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收拾了一下, 考虑到时间问题陆楠没有重新换衣服, 她觉得巴赛尔公爵虽然是她的堂兄, 但依旧是帝国的封臣,用不着那么郑重其事,仿佛她多么的重视他一样。她还特别磨蹭了一下, 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在侍从和侍女们的簇拥下往楼下的书房走去。
本来为了表示亲密她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套房里接见巴赛尔公爵,反正这里又不怎么讲究男女之别。但是现在陆楠摸不准这位堂兄的立场, 某种程度上陆楠确实把歌兰家的每一个男性都当做潜在的窥探者看待, 一边想要拉拢他们, 一边却又最大程度的提防他们。所以她觉得还是别表现得太热情了。
书房门口的侍从们殷勤的为她开了门,陆楠深呼吸后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客套笑容, 不急不缓的进入了房间。一个大概三十出头的男人正从原本的座位上站起,对着她进来的方向动作标准的行了个礼。
“啊, 亲爱的堂兄,一路从远方赶来, 真是辛苦了。”
陆楠微微点了个头算作回礼,没有把手伸给对方好让他行吻手礼, 而男人看起来也没有这个打算,只是毕恭毕敬的站在原地没动。陆楠借着落座的机会飞快的打量了他一番, 怎么说呢,和她想象中有很大的差别。
说来确实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歌兰家族的人仿佛都遵循着什么标准模板, 虽然长相上各有不同, 但都有着相似的轮廓五官,一水儿的金发蓝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遗传基因特别强大的缘故。陆楠的身体尽管有着典型北欧血统的特征,但是对比画像上的查理以及公主父亲,还是可以清楚的找到无数血缘的影子。因此也难怪路德维希会遭到无数诟病,他夹杂在一堆金发的歌兰里面简直就像是一只混进了毛茸茸小鸡群的乌鸦般显眼。
巴赛尔公爵也不例外,金发,蓝眼,歌兰家族的标配全部都有,他的鼻子和眉骨甚至和陆楠如出一辙,叫人不得不感叹血缘的奇妙。只是他显得格外的消瘦跟苍白,哪怕时下贵族都无比推崇毫无血色的肌肤,觉得那才是上等人的标志,巴赛尔公爵也有点过头了。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隐藏在惨白色下的乌青,就是那种身患重病之人才有的黯淡肤色。他的嘴唇发紫,眼睑下面的黑眼圈触目惊心,金色的头发褪色得都快看着像白发了,眉毛更是脱落到几乎掉光的地步,这让他原本还算清秀的五官看上去格外滑稽。不需要多么高深的医学知识也能轻易看出他身体非常不好,差不多到了油灯耗尽的地步。
陆楠心想难道这就是诺曼底公爵不惜一切也要把他推上国王宝座的原因?按照继承法,巴塞尔公爵没有继位便去世的话,王位不会落到他儿子身上,应该由他的兄弟继承。不过他要是以国王的身份去世,那么他的孩子就能继承王位。这么想的话,诺曼底公爵对他可真是情深义重。
巴赛尔公爵看起来相当疲惫,陆楠急忙请他坐下,原本她还想寒暄几句问候一下他的家人,但是看他光坐着都要喘不过气的样子,她都不敢让他多说话了。
仿佛看出了陆楠的顾虑,巴赛尔公爵挤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喘息着说:“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您一定会觉得那些骁勇善战的传言都是谎话吧,其实在一年前我还不是这样……都是那场意想不到的刺杀……还有那把淬过毒的匕首……”
他停下来用手帕捂着嘴剧烈的咳嗽了一阵,陆楠注意到现在这么炎热的天气,他还严严实实穿着厚重的衣服,可见他的健康真的已经到了非常可悲的地步。
“虽然我侥幸没有死,但是身体也彻底毁掉了……稍微说几句话就要喘上半天,蒙主召唤看来是迟早的事。”
说到这里,巴赛尔公爵的表情显得无比辛酸,用一双失去了光彩的黯淡眼睛看着陆楠。
