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看着空荡荡的御座, 满怀感伤无处倾诉。
百官来了,又去了,太傅一个人站在大殿上, 佝偻的背影,十分落寞。升任了尚书令的孙谟多少能理解一点他的忧愁, 掖着双手上前, 小心翼翼道:“张老,今日休朝, 何不趁着天气晴暖, 回去陪夫人赏赏花呢。”
太傅回过头来, “赏花有什么要紧的,叫我担心的是陛下。你看看,如今君王不早朝了,这还得了么?老臣自他开蒙起就任太傅,虽说那时还有太师, 大将军那个太师简直就是挂职, 我敢断言,他在陛下身上花的心思, 绝没有老臣多。”言罢顿下来, 意识到了有漏洞,又换了个说法, “当然了, 现在老臣不能同他相提并论, 他是把全副心思都花在陛下‘身上’了。以前尝闻红颜祸水, 结果孙令你看,大将军也有当祸水的能耐。他缠着陛下放任朝政,那么多的机务亟待处置,怎么办?”
孙谟面露尴尬之色,“小别胜新婚,张老就包涵些吧。陛下勤勉,你我都看在眼里,大将军也不是第一天临朝,两个兢兢业业的人,就算一时纵性,脑子里的那根弦还是有的。今日是大将军回来后头一个朝会,休朝就休朝吧。等下一个……下一个一定会如常举行的。”
太傅哀伤地看着孙谟,“孙令不担心吗?”
孙谟满脸呆滞,“张老指的是什么?”
“皇嗣啊。”太傅道,“你看大将军那个样子,总不见得他被陛下……那个吧!陛下才十六岁啊,长期被大将军染指,会不会影响他生育皇嗣的能力?”太傅简直要被自己说哭了,“先帝将陛下托付老臣教导,没曾想老臣保护不了陛下,以致陛下沉沦,甚至有断送后嗣的危险,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下孙谟也有点担心了,断袖倒无所谓好不好,反正是个人爱好,外人不方便多做评断。但天子是天下人的天子,能否生出个健康的储君来,关乎大殷江山社稷,万万马虎不得。男人和男人,自然生不出孩子,尤其沉溺过了,对女人都没了兴趣,那大事就不妙了。
“要不然……找宗正,让他和陛下谈谈?”
太傅摇头,“丁百药面嫰得很,让他去,话总说不到点子上,我旁听也甚觉着急。”
“那太傅大人便亲自出马吧,一针见血当面提出,必须让陛下临幸后宫。上回不是选了五个有宜男之相的美人吗,难道就挑不出一个喜欢的来?”
太傅长长叹息,“这话我不知和陛下提过多少回了,他不愿听,我也说得无趣。后来陛下耳疾越来越严重,我再提,他便一径地‘老师说什么’,叫我怎么办,嗓门大了,满世界都听见了,多不好。”
孙谟对插着袖子蔫头耷脑,“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陛下性情刚烈,何不找大将军商议?大将军此人虽跋扈,理还是讲得通的。他不是要灭乌桓吗,让他把精力分一点到调兵上,陛下那里得了空,后宫的女御就可钻空子了。”
天啊,听听这是多无可奈何的话吧,原本名正言顺应当服侍君王的家人子们,如今要钻空子才能接近帝王,还有没有天理!可是大将军名声赫赫,谁也不敢挖他的墙角,万一被他发现,恐怕第二天就身首异处了。
不过天大地大,陛下有后最大。太傅咬了咬牙,一跺脚道:“我去!我去找燕相如,问问他想如何。难道他十余年励精图治,就是为了让源氏绝后吗?”
