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就要嫁给奎木狼了。

　　公主穿着贵重华丽的红嫁衣, 披散着头发，在寝宫中焦躁地踱来踱去。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寄予厚望的取经人一行，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悟空杀了她的哥哥离开，八戒悟净被当成共犯囚禁起来，只有玄奘还好好的, 但也不准任何人接近。

　　在得知悟空杀了大王子后，她有些迷茫无措。

　　孙悟空可是能大闹天空的主儿，野性难驯，跟大王子有了冲突, 脾气上来, 说不定真的一棍子将他敲死，她太了解神仙了，在他们这些人看来, 凡人性命不过蝼蚁, 为了大义死一两个微不足道。

　　虽然大王子有诸多不好，但还是宠爱她这个妹妹的，他们兄妹感情一向很好, 当了十几年凡人，她没法不愤怒哥哥的枉死。

　　她努力冷静下来, 思考还有没有其他方法将奎木狼私自下凡的, 实在不行, 只有以死明志。

　　只是她的家人, 她的国家……可别再出事才好。

　　心腹宫女匆匆忙忙撞开门，她惊得抬头：“怎么了，毛毛躁躁的。”

　　“不、不好了！”心腹大概是疾跑回来的，说话断断续续，喘个不停，“陛下，陛下驾崩了！”

　　驾崩了？

　　公主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跌坐在床上，双手绞紧：“你在说什么？父王不是好好的……”

　　“是没了，殿下。”心腹哭泣道，“那唐僧原来是一只虎妖所化，亏得陛下信任他，他却在跟陛下独处时将陛下杀害，幸好黄袍将虎妖制服关押起来，殿下您快去看看吧……”

　　公主身子都吓软成一滩，颤颤巍巍扶过心腹的手：“快，带本宫去看看，本宫不信……”

　　国王的尸首就停在寝宫无人敢动，太医在检查，确定是咽了气，两天出了两条人命，还是国王和他的继承者，整个王宫都笼罩上阴霾，宫外也是哭天抢地，将情绪都发泄在玄奘身上，满满的咒骂和怨怼。

　　只是婚事依然照常，谁也阻止不了。

　　事实就摆在眼前，公主不信都不信，抱着国王的尸体哭得肝肠寸断，奎木狼在一旁安慰她：“人死不能复生，殿下切勿伤了自己的身体，那杀人的虎妖已经被我拿下，待明日大婚，将其烹制成佳肴赠予殿下，啖食仇人血肉，岂不快哉。”

　　公主本来在痛哭，闻言声音慢慢小下去，不敢置信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奎木狼当她没有听清，又温和重复一遍：“将那虎妖烹制成佳肴，好让殿下啖食仇人血肉，报得此仇。”

　　半晌公主恢复平静：“那虎妖现在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 * *

　　玄奘化成斑斓猛虎，被关在巨大的乌铁兽笼里，专门放在一处宫殿中，有两千士兵严加看管，不断交替，待明日大婚，先将其在民间□□一上午，再做成菜肴，晚间供公主享用。

　　他似乎已安于自己的命运，闭眼卧着一动不动，仿佛在沉睡，起初旁边的士兵还会怕他，见他毫无动静，便大着胆子用□□戳他，恶毒咒骂，令他不得安生。

　　“就是这只虎妖了。”奎木狼护着公主前来，周围士兵纷纷让路，“殿下小心他趁机伤人。”

　　“倒不会伤人，乖得很，动都不会动的，殿下只管看。”有士兵插0嘴道，被奎木狼瞪了一眼，立马噤了声。

　　公主看见活生生一头老虎，伸手抚摸它光滑的皮毛，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玄奘。

　　孙悟空杀人她尚会相信，但她清楚的很，玄奘乃是十世修行的好人，金蝉子转世，一心求佛的人物，连只蚂蚁都不忍踩死，断不会行凶，更不可能是头老虎。

　　所以这一切，是奎木狼哄骗的手段，父王一定是他杀的，推在玄奘身上，而哥哥的死恐怕也是出自他之手。

　　她所深爱的，这一世的所有幸福源泉，就这么被他一点点毁去。

　　至于将玄奘变成猛虎，在他说出制成菜肴时，她就明白了，唐僧肉何其珍贵，他是要自己吃下去。

　　可是为什么，他要哄骗自己吃唐僧肉？想让自己重新成仙？然而吃了唐僧肉，天庭再也不会有她的位置了啊，还是要自己长生不老，供她享乐？

　　种种思绪涌上心头，公主越想越心惊，抚摸上猛虎的头顶，轻轻喊了他一声：“圣僧？”