“您一定在想,我是个胆小鬼,竟然如此畏惧死亡,宁愿遭受痛苦的折磨也不肯干脆的投入天主的怀抱,实在是侮辱了歌兰家族的荣耀。”
“呃,不,我不这样认为。想要活下去没有任何过错,有时候活着可比死去勇敢多了。”
陆楠还算真诚的回答,不过她确实有些疑惑。虽然巴赛尔公爵现在形容憔悴,病痛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但还是可以感受到他确实是个真诚坦率的人。陆楠觉得他不像是个害怕死亡的胆小鬼。能叫一个男人如此留恋人世,哪怕难看的挣扎也要竭尽全力活下去,陆楠心想应该只有家人了。
“啊,看来您已经想明白了。”
巴赛尔公爵的观察力十分敏锐,陆楠神情微变,他就立刻捕捉到了,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想必您应该听闻过关于我婚姻的传言,我的妻子没有什么显赫的出身,实际上她甚至连正儿八经的贵族都不算。当年为了娶她,我和父亲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至今他都耿耿于怀,不肯原谅我的违抗。”
巴赛尔公爵苦笑着说,陆楠若有所思。
“这么说的话,之前我的叔叔想要废黜您的继承权,将王位传给小儿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算是吧,父亲对出身和血统非常重视,不止一次他咒骂过我,说宁可把王位丢到垃圾堆,也不会让出身低贱的孩子有朝一日坐上王座。”
巴赛尔公爵痛苦的摇着头,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因为情绪激动显得更加苍白,陆楠看着都觉得触目惊心,生怕他太过激动而晕厥,小心的提醒:“冷静,冷静一些,亲爱的堂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您这一边,和叔叔不一样,我不太重视出身和血统。实际上不管他们的母亲是谁,都是您的孩子不是吗。只要您的妻子出身清白,那么他们就是歌兰家族的成员,您无可怀疑的合法继承人。”
“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巴赛尔公爵如释重负的说,终于变得冷静了一些。陆楠赶紧叫侍女端来热水和糖,劝着巴赛尔公爵吃了一些,看他的脸色好多了,才继续交谈了下去。
“那么,虽然有点冒昧,现在西法兰的局势如何呢,您的父亲有和您和解的意愿吗?”
陆楠谨慎的问,根据她接到的消息,她派去的混合援军在巴赛尔公爵原本军队的配合下已经击溃了老国王的部队。再加上陆楠连续以皇帝的名义给他发去了好几道诏令,老国王终于悻悻的消停,虽然还是不肯将大儿子召回王都,却也没有再坚持废黜他的继承权。不过看样子他不像是彻底打消原本主意的模样,陆楠不得不详细询问一番。
“还能怎么样呢,父亲显然是打着拖延的主意。他的身体可比我健康,也许还没等到他留下王位,我的尸骨都已经化为灰烬了。”
巴赛尔公爵自嘲的说,咳嗽几声后,他的表情变得郑重起来。
“我必须承认,关于王位继承这件事上确实存有私心。我和我的那位弟弟一直关系恶劣,我的继母更是对我恨之入骨。如果不能确保孩子们的继承权,一旦我死去,他们和我的妻子下场将会无比的凄惨。但是,我坚持不肯对王位放手,不惜和父亲兵刃相对,却不仅仅是为了这个。毕竟还有爱德华在,他一定可以保全我的妻子孩子,至少不会让他们丧命……仔细想想,我的两个孩子都还那么小,卷进王室和权力的争斗真的是一件好事吗。比起做国王女王,我宁愿他们平凡但是安稳幸福的活着。”
他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慈父之情溢于言表,陆楠没有吭声,只是静静的听着。虽然她很想怀疑巴赛尔公爵是在演戏,但是心里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不是演戏,而是发自内心对妻子和孩子的深爱。
“听您的意思,还有另外的什么原因,难道是和您的弟弟有关系?”
