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六年三月, 江东孙权罢兵称臣, 卑辞奉章,上请罪书及扬、交二州印绶。上感其诚意, 又惜其父孙坚乃汉室忠臣,有讨董勤王之功,固不忍加责, 交还二州印绶, 封孙权为吴侯,领二州州牧,督兵粮诸事, 抚怀边民, 昭示王恩。封孙权兄孙策为县侯, 赐居皇都,携家眷与大军一同归朝。
同月, 诏并十四州为九州, 复牧复监一职,禄二千石, 监察各州,协佐州牧。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上路。这一次, 大军行军速度远比往日要慢许多,每逢风雨也会暂缓行程,甚至有时行军半日便会驻营休整。究其缘由, 一是因为天下战势基本已定, 许都又有荀彧坐镇, 大军晚回些日子也无伤大雅,二则是因为军中许多士兵或是染病未愈,或是伤口未愈,所以行军也就慢了下来。天下终于要太平了,这样做,至少能让那些在黑夜中浴血奋战的将士中,少一些人倒在黎明前的最后一刻。
这一日便是如此。三个时辰后,大军停止行军,在原地安营扎寨。将基本的事情吩咐下去后,曹操来到了郭嘉的帐子。
“嘉见这附近都是旷野,外面又春光正好,不如嘉与明公今日去打猎如何?”
“怎么突然想去打猎了?”曹操走到郭嘉身后,边问边顺手接替郭嘉梳理头发。比起郭嘉方才的笨拙,曹操就轻车熟路的多,几下就把郭嘉缠在一起的几处发尾疏开,又用布带帮人将青丝高高束起。
“嘉先前被明公硬拽着练骑射练了那么久,本以为这次南下能用上,结果现在都要回去了,还没碰到一次机会。”见头发已经绑好,郭嘉转过身道,“总得让嘉学以致用,好好大展雄风一回才是。”
望着人眸中闪烁的光点,曹操对郭嘉骑射的真实评价硬生生的就卡在了喉咙里。
“既然如此,不如索性让想去打猎的将士都去。这段时间连日行军,孤估计他们也早闷坏了。”
“那好啊。明公不如再下个命令,比如猎得猎物最多者会有赏赐之类的?”
“这是自然的。”曹操应道。接着,他见郭嘉已是跃跃欲试,不忘叮嘱道,“打猎的时候,你和孤一起,不许擅自自己跑开。”
“啊……”郭嘉瞬间失望了起来,小声嘟囔道,“这还有什么意思……”
曹操挑眉:“奉孝你说什么?”
“没有!嘉说和明公一起一定很有意思!”郭嘉连忙改口。他可真怕曹操再细琢磨会儿,就会因为安全的缘故最后决定不带他去。比起那个悲惨的结果,现在已经很好了,他要知足常乐,嗯。
就在郭嘉努力自我宽慰时,曹操又说道:“孤知道你不愿意。这样,等回了邺城,孤再亲自教你几个月,再带你去城郊野猎。现在……孤不仅得保证你的安全,也得保证其他将士的安全。”言下之意,就是说郭嘉骑射实在是技艺堪忧,没曹操盯着,不仅会伤到自己,还很可能误伤几个无辜群众。
“……”
“还是奉孝在想那猎得猎物最多的奖赏?”曹操强忍笑意,努力一本正经的继续道,“放心,独给你的那份孤早就准备好了,只要你有一箭命中猎物,哪怕猎物没死,孤也给你,好不好?”
郭嘉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人的衣襟,嗔怒道:“你故意的?”
“生气了?”
郭嘉果断呲牙,以示自己的确正处在超凶的炸毛状态。
曹操亦果断轻啄了下人近在咫尺的双唇,眯起的凤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现在气不气了?”
“嘉是会被美色所惑的人吗?”然而郭嘉这话说的显然底气不足,连抓着人衣襟的手都不自觉间松了开来。
曹操自然瞬间就看出人的心虚,不由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听在耳中,抓得郭嘉心更痒了。
“那嘉先去选马了。”在帐中气氛变得更微妙之外,郭嘉果断的采取了走为上计之策。他真害怕再在帐中呆一会儿,比起去追那些猎物,他就会改变主意,把今日余下的几个时辰都交代到在榻上猎艳了。
等等!
平日里也不见明公如此,今日突然这样……莫非就是为了以此引诱
嘉放弃去打猎?
