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茹公爵的胸膛因为怒气不断的起伏, 看着他冷漠的面具片片破碎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老实说陆楠都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他们因为同样的问题发生争执了。她很想知道,安茹公爵到底对自己有怎样的认知,为什么每次发生差不多的事情,他都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似的跑来义正词严的质问, 就像他有这个资格一样。
也许因为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下意识的希望君主不光有称职的工作能力跟态度,最好道德方面也能成为一个无可指摘的完人?真要是这样的话陆楠简直要笑破肚皮。谁不想干干净净一身雪白?可她又不是在做慈善事业,在这种地方, 妄想手上不沾一点鲜血从头到脚问心无愧……这是在开玩笑吧。她充满恶意的幻想着假如自己真的符合安茹公爵的要求,天真纯善,对谁都推心置腹,看见一丁点儿血迹就嚎啕大哭, 动不动把“我不想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呆下去”挂在嘴边, 安茹公爵又会是什么表情。
啊啊, 想想还真是让人索然无味呢。他也就这种水平了。
陆楠猛然就丧失了继续嘲讽他的兴趣,甚至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安茹公爵爱怎么诋毁就怎么诋毁好了, 反正这个人终究是不会将自己的私人感情凌驾于大局之上的。起码目前来看陆楠这个未来皇帝做得还算不错, 态度和能力吊打百分之九十九的领主国王。想必安茹公爵自己也清楚得很, 在加冕仪式即将举行的时候,他不但不能拿着那些证据出来指证陆楠, 反倒是要全力销毁一切对陆楠不利的因素,免得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局势再次动荡。
想到这里, 陆楠放下了翘高的腿, 充满厌恶的对安茹公爵说:“行了, 还有其他事情吗,没有的话您现在可以离开了。”
“……这就是最后您想说的全部?”
安茹公爵在她短暂的沉默之际倒是压制住了怒气,恢复了平静。陆楠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不然呢,还想听什么。哦,顺带一提,虽然刚才我的态度稍显激烈,但您的指控我不会承认的。要么就拿着证据去教会指控我谋害血亲,要么就闭上嘴赶紧滚出房间。”
陆楠用毫无起伏的声线冷漠的说,哪怕他们已经当场撕破了脸,她依旧不会松口承认什么,哪怕明知不可能会有窃听录音也一样。
安茹公爵讥讽的扯动了一下嘴角:“承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尊敬的陛下,您表现得如此坦然,难道不是因为知道我根本不会那么做吗。虽然很不情愿,可是在得到消息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去替您收拾一切遗漏,让证人闭嘴,让证据消失……某种意义上,我也算是您的帮凶了。恭喜,您大可以继续坦然下去,不会有人发现您的罪行,并且顺利的戴上那顶您梦寐以求的皇冠。”
他这么说陆楠倒是有点惊讶,虽然很想问问细节,比如具体证据是什么,证人又是谁,但既然她已经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事情反而不好问出口了。于是陆楠只是似笑非笑的举起手轻轻鼓了下掌,讽刺般的回答:“那我现在是不是该感谢您的好意,并且给你颁发个勋章什么的。”
安茹公爵忍耐的闭了一下眼睛,看得出来他在努力的控制自己不要发火。
“那么,看在身为帮凶的份上,能不能请您屈尊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为了那顶皇冠吗?可是它已经是您的囊中之物了。那么是为了更大的利益?但我看不出帝国目前有任何巨大的危机需要您冒着危险策划如此罪行。我想了很久,只能猜测出您跟巴赛尔公爵有了什么私下的协议,所以必须要确保他顺利得到王位。但是,明明可以从另一条更正式的道路取得同样的结果,您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并不是非要杀人才能让巴赛尔公爵获得王位吧。”
他放软了语气,一本正经的探讨起来,陆楠反而无言以对,安茹公爵所说的正是她曾经仔细权衡考虑过的。她该怎么回答?说她只是等不及不想浪费太多时间,更不想出什么岔子吗?安茹公爵肯定不会相信这样的答案吧。
“实际上我一直都在默默的观察您,您平时表现出的种种我都看在眼里,我相信这不可能是演戏,因为不会有人为了演戏拼命到这样的地步,必须承认,您的付出与努力超越了我对女性的认知,大多数男人都做不到您这般程度。但越是如此我越是感到迷惑不解,因为您没有什么爱好,也不喜欢享乐,不光是衣服珠宝,女人喜欢的宴会舞会您都是出于职责和义务才勉强参加。至于说到男人,除了香槟公爵之外您也没有其他情人。那么,您如此贪婪如此迫切的想要获得更大更多的权力是为什么?人们渴求权力,无非是喜欢随之而来的那些财富享受。但我并没有看到您表现出对那些东西的沉迷……所以,您不惜杀人也要获得更多权力与土地的意义何在?”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质疑这个问题,陆楠自己都没好好考虑过这方面,一时之间张口结舌。确实,她拼命的想要获得更多的土地,想要掌握更大的话语权,归根到底就跟搜集通关游戏必须的要素差不多。这个时代那些常人觉得至高无比的物质享受,陆楠压根儿就看不上。金银珠宝倒是短暂的迷惑过她,可是跟抽水马桶无线WIFI以及各种方便干净的现代科技来说,又算不得什么了。当然了,她很喜欢居于顶点发号施令的感觉,但这一点还不足以抵消回到原来世界的诱惑力。要是时间向后推移个一千多年,差不多有了基本工业革命的苗头,陆楠可能还会觉得留下来当个女皇帝很不错。但眼下这种得个感冒都极大可能会丧命生孩子跟过鬼门关一样的时代,还是算了吧。