不想让气氛变得太煽情,陆楠转移话题,巴赛尔公爵强行抑制住了感情,咳嗽着断断续续的说:“是的,就像您猜测的那样。其实我虽然很讨厌我的兄弟,倒不是因为他性格恶劣品德卑鄙,老实说他倒还算是个不错的孩子。但是我的那位继母却不是省油的灯,想必您应该听说过史坦立德家族,那可是个臭名昭著的家族,而我的继母正是这一代史坦立德家主的长女。按照她的身份,完全可以嫁给任何一个显著的大贵族大领主,却偏偏要嫁给一个年级足以给她当父亲的男人当妻子。您觉得难道还是因为有什么真爱吗。”
陆楠回忆了一下,好像她确实听过这个家族的名字,不过大多都是些丑闻。这个家族位于最北边,具体情况陆楠不太了解,但是他们一直喜欢靠着女人的裙子上位却非常有名。据说他们会精心调/教家族里面貌美的女性,把她们教得妖媚动人,却心机深沉。随后通过各种联姻的方法来获取其他领主贵族的财产跟领土。陆楠只是知道她的这位叔叔后来娶的妻子年纪比他小了快三十岁,却不知道她竟然出身于史坦立德家族。
“看来您已经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我的父亲早就被继母哄骗得只知道听从她的谎言,宫廷里面大多数重要的职位都换成了史坦立德家族的人担任。如果真的让我的那位弟弟成功继位,我的继母肯定会以摄政的名义夺取一切大权,那么整个西法兰还算是歌兰家的领地吗?史坦立德家族一定会明里暗里的掏空整个国家来喂养他们自己,就像他们以前做的那样。也许他们还会找个空子煽动我的那位弟弟起来反叛,一旦侥幸成功,就可以把西法兰从帝国的版图里独立出去,届时他们再教唆我的弟弟娶一个史坦立德家族的女人当妻子……”
巴赛尔公爵剧烈的咳嗽起来,由于书房里没有其他人,陆楠不得不亲自过去给他抚背,好让他舒服一些。她一边动作一边心不在焉的想,如果巴赛尔公爵所说属实的话,那倒也不是完全的危言耸听。这种事情在贵族里面真的有过前例,是要有所提防。
“我会重视您所说的一切,请您放心,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我当然是站在您这一边的,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支持并且确保您的王位继承权。”
虽然和巴赛尔公爵还是第一次见面,陆楠对他感觉还不错,比起那个根本见都没见过的另一个堂兄弟,她当然愿意站在巴赛尔公爵这一边。再说她和诺曼底公爵联姻的基础就是确保巴赛尔公爵的继承权,而且,他的健康如此糟糕,想必也活不了几年。他的两个孩子年纪似乎都很小,到时候陆楠不就可以重演卡洛曼和卡尔那一套老戏码了吗。
当然,这样的事情陆楠不可能宣之于口,只是一脸正气的劝慰着巴赛尔公爵。
其实她还想问问诺曼底公爵和她缔结婚约的事情他知不知道细情,但是想到自己多方探查打听,居然没有任何人发现巴赛尔公爵身体不好的实情。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消息闭塞不好探查,一方面也足见巴赛尔公爵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软弱无力。最起码他把自己的消息成功的封锁,没有被太多人发现实情。所以陆楠完全有理由怀疑诺曼底公爵这事儿他从中插了一脚,搞不好还是他背后撺掇的呢。她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不过巴赛尔公爵做事真是滴水不漏,他像是看穿了陆楠隐藏的顾忌,和她扯了一会儿闲话后忽然提出他的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大儿子六岁,小女儿才两岁。不管未来陆楠结婚后生出的孩子是男是女,他都很愿意亲上加亲,和陆楠结一门娃娃亲。
“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到时候再说吧。”
明白这是一种变相的投诚,毕竟这个年代缔结婚约是件很正式很严谨的事情,巴赛尔公爵等于是在主动将自己绑上陆楠的战船,陆楠莞尔一笑,没有立刻回答。她心里只觉得很讽刺,为了达成目的,她出卖了自己的婚姻,现在连还不知道在哪里等待投胎的孩子也要提前卖身了吗。
哦,对了,这样一来还是近亲通婚,万一生个畸形弱智可就精彩了。
送走了巴赛尔公爵,陆楠去骑了一会儿马,又接见了几个大臣,和一些贵族共进晚餐,直到月上树梢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卧室。一进门她就察觉到了屋里有人,不过那种熟悉的感觉,应该不是什么危险人物。她不动声色的轻轻将门虚掩,伸手摸到一直不曾离身的匕首,压低声音问:“朱利安,是你吗。”
见朱利安从阴影中缓步而出,陆楠松了口气,反手把门关紧。
“真是稀奇啊,你居然主动在屋里等我,有什么事情吗。”
朱利安沉默了一阵,用沙哑的声音说:“克洛泰丝,你……应该马上就要正式加冕成为皇帝了吧。”
陆楠正在解扣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她敏锐的捕捉到了朱利安语气里那一丝异样,不过她却装着没有察觉到,若无其事的问:“是啊,怎么了?”
“……进行到这一步,你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大长老想要见你。”
朱利安的语气微不可闻,显得竟然有些心虚。而陆楠却是猛的一震,听到一个从未听过的新名词让她心中顿时危机感十足。大长老是什么鬼?为什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要求见她?难道这位公主真的加入了奇怪的组织被他们抓住了某种致命的把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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