太傅完全是独上梁山的气度,尚书令松了口气,有人去谈终归是好的。陛下脾气很执拗,谁劝也不及大将军亲自劝。让两情相悦的人为了后代容纳第三人,虽然有些残忍,但也是没有办法。帝王权力大,责任也大,不能为了个人的喜好,连江山也不顾了吧。
尚书令像目送英雄一样,目送太傅离去,正感慨老臣忠勇时,太傅忽然顿住脚转过身来,“我一人去,恐怕尴尬,孙令何不与我一同前往?此事办成,是造福后世子孙的大功勋,老臣不愿一人独占,必与君分享之。”
孙谟的脸当场就绿了,其实他一点都不渴望这样的分享。他虽是天子亲信,但这种私事,他觉得自己不方便参与。可太傅发话了,他能怎么样?不去显得不忠,去了又太唐突,实在左右为难,很不好办。
“我……”
“不管是陪夫人赏花,还是谁做寿生孩子,任你何事也不及此事要紧。”太傅还没等他说完,就截断了他的话,“孙令在老臣眼里可是个赤胆忠心的良臣,切不要晚节不保,令老臣失望。”
孙谟张着嘴怔了半天,最后无奈垂袖,“张老不要再说了,臣陪你去就是了。”
太傅很顶真,坚决不承认自己需要人陪。充其量是两位忠臣忧国忧民,向大将军谏言罢了。
于是直去路寝,打算在温室外围堵大将军,结果扑了个空。天子耳疾又犯了,不见臣工,大将军上官署,处理北地军务去了。
所以今天商讨不合时宜,既然如此就作罢好了。尚书令拱手打算回台阁,太傅却不答应:“择日不如撞日,军务再忙也有办完的时候,我们就等到他闲下来,否则一耽搁,又是好几日。”
孙谟表示尚书台还有好多公务要办,实在不行今天就算了。然而太傅不说话,只是对插两手乜斜着眼看他。他顿时自惭形秽,只有自认倒霉,“也罢,今日臣便豁出去了,刀山火海,臣随太傅一同前往。”
大将军的官署在东宫以南,和之前的丞相官署相距不远,因此从东宫过去,也耗费不了多少时候。太傅和尚书令进了官署大门,大将军正处理军务,同卫将军及几位校尉商议南北驻军。见了两位文官,料他们有事商议,便请他们暂坐,先将手头上的事办妥了,再和他们详谈。
属官请他们东厢歇息,太傅拒绝了,拉着尚书令在一旁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文臣不参与武事,旁听也有点奇怪。但因大家同朝为官,彼此都认识,卫将军和八校尉回身看了他们一眼,古怪地笑了笑,又商讨他们的去了。
太傅和大将军认识好多年了,但是从来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打量过他。燕相如此人生得真是极好,不愧是大殷第一绝色的儿子。时间对美人好像格外宽宥,十二年前先帝托孤时他是这个样子,十二年后他已至而立,还是这个样子。可能一个人活得旁若无人,心态就格外好,天天忧思缠身,皱纹怎么能不多?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五十多,还没到花甲,千沟万壑已经爬满了额头和眼角……看来自己也该保养保养了。
终于,大将军军中的事忙完了,卫将军和八校尉起身告退,临走还和太傅及尚书令打了个招呼。
大将军神采奕奕,含笑对两位比了比手,“别客气,请坐。太傅和孙令前来,可是有事与孤商谈?”
孙谟看了太傅一眼,示意他开头。太傅心领神会,倒也不慌忙,相面人一样仔仔细细审视大将军的脸,“大将军眼下有青影,可见操劳过度了,千万要保重身子才好。”
大将军有点意外,“太傅料事如神,孤近来是有些乏累,正打算告假好好睡上两日呢。”
太傅心头一跳,睡上两日,光睡觉,没有别的活动吧?他与尚书令交换了一下眼色,打算开门见山。
“那个……大将军。”太傅挤出个笑容来,“陛下乃大将军自小看着长大的,老臣想,大将军对陛下的关爱,绝不比老臣少。老臣近来忧心忡忡,常为陛下的子嗣担忧,不知大将军可曾问过陛下,有没有再立皇后的打算?”
大将军一派安然,“陛下说,她甚是对不起先皇后,如今想起依旧心如刀割。陛下是个重感情的人,诸君都是知道的。既然她还未从过去的伤痛里挣脱出来,孤也不忍心催逼她。”
太傅说哦,咂了咂嘴,“老臣倒没有旁的意思,暂时不立皇后也可以,但北宫诸姬不说雨露均沾,上问津一下,总是应当的。不招侍御伴驾,何来皇嗣?没有皇嗣,这赫赫江山,由谁来继承衣钵?忠言逆耳,臣的话陛下不大愿意听,但君就不一样了。”他意有所指地,含蓄一笑,“君可与陛下商量,不论好歹,立了太子,一切便都好商量了。”
大将军弄明白他的来意,摸了摸下巴道:“太傅大人难道还不知道吗,陛下于前几日已经临幸后宫诸姬了。她是何等睿智之人,这种事,当真不需你我操心。只是近来她耳疾复发了,听不见倒还在其次,夜间隐隐作痛,实在令人担忧。孤已经传令下去,在民间广征良医,为陛下医疾。但愿她的耳疾能早日好起来,否则政务繁多,如何处置才好。”
太傅喏喏道是,“这耳疾不愈,委实令人担心。但上已然幸了后宫,至少这桩大事总算能放下了。愿列祖列宗保佑,诸姬早日传出好消息。陛下有后,老臣他日先行一步,也可告慰先帝了。”