况且,还有一纸要命的契约压在陆楠头顶。根据那个魔鬼喜怒无常的性格,陆楠很担心哪天他忽然心血来潮厌倦了这个游戏,她失去了可以死亡重溯的外挂,那可真是哭都哭不出来的悲惨。
见她久久不语,安茹公爵又催促道:“请告诉我,为什么?您到底在渴求什么?为什么您非要表现得如此迫切?别跟我扯什么帝国的荣耀辉煌,您可不像是个醉心于此的人。您就像是一个强迫自己完成工作的人,至少我看到的大多数时候您都是抱着这样的态度去面对一切。做皇帝在您心里就是这样的定义吗?那您为何又非要不顾一切的拼命掠夺,好像生怕时间不够用一样?您在隐瞒些什么?您在苦恼些什么?”
陆楠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她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呢,没想到居然被安茹公爵发现了。可他平时不都表现得十分冷淡吗,到底是什么时候默默观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仔细想想确实也是,陆楠喜欢权力,也不讨厌勾心斗角,但要是这一切都建立在需要不断撒谎欺骗甚至大规模杀人的基础上时,滋味就不是那么好受了。陆楠觉得自己可以顺利接受,无非是因为她认为迟早可以离开这里,所以不管犯下任何罪行她都还没有太大的负担。然而有些东西说起来比做起来容易,就像陆楠可以无视那些她看不到的死亡和鲜血,却无法逃避发生在眼皮底下真实的谋杀一样。
不过说到底仅仅只是犹豫一下就立刻采取了杀人计划,她的道德底线确实比想象中要低很多啊。看来被人指责冷血自私倒也不是凭空而来。
想到这里,陆楠不禁暗自苦笑了一下。
安茹公爵还在看着她,脸上没有惯有的冷漠和嘲弄,显得有几分真诚。按照他一贯的性格能说出这么多话简直是上帝显灵,陆楠一瞬间竟然有种冲动把一切真相都说出来,好好倾吐一番。各种苦闷和压力堆积在她的心底,无从宣泄,早就腐烂化为了一滩污泥。但是陆楠最终只是紧紧的闭着嘴。她不可能说出一切,这是必须保守的秘密。
“难得听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我还真是感动呀,亲爱的公爵。”
她装模作样的说。
“可惜只能赞叹一声您过于旺盛的想象力了。实际上我都不知道您一个人默默脑补了那么多。您要听真相吗,真相很简单。为什么不单纯的相信我就是一个天生喜欢权力的女人呢。只有牢牢的把更多的权力紧握在手中,我才有活着的感觉。征服一切,拥有一切,踏平放眼望去最偏远的土地,让所有人都大声歌颂我的名字,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为此我将不惜一切。”
“真的是这样吗?”
安茹公爵语气沉重的问,死死的盯着她。
“啊,是的,就是这样。”
“即便是不惜杀人,甚至愿意为此犯下更大的罪行?”
他的一再追问让陆楠心生焦躁,她不耐烦的喊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公爵,别再翻来覆去的念叨杀人不杀人了!难道您会不知道这王宫里面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过是像其他人一样满身污水的活着而已。既然对一个品行洁白的君主有那么深的执念,您愿意为了我弄脏自己的双手吗?只要您敢回答一句是,谁还不能高举手臂当一个连上帝都必须点头的好人!”
安茹公爵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问:“如果是这样的话,您能对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吗。”
陆楠不屑的哼了一声:“假如您能做到的话。”
她本来只是想嘲讽一下安茹公爵,让他别站着说话不腰痛的摆出一副高姿态来审判自己。没想到他皱了下眉头后,便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好。”
陆楠愣了一下,还以为这人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等等,什么好,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我是说——”
“请放心,我非常明白您的意思以及自己应该怎么做。”
安茹公爵以一贯凛然的态度平静的回答,因为太过平静了,陆楠几乎觉得有点不真实。
“也许您会觉得我可笑,但我真心希望坐在王座上的人可以问心无愧,以完美的品行与道德面对一切质疑。是的,您说得很正确,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必须残忍和冷酷。但假如有人愿意代替承担一切阴影背后的罪孽呢。您完全可以置身事外,这样才有足够的底气去主宰整个帝国。”
“您脑子有问题吧?难道我会只凭这么几句话就真的信了?知道自己到底答应了些什么吗,公爵?”
