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很大,门脸朝东,分内外两院,外院住着庄头、仆妇,内院要穿过外院才能看到。
楼璟伸手拉住了太子殿下的手,带着他直接朝内院走去。
穿过垂花门,又绕过一个九曲回廊,尽头竟然是一个宽阔的水榭,上面放置了桌椅、软榻。水榭之下是一泉活水,从鹅卵石铺就的池底潺潺而过。水榭的另一端连着内院的门,是一个并不出奇的月亮门,门内以一座假山代替了屏风,上面中了绿藤萝,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院中的情形。
“里面杂乱,我们坐这里等他们过来吧。”楼璟指了指水榭上的椅子,早有仆妇置了坐垫。
萧承钧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明明到了内院,却说里面杂乱,让他坐在水榭上,若是还看不出这内中有问题,他这太子就白做了,“这庄子是你的私产?”
“嗯,”楼璟放开了太子殿下的手,摆手让小厮下去,亲手沏了茶递过去,“楼家在京郊有三处田庄,这个庄子是太宗年间赏的,八岁那年祖父就把这庄子划给了我。”
“太宗年间,莫非……”萧承钧环顾四周,“这就是幽云庄?”
太宗年间的安国公,还是跟随□□打天下的那位开国元勋,□□驾崩了,老当益壮的安国公就继续跟着太宗开疆扩土。
当年北方幽云十六州并非国土,前朝余孽盘踞在那里不时进犯边境。据说当年安国公只带了一队轻骑,连破十六座城池,星夜追敌八百里,将前朝仅剩的一位皇子斩于刀下。太宗龙颜大悦,这“幽云庄”便是当时的赏赐之一。
“听闻当年安国公只带了十六人。”太子殿下接过太子妃亲手泡的茶,轻抿一口,瞥了一眼依旧安静非常的月亮门。
“故事流传了百年,难免会夸大了,”楼璟摇了摇头,“幽云十六州是前朝的叫法,虽只是十六个郡,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没有几万大军哪里攻得下,不过只带十六人追敌八百里倒是真的。”
正说着,高云带着十几个黑衣男子从内院走了出来,他们保持着一种奇特的步调,轻盈中带着几分杀气,仿佛开刃的匕首,破空而来,势不可挡。
萧承钧捏紧了手中的杯碟,缓缓放到了桌上,
“这便是楼家每一代都会养的,幽云十六卫,”楼璟仿佛没有看出太子殿下的戒备,抬手给他杯中添满水,“在战场上,叫做幽云十六骑。”
昨日云八给楼璟递了消息之后就回来了,如今跪在他们面前的,是完完整整的,传承了一百五十余年的,幽云十六骑!
萧承钧静静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十六个人,从出现到跪下行礼,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楼家的十六骑不是跟着老安国公战死沙场了吗?”
楼璟的眸色暗了暗,“每一代十六骑都是在家主年幼之时就开始养的,爷爷战死了,他的十六骑自然要跟着殉葬。”
萧承钧愣了愣,缓缓攥紧了袖中的手。却原来楼璟要给他看的,不是什么亲手种的瓜果,而是亲手栽培的死士。这个庄子里,绝不仅仅只有这十六个人而已,偌大的内院可养多少死士?而这个院子,离京城只有二十里。
“幽云十六骑,只效忠于所属的楼家家主,”楼璟缓缓伸手,握住了太子殿下掩藏在袖中的手,“和家主效忠的国君。”
萧承钧缓缓回头,直直地看着他的太子妃,他的太子妃是在告诉他,这股力量不是他的威胁,而是他的助益。太子殿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娶了楼璟,似乎,赚大了!
难得看到有几分呆滞的太子殿下,楼璟忍不住凑过去,故意蹭着一只白皙的耳朵,轻声道:“殿下,对臣的这份嫁妆,可还满意?”
微凉的薄唇贴在耳边,一阵一阵的热气喷到耳朵里,萧承钧禁不住绷紧了身子。
“世子,庄外有一个自称姓姚的人求见。”高云听了小厮的禀报,低着头道。
这世上从不缺煞风景的人,比如礼部尚书姚筑。
楼璟若无其事地坐直了身体,摆手让十六卫退回内院,“让他进来。”
“姚筑是因为给弟弟谋缺,挡了沈连的道。”萧承钧重新端起杯盏,不急不缓地轻啜一口。
楼璟轻笑,太子殿下这是在跟他互通消息,他们之间的合作,已经比先前多了几分信任,“姚筑若是真这么怕他,去跟沈连赔个不是,这事不就过去了吗?”
随着内侍省权力日益壮大,贪财的宦官们偶尔会做些买官卖官的勾当,只是一直做的是四品以下官职的买卖,且买家也都是有功名的人,这才没出什么乱子。当然,这也是因为管着官员调配的礼部尚书杨又廷,是个十分顽固的老头,把吏部管得严实。所以宦官们能买卖的名额比较稀少,姚筑跟沈连抢,的确容易得罪他,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萧承钧叹了口气,姚筑的弟弟是两榜进士出身,本是青阳郡守,只因青阳郡下属的清河县河坝决堤,受了牵连才被罢官。姚筑为弟弟奔走谋缺也无可厚非,却得罪了宦官,也算得上无妄之灾了。
姚筑下了朝就坐上轿子往城西走,怕被人看出来,还特意在一座香火旺盛的寺庙后面换了马车。
“臣姚筑参见太子、太子妃。”姚筑只带了一名书童,还被高云拦到了外院,因而算是只身前来,见到水榭中的两人,忙跪下行礼。
“姚大人请起。”楼璟笑着受了这个礼,萧承钧也抬手让他起来。
“殿下,臣昨日阻拦车驾罪该万死,可臣也是走投无路了,”姚筑不肯做小厮给新添的椅子,只肯站着,“耿御史下狱的时候,谁上书都没有用,只有太子殿下能劝得动皇上,臣也只能斗胆求殿下救臣一命了。”
楼璟单手支着额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姚筑,“姚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劝得动皇上的大有人在,左右丞相,内侍监沈大人,怀忠怀公公,甚至贵妃娘娘,大人怎的不去找他们?”
“父皇乾纲独断,吾一人之言也不过蚍蜉撼树罢了。”萧承钧端着杯盏,用杯盖缓缓赶着茶末,根本没有理会姚筑的切切恳求。
姚筑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子,原本只想着怎么说服太子,没料到这太子妃如此难缠,只得重新跪了下来,硬着头皮直接透底,“臣也不想麻烦殿下,实是这件事与殿下也有牵连。”
却原来,姚筑的弟弟姚宿在青阳郡做了三年的郡守,眼看着就要升迁,岂料八月份天降大雨,清河决堤,几乎淹了整个清河县的良田。朝中派人前去查看,才知道竟是那清河县令私自克扣了朝廷修筑堤坝的银两,而姚宿之前在呈给吏部的官员考核上,却给了那清河县令一个优评。
“这些与太子何干?”楼璟看着姚筑,估计那清河县令没少给他弟弟送礼,要不然这般明显的偷工减料,作为郡守能不知晓?
“殿下有所不知,”姚筑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咬咬牙,深吸一口气道,“朝中有人弹劾,说这笔修筑堤坝的银子,是太子殿下挪用了。”
“什么?”萧承钧猛地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姚筑。
楼璟也是一惊,挪用修堤的钱,跟贪墨赈灾银两可是一样严重的罪!霍然起身,一把将跪在地上的姚筑揪了起来,一字一顿道:“大人说话可要有分寸。”
“臣绝无虚言啊,”姚筑被楼璟吓了一跳,颤颤巍巍道,“今日朝堂上,已经开始议论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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