　　那老虎缓缓睁开眼望向她，眼角落下两滴眼泪，公主抿唇，为他拭去。

　　你受苦了。

　　周围士兵奇道：“这妖怪还知道忏悔？”

　　“假惺惺的，博同情而已，要是真悔过，会杀那么多人？”

　　奎木狼见她的动作不悦起来：“殿下可别被这妖怪骗了，它可是会吃人的。”不由分说拉着公主离开，“殿下耐心等等，明日就能一雪仇恨了。”

　　现在王宫中上下没了主心骨，二王子又软弱，完全被他拿捏住，现在他才是当权，便再无掩饰，将丧事放在一边，亲自张罗自己的亲事，宫中张灯结彩，一片喜庆，铁了心要办个盛大的婚礼。

　　他的心愿就要达成了，事情也办得如此顺利，免不了得意，同御厨房商议老虎身上每一块肉的做法，冷不丁却听到一个声音道：“唐僧肉，你割一块就行了，唐僧我要留着他。”

　　奎木狼被泼了一盆冷水，脸色有些不好看：“还留着干什么？难不成要他去取经？”

　　“没错，我就是要留着他跟我取经。”那个声音道，“没了唐僧取经就是白费。”

　　奎木狼讥讽道：“看不出来你有如此觉悟，铁了心要当那劳什子佛。”

　　“成不成佛于我来说无所谓，我只是，要取代孙悟空的一切。”

　　奎木狼顿住：“行吧，只要她能想起来就行。”

　　* * *

　　公主回到自己的寝宫，遣散宫人，坐立不安，翻箱倒柜找出一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在灯光下用帕子细细擦拭，擦干净后，挽起袖子往自己雪白娇嫩的手臂上比着，轻轻一划，殷红的鲜血便渗透出来，当真是锋利无比。

　　“啪嗒！”

　　清脆的金属落地声，一道看不见的力将她的匕首打落在地，她惊得站起来：“什么人？”

　　一朵黄色的鸢尾花从地里冒出来，化成一个穿黄衣服的少女，抢过匕首：“公主，你可别想不开啊！”

　　公主见她眼熟：“你是什么人？我没有想不开，你还给我。”

　　小黄花摇头：“不行，我现在只能找到你了，你一定要救救圣僧啊。”

　　公主越看越眼熟，总算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她，是在奎木狼的住处，当时她被大哥哄骗着去了奎木狼的住处，看见他在跟一个黄衣服小姑娘说话，因那小姑娘美貌，她还多看了几眼，结果奎木狼就缠了她几天跟她解释只是个普通婢女，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关系。

　　她语气渐冷：“你是他的人？救圣僧做什么？”

　　小黄花突然就跪在她面前，含泪道：“都是我的错，但是，圣僧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看着他就这么丢了性命啊。”

　　公主听着奇怪，问：“又关你什么事？”

　　小黄花顿了顿：“奎木狼他，他想得到唐僧肉，就布了计划……”

　　“等一下。”公主打断她，“奎木狼为什么要唐僧肉？他不应该啊。”

　　“他是不需要。”小黄花小声道，“可是，公主你需要啊。”

　　公主震惊了：“我为什么需要？！”

　　小黄花道：“奎木狼说，公主你对他不冷不淡，一定是忘了前世姻缘，只要你吃了唐僧肉，就能想起前世一切，恢复以前的恩爱了。”

　　公主已经坐了下来，手中把玩一个精巧的杯子，闻言突然升起一种不可思议的荒谬感。

　　手臂上的鲜血还在往外渗，她却感觉不到疼痛，也没有止血的想法。

　　可笑，实在太可笑了。

　　他们一个苦心隐瞒记忆，一个费力让对方恢复记忆。

　　奎木狼绝对想不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白搭，自己是有记忆的，并没有爱，只有刻骨铭心的恨。

　　这种荒谬感让她反而冷静下来，不像之前那样顾忌重重，朝小黄花招招手：“既然圣僧待你恩重如山，为什么又帮奎木狼要他性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小黄花咬着唇：“因为……他以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父母姐姐被厉害的妖怪所害，他帮我报了仇，如今要我帮他办事，我断不可能拒绝的。”

　　“他让你替他办什么事？”