他说得太认真了,认真到完全无法质疑这是不是在开玩笑,陆楠用看神经病的眼神怪异的看着他。如果此刻那个魔鬼出现在面前,陆楠也许会忍不住用一个灵魂作为交换,来看清此刻安茹公爵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确实他平时的行事就能看出是个有轻微强迫症的完美理想主义者,但也不至于拼命到这样的地步吧。就算是把陆楠全方位的打造成了一个毫无瑕疵的理想君主,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您会看到的。”
安茹公爵单方面的切断了这次谈话,看来是打算离开了。要不是看他表情平静,完全没有露出什么诡异的狂热和殉道者的满足,陆楠几乎以为他已经疯了。她坐在椅子上眼睁睁的看着安茹公爵标准的行了个礼就离开,觉得自己犹如在梦里。直到晚上夜幕降临,安茹公爵把一个她很熟悉的人送进王宫,陆楠才愿意相信下午发生的一切不是幻想。
一头白发皮肤也惨白到不正常的少女垂着头站在她的面前,用一板一眼的声音说:“我是公爵大人送来……”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
按照太阳穴,陆楠差一点就叫出了拉比这个名字,幸好及时想起此刻她还没有被自己取名。所以安茹公爵这算是送投名状来了吗?想到前不久她稍微用拉比威胁了一下他,他就立刻翻脸的场景,陆楠觉得真是世事无常。
直到现在她都还处于一种懵逼的状态,安茹公爵到底在想什么啊,她真的搞不懂。
对于拉比的个人情况陆楠当然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但是鉴于这个少女的警惕性不是一般的高,陆楠仅仅给她取了同样的名字,又安排了一下她的衣食住行,没有急着套近乎。总体来说她还是很高兴的,贝赫伦夫人终于可以滚蛋啦哈哈哈。最近她背后小动作频频,搞得陆楠早就失去了对她的耐心。
原本想去套套拉比的口风,问一下安茹公爵到底在抽什么疯,而拉比身为他的妹妹,对这个哥哥又有什么看法。主要是陆楠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安茹公爵根本谈不上什么深刻的了解,想要得到更多关于他的信息。结果外面的传令官却跑来通报说主教大人醒了,想见见女王陛下。
陆楠瞬间充满厌恶,但还是只能压下满心的不耐烦装出很担心很高兴的样子去探望他一番。正好她也有问题想质问洛雷托,到底怎么收尾的,为什么会走漏消息被安茹公爵知道啊?
由于是为了“保护”她才受伤,所以主教先生暂时就在王宫东侧的客房里,陆楠满心期待想看他奄奄一息鼻青脸肿的模样,结果看到一个脸色雪白犹如垂死的圣子般被一群人关心慰问的主教,不但没有毁容,反而有一种献祭般的美感,顿时就大感腻味。果然这家伙无时无刻都不忘给自己艹人设,比她还走火入魔。
装模作样的慰问了几句,见屋里其他人都退出去了,陆楠才板着脸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啊,您说那个啊。”
主教斜靠在床头,平时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有点凌乱的散落在脸颊两边,不知道是化妆还是真的大量失血带来的苍白让他有一种随时都会折断的纤细感——当然陆楠知道都是错觉,都是特效。这家伙从内到外都乌漆墨黑坚硬如铁,纤细什么,不存在的。
“其实我得坦白一件事。”
“什么事?”
见他微微皱着眉头,仿佛真的很不安似的,陆楠立刻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必须承认,我有故意走漏一点消息,放了个活口出去——别这么盯着我啊亲爱的陛下,我只是想把矛头指引向香槟公爵,让他知道真相并且手握对您不利的证人跟证据而已。”
“……为什么?”
“您说为什么呢,我的陛下。”
主教抿着嘴微笑起来,那个笑容绽放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天真无邪不知世事的少年。
“可惜啊,那家伙比我想的还狡猾,居然没有上钩,直接又把麻烦甩给了安茹公爵。嗯……听说下午的时候安茹公爵怒气冲冲的进宫求见,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具体的细节吗。他该不是被气得发疯,扬言要以此去指控您吧。”
陆楠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但她很想抽面前这个笑得跟花儿一样的家伙。
“需要我替您解决掉他吗,陛下?这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找准时机,暗中下手,保证连尸体都不会有。”
主教凑到她的耳边,轻声细语的说,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口里吹出的气息毫无温度。陆楠近距离的看着他的深沉到几乎接近黑色的眼睛,就像是暴风雨下的大海,翻滚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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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讨厌安茹公爵啊嘤嘤嘤,他真的只是个不惜一切的理想主义者而已啦。
另外你们想看的后宫互扯头花这不就来了嘛HIAHIA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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