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帐篷出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接近黄昏,陆楠看着天边血一般的夕阳,莫名就想起了所谓逢魔之刻这个词。明明换个地方是很美的场景,却在无尽的黄沙衬托下充满了不祥之气。尽管身边有大批的军队正充满敌意的投来无数视线,陆楠却从心底涌起一种孤独的感觉。她从未如此真切的再一次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是她生活了几十年的那个世界和时代, 甚至连她这个存在都是虚假的。她只是一个套着别人身体的游魂罢了。要往更深一点的方向思考, 搞不好她脑海里那些关于现代社会的记忆都是被人灌输的而已, 她就是一个被更高存在当做玩偶摆弄的小丑。
“陛下!”
在她盯着天空发呆的时候阿弗里已经带着骑兵们赶了过来,在这恶劣环境下默默等候了许久, 他们的头上身上满是黄沙, 一个个都脏得跟什么似的。陆楠看见阿弗里和其他人脸上都是一种终于放下心的表情,知道在她跟萨拉丁扯皮的时间里,这些守候在外的士兵们不知承受了比她大多少的压力。特别是阿弗里, 他都没有掩饰自己的焦急,一双眼睛只看着陆楠, 好像天地间只有她的存在才最要一般。这让陆楠的胸口微微一暖, 刚才那些奇奇怪怪忽然涌入脑海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无论如何,知道有人在真心的为自己焦急担忧总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 哪怕仅仅只是因为她的身份也一样。
一眨眼的功夫阿弗里就一马当先的冲到了陆楠的面前,他的骑术比起陆楠那半吊子可高明了太多,几乎是擦着陆楠的脸勒住马匹, 翻身下马, 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陆楠从头到脚的每一寸, 好像生怕她受到了什么伤害。陆楠经过长时间高强度高紧张的谈判周旋, 现在也是心力交瘁,觉得两眼发花双脚直抖,真想就这么一头扎下去睡个天昏地暗。但现在还不是放心的时候,她微微对阿弗里摇了摇头,示意赶紧离开再说。身后那堆虎视眈眈的库曼骑兵可不像是充满友善的模样。
阿弗里会意的点了下头,见陆楠一副体力衰竭的模样,便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几乎是夹着她快步回到了骑兵方阵之中。他面色严肃的将陆楠托上马背,随即自己也翻身上了同一匹马,坐在陆楠的身后,默不作声的对着身边的军官们打了几个手势。于是骑兵们便训练有素的分成了两队,一队护着陆楠开始缓缓后撤,而另一队则是面向着库曼人的方向,武器出鞘,盾牌高举,摆出了掩护戒备的阵势。幸好库曼人那边虽然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些早就已经无法忍耐的骑兵像是打算追过来,却很快被军官拿着鞭子一阵抽打呵斥,终究还是眼睁睁的放着陆楠他们一行人离开了。
饶是如此,阿弗里还是没有丝毫放松警惕,确认脱离库曼人的视野后,他便下令全速前进。陆楠之前还挺为自己的骑术感到沾沾自喜,结果现在才知道骑兵真正全力疾驰的时候是什么速度,反正她已经快被颠得吐出来了,要不是有阿弗里在后面紧紧的抱着她,她早就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原来阿弗里要和她骑一匹马是这个理由啊。
由于出发以来一直都比较艰苦,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今天开始陆楠就基本没吃过什么东西。虽然在萨拉丁的帐篷里确实稍微沾了点食物,但陆楠怎么可能放开肚子大吃大喝,完全装样子而已。现在她的胃里空空如也,像是燃烧着一把火,折腾得她酸水上涌,恶心头晕。陆楠在心里苦笑,果然这个身体还是被养得太过娇气了,这么点饿都受不了。想当年现代的时候忙起来几天就靠喝咖啡活着,她不照样活蹦乱跳。她极力的想压下这股呕吐的冲动,但身体的生理反应又怎么可能单单只靠意志就能抵抗呢,所以在疾驰了一阵后陆楠终于忍不住的干呕了几声,还不小心吐出几口疑似胆汁的东西溅到了阿弗里的手上。
陆楠从来还没这么狼狈过,她擦着嘴边残存的液体,竟然第一次毫无虚假的耳根发红,想要道个歉,然而现在她被颠得东倒西歪,生怕张嘴就咬了舌头,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精力说话。但是阿弗里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他随便的把弄脏的手背在马头上擦了擦。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陆楠听到他俯下头凑在耳边低声的问:“您不舒服吗?请忍耐一下,很快就能休息了。”
陆楠拍了拍他的手臂表示自己听到了,她很理解阿弗里此刻的做法。由于太过难受,她只好死死抓住阿弗里的手臂,尽量靠在他身上让自己好受一点。回忆起离开帐篷之前萨拉丁对她说:“要不是因为你只是个女人,我绝对不会放你这么离开。你应该感到庆幸,女王陛下,幸好你只是个女人。”
那一瞬间陆楠虽然还勉强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背上早就冒出了一片冷汗。她看得出来,萨拉丁说的是实话。由于她太想获得那份停战协定了,所以毫无顾忌火力全开的跟萨拉丁展开了针锋相对的唇枪舌战。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的优秀,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能被萨拉丁看低。但是直到萨拉丁盯着她的眼睛,杀气腾腾的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陆楠才感到了一丝后悔。她又忘记了,这不是自己曾经的那个时代,她以为正常的标准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简直是天才的级别。先不说这里能读书写字的人有多么稀少,反正就陆楠接触到的对象,大多数还是位于统治阶层的顶端,却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卓越的眼光,跟没有什么独特清晰的见解。他们只是得过且过,醉心沉迷于自己的出身跟家族,只想着寻欢作乐纵情声色。陆楠在满坑满谷的贵族里挑挑选选了许久,发现能用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而已。为了能让国家正常的运转,她甚至连弗兰德斯公爵这个最开始明显对自己没什么善意的人都极力的拉拢,就是因为他好歹有脑子。