　　奎木狼让她做的很简单，只要混在取经一行人中间，缠住孙悟空和唐僧中的一个就行，不需要太大动作，他们定会各起异心，自会分散。

　　然而她跟从玄奘一行后，玄奘教她诵经超度父母姐姐，让他们得以魂魄相见，她这才知晓，原来杀害她父母的真的是奎木狼，只是当日她回到家，只看到家人尸体和一具狼妖尸首躺在一起，奎木狼正在擦拭刀上的血迹，这才误会，奎木狼也将计就计，收下了她这个人情，导致她为奸人做了棋子。

　　她本来想立即告诉玄奘，奈何奎木狼在她体内不知下了什么蛊，令她神智迷糊，回屋就昏睡过去，等她醒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只有找到公主，乞求还有一丝希望。

　　“奎木狼说，要想得到唐僧，一定要让他离开孙悟空，他们师徒感情深厚，分开不易，只要让他们之间感情破裂就可以了，大王子也是他杀了，就是为了让他们产生隔阂。”

　　而八戒和悟净就更好对付了，他们因为元虚早就生了嫌隙，只是顾于大局一直没有说开，略施小计就能让他们反目成仇，根本不需要动手，至于小白龙，并没有在考虑范围内。

　　如此，唐僧师徒被各个击破，一网打尽。

　　公主听完，也不得不惊叹，真是玩的好一出把戏，知晓强取不得，便专门攻心，然而惊叹之余又有了疑惑。

　　奎木狼虽然自私自利，薄情寡义，但不是如此心机缜密的人，定是有其他人在背后为他指点。

　　况且，他常年待在宝象国外，又怎对唐僧师徒恩怨如此了解？

　　便问小黄花：“都是奎木狼一个人做的？没有其他人了？”

　　小黄花想了想道：“应该还有一个人……但是我没见过，只知道全是他在背后出谋划策。”

　　这就……麻烦了。

　　如果只有奎木狼一个人，她忍辱负重拼一拼感情戏，说不定还有救，但背后还有神秘人，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也况且那人竟然能奎木狼他相信吃唐僧肉可以恢复前世记忆，洗脑手段之了得，让她望尘莫及。

　　小黄花还在期待地看着她：“我知道你以前是仙女，一定有办法的对吧？”

　　公主反问：“你看我像有办法的样子吗？”

　　当地的土地等仙都被控得死死的，哪里敢说半个字。

　　她虽然记得上书给天庭的咒语，但自身法力全无，并没有任何用处。

　　小黄花沉默了，眼泪又往外掉。

　　“你先别哭，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公主道，“你知道圣僧剩下几个徒弟在哪里吗？他们也可以上天庭的。”

　　小黄花摇头：“我没有找到。”

　　公主又急躁地来回踱步，目光落在小黄花手上的匕首上，吓得小黄花背手摇头：“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就真的没有个商量的人了……”

　　“谁要死了，我在施法。”公主突然蹲下去同她对视，“你多大了？”

　　“一百零八……”

　　“太小了，还没成年。”公主皱眉，“我有一术法，可向天庭传信，只可惜我普通凡人，没法使用，不知你的法力能不能启用。”

　　小黄花眼睛一亮：“我可以试试，一定拼了所有法力。”

　　公主便再次翻箱倒柜，东西都是现成的，她架上火盆，用朱砂画好符，简短写上传递的信息，教小黄花布阵走位，又滴了血在黄符上，念起咒语。

　　黄符烧成灰烬，一缕青烟缓缓升起，又很快消散。

　　小黄花小心翼翼问：“成了吗成了吗？”

　　公主难掩疲惫之色：“妖怪的，没有用。”

　　“啊……”小黄花也颓废下来，“一定要神仙的吗？”

　　公主“嗯”了一声：“或者强大的妖怪，没有杀过生，可以修炼成仙的那种，也可以。”

　　可惜小黄花并不认识这样的妖怪，她的朋友都是跟她一样弱小的植物妖。

　　俩人颓废了一会儿，公主默默收拾东西，突然灵光一闪：“对了，圣僧不是凡人，你借他一滴血，说不定就成功了！”

　　小黄花跳了起来：“我这就去！只是奎木狼千万别来就好，我觉得他可能知道我在干什么。”

　　公主道：“奎木狼那边我来拖住，你先去。”

　　* * *

　　人逢喜事精神爽，奎木狼被喜袍映得红光满面，嘴角止不住往上翘，恨不得飞到御花园。

　　许是知道自己即将嫁为人妻，公主对他的态度终于有所改变，竟然约他月下私会，说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心里太过忐忑，希望未来郎君能够给她带来安心。