好险好险!郭嘉不由连声暗叹。虽然很没面子,但他不得不承认,自诩风月常客的他在面对自家明公时向来无法保持往日的那份风流从容,且这一症状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严重,恐怕早就无药可医。
“哟!”一个健朗的声音打断了郭嘉的思绪。郭嘉循声望去,见孙策正向他走来。
孙策只是路过,本就是向随手和郭嘉打个招呼,结果走进了一看,才发现郭嘉目光游离,奇道:“我没看错吧,你这是……”
“不,你看错了。”郭嘉立刻敛容正色,力求就算陈群在他前都挑不出一丝错来。
“啧这有什么好否认的。”孙策对于郭嘉这拙劣的掩饰表示不屑,满是过来人的语气,“是收到妻子的家书了吧,我当初打到历阳的时候,收到公瑾的信时也和你这差不多。说起来,这次到了许都后我可一定要去你府上拜访,见见你那位夫人。”
“噗。”郭嘉瞬间笑喷了,“那么久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啊。”
“这当然记得啊。”孙策对郭嘉的反应十分不明究竟,“能让你称赞国色天香的女子,我怎么可能忘了。不过,我到不信这天下会有比大小乔还要绝色的丽人。”
等孙策说出“绝色的丽人”六字后,郭嘉早已笑得直不起来腰,不免让孙策更觉得怪哉。当然,郭嘉是绝不可能给孙策解释这其中的玄机的,除非……
曹操的命令很快传到了全军。正如曹操所想的,连日以来枯燥的行军生活已经让军中许多人烦闷不已,难得有机会打猎消遣一下,自是各个兴致极高。而曹操所说会给猎得猎物最多者奖赏,更让许多人尤其是牵扯到嗣子之争的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郭嘉刚把宽大的袖口束起时,孙策又牵着马向他走来。郭嘉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竟惊讶的从孙策眼中找到了几分歉色。
“刚才的话……抱歉啊。”
“?”
“我才知道你夫人已经过世了……”孙策想到刚才士兵口中“郭祭酒夫人难产而亡”的话,又忆起多年前郭嘉提起自己夫人时眼中无法作伪的情谊,更觉得贸然提起此事的自己处事不妥,戳到了郭嘉的伤心事。
郭嘉愣了好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孙策说的是何人,一理通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忍不住又笑出了声。只是此时这笑落到孙策眼里,反倒全成了无以言表的悲凉。正当孙策纠结于要不要再说些什么安慰一下人时,郭嘉已经向远处招起了手:
“明公,嘉在这里。”等确认曹操看到了他,他又回头对孙策道,“你不是想见嘉的夫人吗?呐,来了。”
“??!”
“奉孝和孙将军聊什么呢?”曹操边走来边问道。
“聊些趣事。”郭嘉笑道,还不忘对着孙策用眼神指了指曹操,“现在见到了,孙将军以为如何?”
“这就是你夫人??!”
“当然。”
“国色天香??!”
“当之无愧啊。”
“哈哈哈哈哈!”
这一次换得孙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边笑还不对郭嘉的审美情趣连连夸赞:“真是,当之无愧,好一个国色天香哈哈哈哈……”
“伯符啊,”郭嘉语重心长,“你再这么笑恐怕得肚子疼啊。”
“哈哈你说要是让你家丞相知道你这么评……靠!”
“嗯?怎了?”
“你个乌鸦嘴!”
对“乌鸦嘴”这个称呼欣而受之的郭嘉丢下捂着肚子的孙策,悠哉游哉的上前从曹操手中接过缰绳,而后翻身上马,与曹操一同策马远去。真可谓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临走前他还不忘回头补个刀:
“伯符身体不适就别去野猎了,放心,嘉肯定能给你打只兔子回来。”
“这兔子有什么特别的啊。”围观士兵陆仁甲小声问道。
“这孙将军不是因为打猎的时候被刺客袭击死过一回吗。听说啊当初他就是为了追只兔子追出去好几里,结果才被刺客找到机会行刺的。”围观士兵迟呱乙见身边的人居然不知道这八卦,连忙担负起科普之责。
“对对。而且听说啊,这孙将军什么狮子虎豹啊都猎到过,就是从来没猎到过兔子。算命的说啊这孙将军和兔子天生命中相克,怕兔子怕到不行,所以几箭都没射中,这才追了出去。你说这邪不邪行。”围观士兵涂草丙也凑了个热闹来咬耳朵。
“靠!”孙策也顾不上什么肚子疼了,“谁和你们说我当初被行刺是因为只兔子了?”