所以难怪萨拉丁会对陆楠在这次会面中无意展露出来的一些想法跟念头感到忌惮,陆楠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不小心说出了什么她觉得无所谓但这个时代的人却前所未闻的话。回想当初安茹公爵跟她聊过好几回后都不惜抛开那份偏见,陆楠觉得自己真的是太顺风顺水导致忘掉了最开始的谨慎。
但是幸好,幸好,萨拉丁再怎么心机深沉,他终究还是这个时代的男人,有着大多数男人的通病,看不起女人。陆楠曾经为这种偏见感到愤愤不平,此刻回想起来她却几乎要感谢上帝了。可想而知,她要是个男人的话,萨拉丁多半会不惜一切的将她格杀当场。
其实陆楠多少也从其他男人身上感受到了这一点,比如弗兰德斯公爵,安茹公爵,甚至阿弗里。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陆楠还是可以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满意跟隐藏很深的赞赏。陆楠自信在这个时代她比大多数男人更聪明,更具有清醒的头脑和纵观全局的眼光。但与此同时她也察觉到了,这些赞赏她的男人多少都有点惋惜,觉得她不是男人——“身为女人都能这么英明,要是男人的话一定会更加出色吧。”无数次他们看着自己的时候,陆楠仿佛都能听到他们的脑子里正在这么感叹。
陆楠已经不会因为这一点而感到郁闷和愤怒了。她曾经因为自己是个女人而埋怨过不公平,但是现在她却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正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大多数男人才看不起她,轻视她,觉得她再怎么聪明能干终究还是要嫁人。哪怕她是女王女皇帝,结婚生了孩子之后精力重心还不是一样要转移到家庭上面。即便这里不是东方,对女性的束缚好像看似不那么严重,其实骨子里依然是一样的。一样觉得女人就该回归家庭,一样觉得女人应该围绕男人奉献牺牲,没看见他们的圣经里都说了,第一个女人是由第一个男人的肋骨创造出来的吗。
思绪纷乱之中,陆楠又干呕了几声,阿弗里一只手控制着缰绳,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摸,有些焦急的说:“请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
陆楠有点艰难的扭过头,对阿弗里露出了一个笑容,她清楚在阿弗里眼中看到了诸如担忧和关心的感情,心中不禁满意的笑了。
女人又有什么不好,女人有着女人的长处跟优点,最起码男人总是会不自觉的在看似柔弱的女人面前放松警惕,觉得她们娇柔软弱,根本不存在任何杀伤力。甚至还会洋洋自得的以为可以轻松的征服她们。就像是香槟公爵,陆楠很想知道,假如她是个男人的话,香槟公爵还会这么容易接近的好说话吗?难道他不是打着用爱情来征服自己,让自己变成他俘虏的主意吗。
“萨拉丁,总有一天你会后悔没有在今天杀了我,你会为了自己的轻视而付出代价。”
望着身边激荡的滚滚黄沙,陆楠在心中恶狠狠的说。无论如何,这次见面萨拉丁用看似礼貌的方式尽情的将她戏耍侮辱了一番,最后还强行逼着她留下了足以导致她身败名裂的东西当做担保。哪怕陆楠此行的目的终归还是达成了,她却无法忘记这份心惊胆战的屈辱。
就在陆楠暗自赌咒发誓一定会回报萨拉丁的这份“热情款待”之时,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是那个帐篷里,之前负责传话带路的那个库曼使者正在跟萨拉丁说话。
“我至尊无上的主人,为什么最后您改变主意了,不是一开始就决定要把这个女王杀掉的吗?”
萨拉丁却恍若未闻,盯着桌上那份由陆楠亲笔书写并且签章盖印的纸张,他确实没想到那个几乎只能被叫做小女孩的女王敢真的写下这么一份致命的文书。而且她肆无忌惮的爽快出卖了自己的信仰,只为了对抗教会不惜引来敌人,他都不知道到底应该认为她愚蠢还是狂妄。
见萨拉丁不说话,使者不敢多嘴,只是默默的站立在一边。身为库曼的最高首领,他从来都不屑于向自己的下属解释,也不需要解释。他只要求服从,服从,毫无条件的服从。
“收拾一下,我们也该回去了。”
许久之后萨拉丁才漫不经心的吩咐,使者双手抱胸的行了一礼,急忙出去了。萨拉丁慢吞吞的收起了那张纸,卷好后收入怀中。不过他此刻确实有点后悔,不应该就这么放走那个小女王。但是他又有点好奇,想知道那个敢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小女孩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敢挑衅自己,还宣称要和他堂堂正正战场相见决一胜负。他好笑的想,就看她那模样,估计连兔子都没杀过,她真的知道打仗死人是怎么回事吗。
“哼,就让我看看你到底可以走到那一步吧,女人还是不要太自以为是才能活得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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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怎么说呢,女主你又把朱利安给忘了!!!
可能会有读者觉得萨拉丁居然因为女主是个女的就不杀她很荒唐,但是那个时代的大多数男人就这样啊,很看不起女人,女人翻不起什么风浪,不配当对手。别说那个时代了,现在的很多男人不还是这个尿性嘛。该不会以为只有东方才有直男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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