大将军笑得温存,复说了两句贴心话,把他们送走了。
休了一回朝,是因为扶微实在体力不支。缓了几天逐渐恢复过来,总算可以重新处理政务了。她坐在幄帐里,听臣僚回禀各地入京的陈奏,要紧的解决完了,适时装一装耳聋,是为长远打算。
永远不要小看一个男人的决心,大将军为早日得子,这回真是豁出老命去了。仿佛忽然意识到过去三十年活得太寡淡,遂把十七岁后积蓄的热情全部都用在了她身上。以前她总是看准机会调戏他,他一脸青涩的模样,动不动面红耳赤,让她很有成就感。现在不是了,学什么都飞快的人,把她的真传发扬光大,她再想撩拨他,简直比登天还难。他温柔而强悍,真挚而奔放,便是百官面前垂着眼,也能让她感觉浑身上下被他的目光包围。
他轻轻一掀眼皮,扶微就挺起腰,试图壮胆。殿上大司农还在长篇大论着:“大殷建国六十余年,除初期因战事,物资粮饷耗费严重外,其后三十年国家无事,府库余货、国库钱累,皆已巨万。家国富足,固然是好,然币制不稳,亦是大事。如今市面上流通的货币,除朝廷铸造外,各郡、国都可仿铸,此乃光烈皇帝时期留下的痼疾……”
扶微听了个大概,知道统一货币的时候到了。然而下首的大将军一看她,她就有些七上八下,不得不撑住额头阻断他的视线,定下心神道:“此事朕半年前便在考虑了,如今货币大小不一,轻重出入甚巨,对赋税的征收是极大的损害。原本朕还在犹豫,唯恐禁止诸王侯造币,会引得四方不满,现在看来不统一是不行了。”她装模作样翻阅着简牍,满脸肃穆,“传朕令,自今日起,严禁各郡国仿铸钱币。着上林三官①铸造五铢钱,旧时货币一律作废……”
殿上众臣长揖下去,“诺。”
钱粮、土地、军队,这三者是国家立世的根本。扶微很庆幸,她的政命一项一项在有条不紊地推行,如今的大殷真正富强起来,她总算没有辜负阿翁的托付。一位治世明君,私生活上有点与众不同,应当没什么大问题吧!不过自己前两天揽镜自照,好像发现了一点变化,那凹凸有致的曲线大将军很喜欢,自己却日渐惶恐,这样下去,恐怕快要露陷了。好在早早宣布了自己是断袖,即便雌雄难分,大家也能宽宏大量地包涵。但再过两年呢?丝毫不引人怀疑,怕是很难。
想得有点多,脑中一阵晕眩,她匀了匀气道:“钱须有周郭,重五铢,母钱制成后交由朕与公卿们过目,一旦确定即刻制造,流通全国。”话才说完,突然胸口翻腾起来。诸臣俯首领命,她紧紧扣住案沿强忍,百官直起身来,立刻被她煞白的脸吓着了。
天子染疾,朝会不能正常进行,匆匆便散了。她回到燕寝吐得很惨,以前身体一向健朗的人,病一回就要死要活的。
大将军在旁捧着唾盒喃喃:“一定是有了,一定是有了……”
他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侍医,把人家一家老小的命都捏在手上,命他为天子诊断。
侍医苦着脸跪在莞席上,说得磕磕巴巴,“陛……陛下有……喜了。”该恭喜谁呢?看看寝台上的天子,再看看喜出望外的大将军,很识时务地向上拱手,“恭喜大将军。”
大将军仰天大笑,那模样有些瘆人,“我早知道,功夫不负苦心人!”
老来得子,被狂喜冲昏了头脑,失态也是可以理解的。扶微只是觉得很神奇,这就有了吗?把手压在肚子上感受一下,什么都感受不到。她偏头问侍医,“可有什么要当心的?”
侍医从无边的震惊里缓过神来,渐渐也接受了这个现实。天子是女人,所以之前敬王夺宫不是无凭无据的。但天下是熙和帝的天下,也是大将军的天下,这两个强强联手,性别完全不重要。他只要抱紧大腿不惹事,好处一定少不了,所以答得十分认真,“体弱者有孕,需保胎。臣观陛下脉象,如珠滚玉盘,往来流利。陛下气血充盈,无需汤药加持,太子自然康健。只有一点,初孕三月忌房事,三月过后,上与大将军可自便。”
扶微以男人身份长到这么大,男人间的交谈一向直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倒是侍医,反应过来有点尴尬,还没等他尴尬完,大将军把女医档交给他,让他偷天换日,将天子有孕的诊断,转嫁到北宫一位姓李的女御身上。这种事,只要安排妥当,基本不会出任何纰漏。
侍医带着这个重大的秘密去了,当然接下来的七个月,他是无法离开东宫的。
大将军结结实实欢喜了一通,冷静下来后便有些多愁善感,登上寝台把她抱进怀里,“这两年发生的种种,回过头去想,真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她仰起脸,在他下颚吻了一下,“我也没想到,你是如此经不得勾搭。”
他竟有些羞怯,“都是命里注定的,你不是说过吗,我一直没有娶亲,就是为了等你。”
她笑得志得意满,顿了顿问:“以后怎么办呢,肚子会越来越大的。”
他说:“视朝恐怕是不行了,一坐两个时辰,会窝坏孩子的。我会对外宣称圣躬违和,你便在路寝垂帘理政。等月份再大些移驾甘泉宫,甘泉不似禁中,没有那么多的口眼,也好搪塞。”
她长长舒了口气,“那个女御呢?”