　　奎木狼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就说，女子都是一样的，婚前再怎么娇蛮，嫁了人后就会依顺夫家。

　　公主没有穿嫁衣，一身粉嫩的少女装束，在低头抚弄一丛月季，仙气飘飘，令他恍惚又回到了前世，那时她也是类似的打扮。

　　他没有多想，上前同她花前月下，果然公主比以往温柔许多，也朝他打开心扉，诉说内心对家人的不舍，女儿家出嫁的茫然，家人枉死的痛苦绝望不安，他早已准备了一肚子温柔安慰，俩人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只觉总算恢复了旧日亲昵。

　　在抱怨完一通后，公主将话题渐渐转移：“你为什么会对我一见钟情呢？”

　　“不是一见钟情，是情生已久。”奎木狼柔声道，“公主可相信，我们前世就是一对爱侣，只因老天阻碍，才不得已分开，今生再次相见。不过没关系，再等等，你就能记得我们的从前了。”

　　公主笑道：“既然是相爱的人，老天为什么要阻碍呢？”

　　奎木狼道：“自然是因为天庭不允许有私情，你我身份有别，不可在一起。”

　　公主抿唇不语，半晌才道：“你说的，跟真的一样。”

　　“自然是真的。”

　　公主道：“我是不信，我是个神仙，又怎会变成凡人，难不成犯了什么错？”

　　奎木狼道：“你下凡转世，想同我在凡间续此良缘。”

　　公主问：“那你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你没有同我一起转世做了凡人？”

　　奎木狼顿了顿：“不……你，你自己去的，我不知情，所以我，我依然是神仙，私自下凡找你。”

　　公主被勾起前世痛苦记忆，又听他颠倒是非，禁不住道：“你说话吞吞吐吐，半句也当不了真，真的不是我们约好一同下凡转世，你却存有私心，想继续当你的神仙，不愿意前往？”

　　“怎么可能！”奎木狼脱口而出，又意识到什么，震惊地望向她，“你都记得？！”

　　公主被他弄得家破人亡，又听到如此言论，早已忍耐不住，烈性上来，不再顾忌，索性撕破了一切：“奎木狼，你不要再自我欺骗了，我经历了什么，自己清楚的很。”

　　“你记得？！你分明记得，为什么……”

　　“没错，我跟判官用三世畜生道，换了前世的记忆。”公主冷笑，“就是为了记住你是怎么待我的。”

　　口口声声说爱，却在付出利益时，又现出真面目。

　　“原来你记得……”奎木狼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只顾自言自语，重复这句话，又握住公主的手，“那我们又能回到从前了，你之前躲着我，都是在试探我，怪我到现在才来找你。”

　　“奎木狼。”公主甩开他的手，“你已经入魔了，我对你，就算曾经有过感情，也折腾没了，你根本不爱我。”

　　奎木狼低头望着她甩开的手，没有再说下去，看不清表情。

　　少顷，他转过身，声音平静冷漠：“我们许久未见，难免生疏。没事，等你吃了唐僧肉，就能正常了。”

　　究竟哪个才是不正常的。

　　* * *

　　芊眠摸黑找到了玄奘被关押的地方，密密麻麻两千重兵着实壮观，她化成原形挤到玄奘身边，却发现牢笼有结界，妖怪没有办法进去，急得她小声喊：“圣僧？圣僧！”

　　再看玄奘身上，光滑的虎皮已经凌乱不堪，不知被背地搞了多少小动作。

　　玄奘本在闭目养神，听到熟悉的声音睁开眼，看到小黄花，眼睛都有了神采。

　　芊眠更觉羞愧不堪：“圣僧，借你一滴血。公主告诉了我方法，向天庭传达奎木狼的动向。”

　　玄奘眨眨眼，表示她随意。

　　“可是有结界挡着，我进不去。”芊眠道，“这可怎么办啊？”

　　周围士兵察觉到了什么，互相询问：“你听到什么了吗？”

　　玄奘终于微微动身，将爪子伸到自己嘴巴前，张口咬住，虎牙锋利，没有费多大力气便将虎爪咬出口子，缓缓伸到牢笼旁——他也隔着结界伸不出去，只得让血从栅栏间流淌出去，芊眠拿着小酒杯在下面接着。

