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璟坐在正厅, 老神在在地喝茶,而赵熹则拉着卢新去了内间商谈,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个时辰之后, 卢新满脸不甘愿地交出了七成的粮草。
“青州的难民还未驱散,江州也就这么点粮草能给将军了。”卢新一脸肉疼地拿着账本说道。
“大人当真是宅心仁厚,南四郡的将士知道了,定然会感激大人的。”赵熹语气崇敬道。
楼璟挑了挑眉, 带上赵熹果然能省不少事。
出得刺史府, 赵熹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中的粮草条子,“怎么样, 本官出马, 就没有说不下来的事。”
“赵大人果然英明神武。”楼璟不甚诚恳地拱了拱手。
赵熹冲他撇嘴,“你这是嫉妒了。”
“你若说不服他, 我今天就杀了他。”楼璟想起春天的时候差点死在江中,就气不打一处来。
在临江的鹤嘴弯遇险,萧承钧一路上十分谨慎, 不可能是冲着闽王去的,那要害的人就只有他楼璟。这些时日他早让人查清楚了,能指使得动临江的捕快, 又想置他于死地好占着南四郡兵力, 便只有这位刺史大人了。
江州的事, 来之前楼璟已经尽数告诉了赵熹, 听他这么说, 赵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现在可不能杀他,杀了他,右相又会派新的来,江州还是难以控制,我看这个卢新挺不错,自以为聪明,其实脑子不好使,好骗得很。”
楼璟轻笑,转身交代了专司暗杀的云三,“你留在这里,等我的命令。”
江州录军参事是萧承钧的人,等朝中彻底乱起来的时候再杀卢新,朝廷就来不及派新的官员接替,这江州的大权就会转移到陆兆他兄长的手中。所以现在还不是杀卢新的时候,且让他蹦跶几天。
御书房里,淳德帝看着手中的名录,眉头越皱越深。
这些年专宠陈贵妃,只是偶尔临幸别的妃嫔,一直无所出淳德帝也就没在意,陈贵妃喜欢吃醋,整治一两个得宠的宫妃,他也睁只眼闭只眼。甚至知道她害了两个有身孕的宫女,淳德帝也是一笑了之,偶尔临幸的宫女,身份低微,怀了龙种也不是什么光彩事。
但是,现在,这名录上分明列着七八个身份不低的妃嫔名,这些都是被陈贵妃害得小产的人,甚至前些年活不到一岁就夭折的五皇子,竟也是陈贵妃的手笔。
沈连看着淳德帝的脸色,故作忧虑道:“奴婢与陈妃无冤无仇,只是忧心皇上……”今日早朝,已经削了贵妃封号,沈公公从善如流的改口叫陈妃。
淳德帝一惊,“何出此言?”
沈连又拿出了一份供词,昨夜罗吉招认,当年毒害二皇子,就是陈贵妃教唆的。
萧承锦中毒,皇后自然不会放过下毒的人,牵连了许多人进去之后,查出来幕后指使乃是四皇子的生母程妃。为了四皇子,皇后并没有将此事公之于众,只是一杯毒酒赐死了程妃,如今罗吉招认,当年陈贵妃特意找了程妃来,告诉她只要大皇子和二皇子死了,太子之位就是四皇子的,毒药也是陈贵妃指使程妃宫中的太监装作在宫外弄来的,交给了程妃。
“这个毒妇!”淳德帝这下是真的恼了,什么人都敢害,身边藏着这么多的毒药,是不是哪天他做的事让那女人不如意,也会一杯毒药送他归西?
沈连伺候淳德帝多年,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趁热打铁道:“奴婢听闻,皇上常喝陈妃酿的药酒……”
这才是沈公公最终的目的,他在宫中的眼线无数,早就知道陈贵妃给皇上喝催情壮阳的药酒,这种事不光彩,若是在朝堂上说出来,淳德帝下不来台,会恼羞成怒。
江州的事解决了,楼璟把粮草送到军营,就带着赵熹直接回了闽州。
南四郡的将士早就习惯了镇南将军整日乱跑了,并不觉得稀奇,只是对于将军身边的军师多看了几眼。
以前的军师明明是面容俊美、神情冷肃的元先生,怎么如今又换成了面容清秀、嬉笑活泼的赵先生了?
越骑校尉张绕与步兵校尉王直交头接耳。
“将军与元先生不是那种关系吗?怎的这么快就换了?”张绕转了转眼珠。
“世风日下,哎……”王直叹了口气。
回到榕城闽王府,楼璟就被哭成花猫的萧祁瑞扑了个满怀。
“瑞儿,怎么哭了?”楼璟把他抱起来,拽着赵熹的衣袖给他擦鼻涕。
赵熹气得哇哇叫,又不敢乱动怕碰着皇太孙,只能苦着脸被蹭了一袖子的眼里鼻涕。
“漂亮爹爹,找不到……呜……”小肉团子紧紧搂着楼璟的脖子不撒手,原来是找不到楼璟了,就开始哭闹。
“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萧承钧跟着走出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两日楼璟不在,奶娘怎么哄都哄不住,倒是府中有个丫环长得俏丽,能哄住他,众人这才明白,这小子是嫌弃奶娘长得丑!