他一笑,“没有那个人,等孩子落地宣称她死于难产便是了。”
所以现在的扶微是不必再忧心了,万事有他处理,自己只要安安稳稳听政待产就好了。
窗外正是六月的节令,琉璃窗下供着一只巨大的水缸,缸里的荷花露出尖尖角,含苞的花蕾迎风,根茎带着星点锋芒,微一摇身,激起满缸涟漪。
她向他伸出两臂,妖娆的姿态,像经常越过宫墙进来讨食的猫。他俯身相就,那双柔软的臂膀紧紧揽住他的脖子,便是一搂,也如糖似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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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盛夏时节,气候总是多变。昨夜晚间下过一场大雨,今早殿门打开,一股水泽之气迎面而来,仿佛炭火忽遇清泉,一丝一缕沁入肌理的凉意,令人无比畅快。
扶微站住脚,深深吸了两口气,四个月已经开始显怀的孕肚,因那一吐一纳,起伏惊人。黑与红交织的玄端是帝王临朝的装束,玉带很宽,足有三寸,带下是织金绣龙纹的蔽膝。以前蔽膝齐整,覆盖玄裳如飞流直下,现在不是了,龙首微隆,两只龙眼尤其突兀,清瘦的帝王腰下发福,看上去有点奇怪。
"不害,我是不是胖得厉害?"
其实穿上冠冕,就已经在黄铜镜前照了半天。本来诊出有孕,大将军已经不让她临朝了,可是近来机务很忙,好些大事要做决定。加上她将近两个月没有露面,朝野到底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说天子问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不知帷幕之后究竟是不是熙和帝。陛下原本身体健朗,然大将军回朝后纠缠不休,每每彻夜共眠,天子年纪幼小经不得,要作下痨病了。
勤政的帝王忽然告病不视朝,诸臣刚开始都有些难以接受。谣言甚嚣尘上的时候出来辟个谣,安抚众人一番,至少让大家知道她好好的,人心也不至于涣散。
临盆前的最后一次露面,最好不要让人看出端倪来。越是担心就越紧张,她转个圈子让左右黄门看,不害眯着小眼睛仔细端详龙颜,"陛下看黑舄……"
扶微闻言低头打量脚上,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害却在一旁抚掌,"如果胖,下颌当层叠如浪。陛下侧面如常,所以并没有变胖。"
虽然不害有点蠢,没有回答到点子上,但他忽略了她的肚子,对她也算是种鼓励。她平了平心绪,听见南宫的晨钟响起来,卯正快到了,于是一抖袍角迈出小寝,登上了天子行辇。
与朝堂阔别,过去的十二年从来没有过。她是个重权的人,即便曾经打算为了爱情放弃,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还是会恋栈。大将军后来说起那时听闻她打算退位时的感受,"要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放弃权力洗手作羹汤,听上去像笑话一样。你是伴随权力而生的,不单你,还有你的儿子,你的孙子……我呢,是你前行路上的基石,与其以后杀回来夺权,还不如现在紧紧抓在手里。"
找到一个那么了解你的人做夫婿,幸甚。扶微坐在摇摆的抬辇上,看见东方一轮朝阳缓缓升起,穿过三出阙上直道,直道的那头早就有人在等候。辇近了,他迎上来搀扶她,台阶中央那道铺陈着赤红毡毯的御路,只有天子一个人能行走,他有点不放心,仰望高而巍峨的庙堂,"自己可以吗?"
