他摔门而出，玄奘慌忙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出去，却再也看不见他的踪影。

　　* * *

　　跟这家主人再三道歉，拿出自己所剩无多的碎银子补偿，又念了一上午的经超度，玄奘才牵着马和行李继续上路。

　　他的目标是西天，所以一直往西走就对了。

　　不过才一天，到手的徒弟又跑了，看样子悟空是不会再回来护他取经了。

　　玄奘委屈得不行，一边走一边想，他当时要没有让悟空戴上那顶帽子该多好，谁知道是那么个折磨人的东西。

　　他走了半日，眼看天色又暗了下来，却连一户人家都没看到，索性寻了块石头坐下，大不了今夜在荒郊野岭露宿，有猛兽就有吧，大不了被吃掉，也是他没有取得真经的命。

　　他从行李中拿起一个中午那户人家给他蒸的窝头，又干又凉，得就着溪水，幸好他对吃食不在意，很快就咽了下去，勉强填饱肚子。

　　白马抬起蹄子，嘶叫起来。

　　玄奘猜他也饿了，环顾四周，牵着白马往不远处的树林走去：“没有看到草，你尝尝树叶吃不吃？”

　　秋风萧瑟，树林中堆满了落叶，他顺手拿起一片尚且青绿的叶子，放在白马嘴边。

　　白马从鼻子里喷出气，似乎不满意，但还是吃了下去。

　　玄奘便给他找能吃的树叶，找着找着出了神，想起抵在头上的那根棒子，简直是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他为什么对菩萨反应那么大？既然如此厌恶，为什么还要答应菩萨来保他？

　　悟空那股骇人的气势不是假的，分明是要杀了他……

　　想不到他真的可以下手。

　　那种惊心动魄的亡命感觉直到现在都缠绕在身边，玄奘泪流满面，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快给他个温柔的徒弟吧！

　　这么想着，忽然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妖风，带来密集的黄沙，连树林都挡不住，风沙迷住了他的眼睛，他连忙用手揉，没想到自己居然被狂风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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