小声交流八卦的三个士兵显然没想到会被孙策听见,连忙恢复平日守卫的姿态,但也不忘用眼神瞟了瞟远去的郭嘉,以向孙策说明传言从何而起。
“那孙将军当初被行刺是因为什么啊?”三人中颇有求知欲的一位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当然是……”他本是打算好好和这几个小卒说说他打算将计就计的深谋远虑,在当时要如何如何下一盘大棋引蛇出洞。但这计谋就算设计的再高明,那也得奏效了才好说出口,万一他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堆,这三个小卒再问个“那为什么最后还真中招了”,那他的形象估计得更令人堪忧了。所以他只得把话卡在这里,轻咳一声,敷衍起来:“咳,总之和兔子没关系就对了。”说完,也不等三个小卒回应,就径直离去。
“虽然他这么说……”
“可看他这神情反应……”
“果然还是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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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呼啸而过,飞鸟应声坠地。
曹丕放下弓,转头看向身边的司马懿:“仲达,你可帮丕数了这是猎到的第几只猎物了?”
“……第九只?”
“是第八只。”曹丕挥挥手让随从上前把猎物扔到篓里,对司马懿无奈道,“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心不在焉?”
“昨天晚上想些事情,没睡好。”司马懿回道。
“能让你想了一晚上的事,定是件大事。”
不得不说,曹丕这次的确一语中的。昨日辰时,司马懿从军中领到了送来的家书,除却父亲与兄弟那些寻常的关心外,在最底下,还夹着一封张春华亲笔写的信,而正是信中的内容,让他辗转反侧了一晚上都没能睡着。
“家长里短的小事罢了,就是烦杂了些。”司马懿放淡了口气,将此一语带过,“不提懿的事了。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了,你才打到九只猎物,想稳稳赢过曹植还差得远。这块估计也没什么大猎物了,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是八只……”曹丕叹口气,也不打算再追问下去,反正在司马懿不想说的情况下,他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又想起司马懿提到曹植,便道:“父亲很清楚在骑射之事上,子建胜不过丕,丕也胜不过子文,子文又不一定能胜的过几位将军。争之无益,倒不如好好享受这片刻欢娱。”他顿了顿,看向司马懿笑道,“所以仲达,倘有烦心事,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丕都打到八只了,你才有三只,若是最后连丕的一半都不够,丕可要先罚你了。”
听见曹丕的话,司马懿不由失笑。自从夏口一事过后,曹丕就与先前大不一样了,心胸眼见都大气了许多,鲜少再在蝇头小利上患得患失。这样的曹丕,无疑更会得到曹操的亲赖。说到底,最后嗣子之位究竟落到谁头上,靠得的确不是这些所谓的比试,而是曹操的心意。
但若曹丕真的得到了嗣子之位,将来又真的登上了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不自觉的,司马懿还是又想起了张春华信中的话,笑容顿时又冷了下来。
那是他从少时就汲汲所求之事,他本不该有片刻的犹豫。
突然,一只鹿不只从何处跑了出来。曹丕一看大喜,连忙驾马去追,而司马懿也只得暂时放下烦心事,跟着曹丕追了上去。
这鹿本就因为听到马蹄声受了惊,曹丕一箭擦着它的背部滑过,更让它跑的飞快。曹丕与司马懿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由曹丕从后方继续半追半赶,司马懿则驾马从前方围堵这头鹿,不一会儿,果然将这头鹿逼的进退维谷。
“仲达,且看看这会是丕的第九只猎物,还是你的。”
曹丕与司马懿一前一后将箭搭在弦上,将弓拉满。但若细看,就会发现司马懿状有意无意的比曹丕慢了一点,这样就算两只箭看上去是一捅射出去的,最先射到这头鹿的一定会是曹丕的箭。
却是变故惊生。这头鹿见进退无路,竟突然胆由心生,飞快向曹丕冲去。今日曹丕是随便挑了一匹普通的马出来打猎,这马哪里见过这么凶狠的鹿,瞬间被吓得一跃,正专心致志注意力都在弓上而没有握缰绳的曹丕,一下就被掀翻落马。眼瞧着这头疯鹿马上就要踩上来时——
一只羽箭破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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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着曹操的鬓边飞过。
“明公!”郭嘉忙驾马跑了过来,细细检查了好一会儿,见箭的确没有伤到曹操,才长舒一口气,不禁怨道,“你怎么也不知道躲啊,万一伤着你……”
“不可能。”曹操道,“奉孝绝不会伤到孤。”
曹操的声音这般笃定,到让郭嘉被噎了一下。他翻身下马朝箭落的方向走去,只见那只箭静静的躺在草丛里,而本该被射中的猎物——那只白绒绒的兔子,一点都不怕草丛里的这东西,仍安之若素的吃着草。
郭嘉突然怀疑,曹操刚才那句“不会伤到他”究竟是在说情话,还是又在委婉的鄙夷他的射术。
他愈发后悔当年在颖川书院的时候偷懒不去上射术课了。
不过最后,这只猎物还是被郭嘉稳稳的收入怀中。不是因为他的射术突然有了惊人的进步,而是这只兔子似乎天生的就不怕人,郭嘉走过去提溜起它的耳朵时,它都没有挣扎,发红的眼睛呆呆的看着郭嘉,对自己的处境完全没有一丝害怕。
“要养着吗?”曹操问。
“嘉可连自己都养不好呢。”郭嘉将这兔子扔到背篓里,“带回去改善伙食好了,嘉估计大家吃军粮也吃的快腻死了。”
曹操不由失笑:“奉孝是打算用这么一只小兔子改善全军的伙食?”