扶微点了点头,提起袍角踏上去,眼尾能看见他在一旁护送,心里是安定的。只不过现在的体力不像以前了,肚子里怀着孩子,不敢动用腰腹的力量,所以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二十丈的台阶,她走了很久,走得鬓角都汗湿了,但是登顶的那一刻,清风徐来,先前的辛苦也值得了。
却非殿里数百郎中夹陛,官员们已经在大殿两侧静候多时,常侍郎高唱一声"上至",所有人皆长揖参礼。天子的鞋履从中路上走过,腰上燕牌与杂佩相击,金玉之声悠悠入耳。殿宇深广,脚步渐至御座,待得天子和大将军归位,才听见常侍郎又唱一声"制曰:可",众臣方直起腰来,纷纷入座。
上首的天子满带歉意,"近来朕欠安,多时未见诸君,甚是想念。诸君知朕耳疾,后来又添头风,上月起无端双腿浮肿……"天子长长叹息,"朕也不知是何缘故,想是荧惑守心没有应验,所以格外多灾多难吧。"
堂上一片忧君之声,她听后抿唇一笑,"多谢诸君了,幸而朕有大将军、丞相及堂上诸君,政务尚且不至荒废。只是常觉力不从心,因此于燕朝接见臣僚,亦是无奈之举。"
大司马大将军执笏揖手,"陛下的病势从立夏而起,依臣之见,恐怕是暑气入骨所致。今年年景不似往年,酷暑炎热,十年难遇,唯可庆幸的是雨水充沛,百姓未遭旱灾之苦。臣记得自文帝时起,天子有遇暑幸甘泉的惯例。陛下登基至今,从未避暑,既然圣躬违和,何不换个地方颐养,待天气转凉,必然大安。"
天子有些犹豫的,"这朝政须臾离不得朕……"
大将军看向丞相和太傅,对面文臣一方的汤丞相忙拱手,"朝中事务虽巨万,前有尚书台,后有臣与诸位公卿,难断之事可呈禀大将军,再至陛下,因此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陛下春秋正盛,日后政路还长,一切当以龙体为重。今日调息,是为明日更好应战,臣附议大将军谏言,请陛下移居甘泉宫颐养,待圣躬康健时再回宫不迟。"
既然连丞相都这么说了,百官自然从善如流。大将军向上看,眼神一片蔚然,天子略作思量方颔首:"那就准诸君所议吧,政务纷杂,还请诸君费心。凡放行天下的政命,一概送至甘泉行宫,待朕钤印方可实行。"
众臣长长应"诺",扶微就是劳心的命,恐怕不到临盆那刻,她是不能真正歇下来的。
之前堆积的要政,诸如扩充戍兵,新置五郡等,她一样一样问得很仔细。如淳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当丞相时治理朝政,为大将军时统筹军务,没有一样不叫人放心。可是朝堂之下恩爱逾常,不代表政见永远统一。他主张驱逐乌桓,扶微认同,但在出兵的时间上发生了分歧。
大将军的意思是眼下即刻备战,粮草先行,各地人马到位便可开战。天子却并不赞成,"目下是八月,一切就位应当在十月底。北方奇寒,大将军不是不知道。别处遣兵至北地,兵将未必能够适应严寒。乌桓人常年居于瀡河以西,对那里的气候了如指掌,天时地利皆在乌桓一方,大将军觉得此战可行?"
大将军面上平淡,言语却锋芒毕露,"上说得是,臣在北地一年,了解当地气候,正因如此,才更属意冬日作战。瀡河宽三十丈,南起哀牢,北至小月氏,分割大殷与乌桓,乃乌桓千年屏障。臣记得成帝时期,朝廷曾出兵攻打,五万大军行至瀡河无法横渡,最后只得败兴而归。如今上欲重蹈覆辙乎?"
天子面色不豫,"那据大将军所言,应当置兵卒性命于不顾,选在大雪纷飞的时节作战?"
大将军自然有他的看法,"陛下十岁那年,臣曾经教导过陛下,以正治国,以奇用兵。要想大败乌桓,只有选在隆冬。北地十月冰封千里,瀡河冰层之厚,几万兵马可如履平地,正是我军出击的大好时机。乌桓人欺大殷官兵畏寒,以往入城抢杀常选在隆冬,戍守军士抵抗不及,屡遭屠戮。几十年的姑息养奸,难道陛下觉得还不够吗?我大殷兵强马壮,只要做好御寒的措施,度过瀡河杀乌桓人个片甲不留,便可永绝后患。乌桓游牧,白马一带是他们的领地,只要将此处拿下,他日攻取唐发、旄羌便易如反掌,请陛下定夺。"
天子与大将军争论不休,旁听的官员都有些讪讪的。他们的针锋相对是用不着别人插嘴的,稍待时日就会内部消化,现在发表看法的都是傻子,最后只会闹得里外不是人。
所以没人劝架,更没人站边,朝上不欢而散,别扭的气氛也蔓延到了卧房里。
大将军还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天子不爱听,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再聒噪,我要动胎气了。"
这下是按住了死穴,他再也不敢吭声了。气恼地转过身去,坐在寝台上生闷气。扶微也不搭理他,各自憋了半天,她才道:"乌桓人茹毛饮血,哪里是吃谷粟的人能比的!万一出师不利,遇上风雪怎么办?几万人全折在瀡河,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他不说话,只看见肩头起伏,大概气得厉害。
她拿脚轻轻踢了他一下,"怎么不说话?"
他甩了甩袖子,"不屑与没有远见的女人作口舌之争。"
扶微咬牙,气涌如山,"我如何没有远见?担心损兵折将,就是没有远见?"