　　他的一滴血都是极其珍贵的，如今却这么随意地流淌，浪费在铁笼上。

　　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瞩目，忽然这么一动，士兵以为他又要施什么妖法，警惕地躲开，却发现他只是挪挪爪子，爪子上有新鲜的血迹，不由惊道：“这妖怪受伤了？”

　　玄奘默默收回去，含住自己的伤口，企图用唾液愈合。

　　士兵正要查看个究竟，又听宫人来急报：“驸马说了，虎妖沿街□□提前，就现在，□□完便要立刻杀了，否则放久了难免成为祸患。”

　　奎木狼也出现，说了几句安抚人心的话，亲自在妖孽左右看守，防止出什么意外。

　　众人被转移了注意力，俱是拍手称快，这样的祸患，当真要尽早除掉才行。

　　周遭除了奎木狼，更是一片铜墙铁壁，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芊眠一动不敢动生怕他发现了异样，在他说话的时候才，从车上跳下来，借着周围花草的掩映成功跑掉。

　　乌铁牢笼车缓缓移动起来，往宫外驶去，因为公主大婚，全城特别解禁三日，彻夜通宵，灯火不灭，尽情狂欢，游街的事宜已经布置完毕，不少百姓都在翘首以待，虽然一方面是愤恨，但大多都抱着看热闹的心理。

　　阶下囚的下场，就是要接受各种洗礼，还没出宫门，百姓已经蠢蠢欲动。

　　玄奘听着不远处沸腾的声音，反而没什么感觉，继续闭目养神，六根清净，不闻不问，只是内心记挂着几个徒弟，不知还能不能见最后一面。

　　奎木狼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一个圣僧，竟然沦落到万人唾骂的地步，真是可悲。”

　　玄奘不张嘴，也能回他：“他们指责的，是这张皮，是你制造的所谓的真想，那并非我。”

　　奎木狼哑口无言，有些恼羞成怒：“你就不害怕吗？马上你就要死了，谁也救不了你。”

　　“怕，没有人在面对死亡时是不怕的。”

　　奎木狼得意，正要开口，又听他道：“我怕八戒悟净小白龙生死未卜，怕悟空还没听到我的信任，怕我大唐陛下久盼我未归，心生烦忧，怕我未能取得真经，天下苍生还要陷在苦难中。”

　　他声音柔软温和，却字字如同金石般坚硬。

　　“人在临死之际，哪里还管得了别人。”奎木狼冷笑，“满口仁义道德，都是虚伪。”

　　玄奘道：“将心比心。”

　　奎木狼恼道：“你什么意思？！”

　　玄奘沉默不答。

　　牢笼已经驶出宫门，外面人声鼎沸，士兵在维持秩序，灯火亮如白昼，玄奘有些不适应，微微眯起眼，看到许多异物朝自己丢来，又闭上眼睛，奎木狼骑马跟在后面，并未阻止，反而很是享受。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未降临，反而化成仓皇的惊叫，他再次睁开，差点以为自己执念太深，导致在死前出现了幻觉。

　　那些异物又回归它们主人身上，漫天漫地都是悟空，天上飞的，树上站的，每个百姓，包括维持秩序的和看押他的士兵，面前都对应着一个悟空，而他的牢笼也被悟空团团紧紧围住，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使得铜墙铁壁瞬间瓦解，这些悟空组成一个庞大的军团，将他牢牢护住，足足有成千上万个，场面何其壮观，满城灯火黯淡无光，微不足道。

　　无论玄奘如何眨眼，幻象也没有消失，仿佛就是真实存在的，让人分辨不清。

　　这些都是假的，玄奘努力辨别着，仰头希望能找到真实的那个。

　　场面本该乱成一团，只是有这么多悟空一人看着一个，反而出奇的整齐。

　　只有一个悟空与众不同，他径直跳到牢笼上，像捏橡皮泥一样，一只手便扯开牢笼，跳了进去，另一边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掩藏的很好，玄奘看不清。

　　这个就是真的了，玄奘默念，他想站起来迎接对方，却因为没有进食，身体虚弱，四肢发软，只有颤巍巍抬起一条前肢。

　　他如今一身虎皮，张口便是猛兽的咆哮，说不出人话，只有抬起头看着他，企图用眼神交流，一双虎目亮如星辰，映着两个齐天大圣。

　　悟空抱住他，额头抵着他毛绒绒的大脑袋，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出来一句：“师父，你受苦了，对不起，师父，对不起。”

　　玄奘将爪子搭在他身上，从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回应。

　　真好啊，玄奘想，他认得我，我也认得他，这才是我们师徒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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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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