“还能像谁,自然是像你了。”楼璟抱着孩子,凑到萧承钧的耳边轻声道。
萧承钧瞪了他一眼,耳朵却微微发红,这般说来,他也算是被楼璟的美色所惑,刚开始的时候才会对他百般呵护……
“二舅呢?”楼璟左右看了看。
“跟大舅在后院喝酒。”萧承钧面色有些古怪。
大舅自然是指纪斟,纪斟和徐彻自小就是认识的,按理说应该很是熟稔,却不料徐彻见了纪斟,就开始僵硬,话说都有些不利索了。
“既明,你先去六部衙门看看,明日早会,再给你封官职。”萧承钧撂下这么句话,就带着老婆孩子去看舅舅们了。
赵熹愣了愣,他好像还没说效忠闽王殿下,这就要给他安排官职了?
后院中,两个舅舅正拿着大碗喝酒,纪斟说起儿时的事,唏嘘不已,徐彻则正襟危坐。楼璟一眼就看出来,自家二舅身体是紧绷的,似乎很是紧张的样子。
“你小时候最喜欢缠着寒之,他要贝壳来练剑,你每日天不亮就去海边捡……”纪斟叹了口气,“寒之在宫中过得不好,我这做大哥的,心中不忍呐……”似乎是喝多了,靖南候世子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
他们年幼的时候,岭南的南蛮猖獗,老平江候无法顾及幼子,就把当时还小的几个儿子都送到闽州来,在靖南候家暂住过一段时日。
徐彻握着酒碗的手有些发白,“先帝选中了纪家,当时世兄已然定了亲,便只能让寒之去了……”
“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是,寒之当年是有心上人的。”纪斟确实是喝多了,双手捂着脸,把弟弟送去宫中,是他这一辈子最为自责的事情,亲手弟弟背上花轿,就是亲手把他推进了火坑。
这些年家族兴旺,封妻荫子,到底是用弟弟换来的,是那个人在宫中苦苦支撑,才让纪家在昏君的手中安然无恙。每每夜深人静,想起年少时的鲜衣怒马,便如剜心一般。如今见到儿时的玩伴,纪斟再也忍不住,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哐当!”徐彻手中的酒碗掉落在地,怔怔地看着喃喃自语的纪斟。
楼璟站在廊柱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萧承钧微微蹙眉,这种话传出去,对父后的声誉极为不利,大舅怎么能把这种话说给徐彻听呢?正要上前,被楼璟拽住了衣袖。
楼璟制止了怀中要说话的小家伙,拉着这一大一小离开了后院。
“承钧……”楼璟看着眉头紧蹙的萧承钧,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不过是喝多了,这些年世子心中怕是一直内疚着……”
“你想说什么?”萧承钧抬眼看他,总觉得楼璟有事瞒着他。
楼璟挠了挠头,“我也不太清楚,晚上再与你说。”
“晚上?”怀里的萧祁瑞歪了歪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咯咯笑,“骑马马,爹爹,晚上,骑马马!”
萧承钧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起来。
楼璟忙凑过去,把闽王殿下挤在柱子上,“瑞儿说的是,咱们晚上骑马马的时候……唔……”
腿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楼璟疼得呲牙咧嘴,抱着孩子蹦跳着追着甩袖而去的闽王殿下,渐渐走远。
海边常有暴雨来袭,晚间突然下起大雨,电闪雷鸣的。原本没有全黑的天立时被乌云遮了个透彻。
外面劳作的人,纷纷找了地方避雨,王府中的安静下来,只剩下了瓢泼碗倒的雨水声。
徐彻独自立在院中,任由雨水从头顶灌下来,紧紧握着手中的银枪,雨水顺着刚毅的下巴往下淌,平添一份凄凉。
“寒之当年,是有心上人的……”
“我以后就是太子妃了,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啊——”一声长啸穿透天际,银枪宛若游龙,在电闪雷鸣间翩然起舞,水花四溢,仿佛少年的心,被无情的苍天撕扯成漫天大雨,破碎入土,践踏成泥。
萧承钧沉默地望着那发狂的人,一双温暖的手从后面把他拥住,温柔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喃呢,“若是有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我纵使毁了天下,也要把你抢回来。”
萧承钧回头,望着楼璟的脸,缓缓地靠近,给了他一个轻吻,“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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