他霍地回过身来,"臣问陛下,冬日不战,何时战?等到河水暴涨吗?还是眼睁睁看着乌桓人攻占金城郡,到那时候再匆忙举兵?战争本就残酷,此时妇人之仁是养虎为患,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天子杏眼圆睁,吵不过他,一下就瘫倒了。大将军见势不好上来查看,她拧过身子满脸委屈,"不要你管。"
"怎么能不管!"他气咻咻的,可是抚她肚子的手柔软而温暖,"疼么?我去传侍医。"
她闭着眼不说话,紧抿上唇,把那秀口抿成了一条线。
他看着又觉得好笑,"政见相左,不带进闺房,这是你我早就说定的,你要反悔?"一面在那唇角浅浅的梨涡上吻了一下,"我十四岁从戎,大小战事经过无数,你应当相信我的部署。只要计算得宜,十日之内就可横扫白马,我给你立军令状还不行吗?"
扶微权衡再三,自己在军事上确实不及他有经验。乌桓的事拖了一年又一年,祖辈没能完成,或者自己这代就试一试吧。
"要战可以,从朝中挑选良将封征西将军,你不可亲自督战。"她剜了他一眼,"你不在,我会害怕的。"
怀孕的女人,难免脆弱些。他两手抄到她身下,将她轻轻托起来,抱进怀里,"你放心,朝中可用之人多了,不需我亲自督战。我会陪着你的,绝不让你一人,你放心。"
其实他没说,她一直高高兴兴的,他却从诊出她有孕那天起,就开始提心吊胆。
终于移到甘泉宫去了,甘泉宫缘山劈道而建,自前朝起就作为天子避暑的胜地。经过多次大规模的重建,到今日有十二座宫掖、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其规模之宏大,与大内无异。但皇城是作理政之用,这里却是为消遣,因此相较而言,反而是甘泉更有毓秀之风。
扶微所住的是林光宫,建于高台之上。从圆阙过来需步行二百,长长的飞阁辇道两旁,供着捧铜盘承接雨露的仙人。再往前隐约可见林光前殿,正脊上五尺高的鎏金铜凤,正随山间风向不停旋转。有了这些华美的装饰和山水的衬托,连绵的宫殿建筑便显得格外雄伟非凡。
扶微很小的时候来过这里,那时丞相摄政,她就像个傀儡,是身边这人做戏的道具。时间过去得太久,印象也有点模糊了,大概因为心境不同,这次切切实实感受到了甘泉宫的美。她眯着眼睛远望,"宫室围以阁道,像个铁桶,人在里面,就算叫破喉咙,外面的人也听不见。"
他寸步留心,当然早就观察好了,"小住可以,常住断不行。山里寒气重,对你身体不好。等要临盆前再回这里来,敷衍一下百官就可以了。"
她纳罕,"还要换地方吗?搬到哪里去?"
他说春生叶,一面微笑,"我想带夫人回家,总不能让我做一辈子的上门女婿吧!"
果然男人的尊严不容践踏,扶微听后很迟疑,"源娢也在那里住过……"
他拢着袖子蹙眉,"我又不只一处别业,狡兔还三窟呢。"
扶微撅起了嘴,这话一听就不像正经人说的。他当然比兔子狡猾多了,他是老狐狸。
所以最后在甘泉的确没住上几天,朝中的事她和他都不能不闻不问。春生叶就在城外,比较方便,当真不停来回奔波于御城和甘泉山,大将军这辈子就别想再有第二个孩子了。
攻打乌桓的政命下达了,大将军给连峥写了封短信,打算飞鸽传书。苇杆绑在鸽腿上,却抛了几次都没成功,鸽子不愿意起飞,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又落下来了。大将军百思不得其解,这位英雄就是当初长飞千里,为他们送信的那只鸽子。明明金城郡到京城的路线很熟,它也算老手了,以前几次总能圆满完成任务,不知这次怎么这么不合作。
扶微挺着大肚子,手持漆勺正浇花,看见鸽子几次起落,最后翅膀险些扑到大将军脸上,她站在一旁取笑不止,"不要总想着指使人家,人家翻山越岭难道不累么?半路上遇见老鹰多危险,你知道吗?"
丞相弯腰看那双黄眼,沉默了半天忽然想起来,一拍手道:"我竟然忘了先前的许诺!"
他所谓的许诺,就是给鸽子找一位如花美眷。于是扶微陪他到鸽舍挑选,从今年最出色的信鸽中挑了个品貌俱佳的,扶微为它戴上花,把两只鸽子放进了同个鸽舍里。
月朗星稀,纳凉的好时机。花园里摆了一面独榻,天子卧于上,大将军坐在一旁打扇。
他今晚感慨良多,"信鸽都成婚了,我却没能给你一个名分,是我长久以来的遗憾。"
朦胧的月色里,一双柔荑伸过来,在他手上按了一下,"我都没有遗憾,你遗憾什么?"
她不懂男人的心,就像头一回嘲笑他六郎一样,认为女人都不介意,男人就不要这么看不开了。现在想来不是她豁达,根本就是心大,大到能装下四海八荒。
"你真的从来不期望吗?"
扶微睁着两眼仰望星空,"期望有什么用,在位一天,我就一天不能嫁给你。"说罢翻身靠过来,"等我们出了萧关就成婚好不好?空空的城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想怎么操办都可以。"
他想了想,说好。
忽然她一声惊叫,把他吓了一大跳。他猛然站起来,"怎么了?"
扶微欢天喜地,"孩子动了……"拉着他的手来感受,浑圆的肚子中央鼓起一个包,不知是小手还是小脚。
初为父母的两个人紧紧相拥,因感动抖作一团。有一个生命在长成,一头牵着她,另一头牵着他。将来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也不知像谁更多一点。总之满怀希望,家里添丁,是比升官发财更叫人高兴的事。
扶微的产期在来年正月,时间逐渐临近,大将军嘴上不说,在官署时整天心神不宁。
天子不临朝,事实上大将军是总揽全局的人,反正过去十年都是如此,大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各地奏疏送来了,台阁筛选一遍,丞相筛选一遍,最后才进大将军官署。今天大将军心头总是咚咚急跳,手里抓着简牍,脑子里却在思量,等要紧的政务处置完了,他就去甘泉宫陪扶微待产。
太傅还在和他商议今年霜冻的事,他听得心不在焉。太傅是个办事极其认真的人,见不得他这个态度,遂抬高了嗓门道:"民生乃国之大事,大司马大将军难道只重军政,不问民生吗?"
太傅这一喝,在场众臣也如淋了雨的□□一样,大眼瞪小眼。大将军的不可一世,大多数官员都领教过,太傅这么不留情面,恐怕不太好收场啊。
大家正彷徨,听见官署司马到门上,恭恭敬敬唤了声大将军,"甘泉宫传话来,李夫人临产了,陛下急令……"
司马的话还没说完,大将军便匆匆跑了出去。众人目送他,大将军之失态,甚至跑丢了鞋也没顾得上捡。太傅对插着袖子耷拉上了眼皮,看大将军跟前的丑家令缩头缩脑跑进来,把那只履拾回去。暗中嘀咕起来,后宫妃嫔生孩子,又不是他的夫人生孩子,他这么慌,犯得上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而立之年还没娶妻的人,心理难免有点扭曲。借别人的喜事自己高兴一下,非但不为过,还有种说不出的淡淡的悲凉呢--怪可怜的!
太傅只顾揣摩大将军,竟忘了顶要紧的事。还是丞相提醒他,"张老,陛下喜得贵子,臣等应当一同前往才是啊。"
他如梦初醒,"啊,对!"忙向汤丞相拱手,"请丞相大人召集百官,速速赶往甘泉宫吧。"
于是千乘万骑出御城,直奔甘泉山。不过毕竟帝王游幸之所,没有天子诏命,百官不得上山,只好在山下云阳宫等候消息。太傅和宗正站在檐下,眯觑着眼看山间云雾里的宫殿群,上年夏天极热,对等的,接下来的冬季就异常冷。
宗正搓了搓手,"应当不要紧吧?"
太傅茫然点头,"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但愿是位皇子,儿子多了不用愁。"
没过多久就有消息传来,说生了,果然是位皇子。建业的脸上不无哀愁,"只可惜李夫人血崩而薨,陛下悲痛欲绝,便不见诸君了。诸君先回御城吧,待处置完了李夫人后事,上便携殿下回禁中。"
一个生命要用另一个生命作为交换,世事真的太无常了。
汤丞相朝建业拱了拱手,"唐令为我等带话给陛下,请陛下节哀,看着皇子吧。"
建业自然道好,"诸位大人辛苦了,天寒地冻,一路小心。"
百官漏夜又赶回了京城,山上的林光宫里,先前的慌乱已经过去了。宫人重新燃上香,淡淡的果布覆盖住隐约的血腥味,这宽大的殿宇又是一室如春。
大将军蹲在天子的寝台前,紧握住她的手不肯松开,"孩子交给乳母了,喂饱后会抱过来的……"
扶微点点头,经过漫长的煎熬,有一刻真想放弃,生孩子太痛了,痛得她几乎后悔为人。现在苦难结束,看见孩子的那刻,她又高兴起来。虽然红红的一团丑得厉害,但傅母说过两天就会好看,她在等着,等红褪尽了,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模样。
大将军依旧喋喋不休,"刚才伺候的都是甘泉宫的宫人,她们常年在这里,一辈子都出不去的,你也不必担心。"
她嗯了声,昏昏欲睡。
"接生的三人,日后都是太子傅母,绝对靠得住。退一万步,我觉得现在就算把事情捅破也不要紧了,诸侯王已经不成气候,天下尽在咱们手中……"
"还有乌桓之战,有捷报传来。卫将军驱逐乌桓残部五百里,那些乌桓人成了一盘散沙,只剩下老弱妇孺,暂且押回金城郡安置了……"
扶微简直想翻白眼,她刚经过一场殊死恶斗,这个人怎么还在同她讲政事?真是不知体贴为何物!
但是很快她就听见他轻声的饮泣,把她的手牵起来压在额上,低声说:"阿婴,我好害怕,从来没有这么怕过……我怕你挺不过去,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不论多么铁骨铮铮的男人,看见女人生孩子,大概都会吓破胆吧!扶微失笑,"早知道不该让你进来,我没疼死,倒让你吵死了。"
大将军给她捋了捋散乱的发,在她唇角亲了一下,"那我不说话了,你好好休息吧。"
他起身欲离开,她却抓住他的手,甜甜地枕在脸颊下,"等我小睡片刻,再同你说话。"
阿翁是个有学问的人,连阿母都是他的学生。太子有了名字,叫源汲,小字不枯。当然阿母还给他取了另外一个大号,叫燕十三,以此纪念大将军从北地初返朝堂后,两天内创下的丰功伟业。
光阴荏苒,十年眨眼便过。天子后来没有再生,膝下只有太子汲一个,但单单这一个,就已经赛过千千万万个了。
太子很聪明,十岁的心智已超出同龄孩子一大截。帝王家的男儿,对政治有天然的敏锐,加上大将军潜心的辅佐,这满朝文武和他机辩,无一胜者。
然而太傅越看越觉得奇怪,太子长得为什么这么像大将军?天子的儿子,和大将军半个铜子儿的关系都没有,不像乃父像燕相如,实在匪夷所思。
终于天子有了退位的意思,太子十二岁那年就匆匆行了冠礼,甚至将六玺、虎符和使节,也一并交给他保管。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了,扶微问太子,"若令你登基,你可能保这大殷江山万年不朽?"
太子拱手,"可否万年不朽,臣不敢保证。但臣可向阿母允诺,臣在,大殷便在,臣会创出一个盛世,给阿翁阿母看。"
他们在孩子面前,从来没有隐瞒过,不想让他因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而感觉失恃,这样对他不好。
扶微心满意足,倚着大将军道:"孩子长大了,你我的约定也该实现了。为不枯娶一位太子妃吧,你看谁家的女公子好?"
大将军想到了关都尉的女儿,她的祖父是车骑将军,外祖父是太傅。阖家文武兼具,出身簪缨,可不是上佳的人选吗。
转天扶微满心欢喜向太傅提出,谁知太傅并无喜色,"太子年幼,何必这么早为他娶亲呢。"
"早些娶亲早些有后,不好吗?当初我不幸后宫,老师急得夜不能寐,如今到了太子这里,为什么又不赞同了?"说着变了脸色,"难道我堂堂的大殷太子,还配不上公孙家的女儿?"
太傅一惊,慌忙摆手,"老臣绝无此意,请陛下不要误会。臣只是觉得……"话不好说,到了嘴边,不得不重新咽了回去。
扶微料定他有顾忌,便请他畅言,太傅支吾了半晌,"臣是觉得,太子年少,行事尚有不周之处。况且……陛下恕臣直言,殿下肖似大将军,臣是怕……"
这老臣胆子果真不小啊,怕太子是大将军和李夫人所生吧!扶微听完他的话,怔了片刻,忽然笑起来,"被老师看出来了?"压低了声,凑到太傅耳边道,"老师说得没错,不枯是大将军的儿子……我与大将军的儿子。"
太傅如遭电击,瞪着一双眼睛半天回不过神来。天子不多解释,暖风如织里负手走开,那一转眸的瞬间,眼角妩媚尽显。太傅才发现,原来多年来偶然蹦出的对天子性别的存疑,不是他想多了,是真实存在的问题。也许和他一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但大家宁愿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江山的稳固来之不易。一切都很好,不要改变,就是对社稷最大的维护。
太子汲君临天下了,熙和帝退位,隐居甘泉宫,大将军依旧在朝,还是为了辅佐少帝。不像当初熙和帝与他的剑拔弩张,大将军对新君十分耐心,就算政见不合也不上火,看向上首的时候,如同所有当父亲的一样,眼里满是骄傲。
不欲束缚他,就尽量养成他远大的抱负,及操控全局的能力。十四岁的天子,有强硬的铁腕和温和的心。既不会受制于人,也不会横施□□,太上皇和大将军夫妇观察了几年,很是满意。
大将军渐渐抽身,脱离朝政,天子事忙,有一个月未见到父母了。等腾出时间来赶往甘泉,到那里才知道他们去了萧关,阿翁带着阿母,看他为她建的那座城去了。
时间恍惚又回到十五年前,锦衣快马,纵情天下。谁也没有老,都停留在最好的年华。此一去是个新的开始,过去为江山而活,以后的日子,便要为自己而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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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上林三官:(钟官、技巧、辨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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