“这只是第一只好吗?!”郭嘉怒道,“明公怎不知万事开头难的道理?”
曹操看了看已然偏西的日头,张了张嘴,还是决定给他的祭酒留几分面子。
刚才郭嘉和曹操基本上已经把这块的草场跑遍了,这附近大多都是些没什么危险的小猎物,所以郭嘉驾马继续去找猎物,曹操也没急着上去追,勒马留在远处,确保郭嘉在他的视线内就好。
他喜欢郭嘉,喜欢郭嘉的才智,喜欢郭嘉在他苦恼时总能为他解惑,喜欢郭嘉只凭他一个想法,就可以奇计百出为他实现在旁人看来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郭嘉洞悉人心,也擅于利用人心,所以周旋于诡谲狡诈之中于郭嘉并非是难事。但比起那样的郭嘉,曹操更希望,等一切事情都结束后,他能就如眼下这般,无所谓明枪暗箭,筹谋百思,而是全然的纵情恣意,从心所欲,从思所愿。
春风拂面,草长莺飞,云兴霞蔚之下,策马追逐着猎物的人,踏过荏苒时光,望在他的眼中,仍是初见时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
又过了一个时辰,郭嘉终于猎到了他今天的第二只猎物——一只野狸。这一箭稳稳的将猎物射穿,着实让郭嘉好好的在曹操面前扬眉吐气了一番。
“取彼狐狸,为公子裘。”曹操道,“奉孝独独追这只狐狸追的如此锲而不舍,是要为何人作裘?”
虽是问句,但听曹操的语气,分明早就确定了答案,只等着郭嘉亲口说出来他想听的答案。
果不其然,郭嘉微笑道:“我朱孔阳,为公子裳。等到了下个城里,嘉找到手艺好些的匠人,给文若做件裘……诶?”
郭嘉话没说完,手中的猎物已经被曹操躲过,扔到了自己的篓中。
“这只就当是孤打到的。”
“明公要抢的究竟是这只狐狸,还是要做好的裘衣啊?”
曹操未答话就驾马离开。但从他表情上看,显然是不仅要对这只狐狸宣誓所有权。
郭嘉轻笑一声跟了上去,也没再把那只狐狸要回来。反正本来就是要送人的,无非是时间上早了些。
等他们回到营中时,天已经快要全暗下来了,出去打猎的人陆陆续续也都回到了营中。猎得猎物最多的人果然不是曹家的几位公子,所以嗣子之争的意味瞬间就淡了下来,最后的赏赐无论多么珍贵,都不足以掀起什么波澜。唯一的波折时,当曹操看到放在曹丕面前的一堆猎物时,顿住了脚步,多问了句:
“这头鹿是你打到的?”
曹丕有心帮司马懿邀功,立刻答道:“回禀父亲,是……”
“是二公子打到的。”司马懿却是先一步代曹丕说道。
“哦?”曹操眉头一挑,一双凤眼别有深意的看向曹丕,“子桓,是这样吗?”
曹丕一怔,不明白为什么司马懿要这么说。这草场上鹿的数量很多,今日打到鹿的人不在少数,所以猎到鹿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反倒是司马懿在千钧一发之时救下他才指的大书特书。但既然司马懿已经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改口,便顺着说道:
“回禀父亲,是的。”
曹操看了看曹丕面前加上这只鹿总共的九只猎物,又扫了眼曹丕用布条包着的右手,若有所思。不过最后,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就向早就摆了一地猎物,迫不及待地等着曹操的夸奖的曹彰走去。
这个小插曲一闪而过,谁都没有放在心上。倒是面对眼前这堆积如山的猎物,早已不乏有人垂涎欲滴,曹操与他们调笑了几句,便大手一挥,命炊兵将这些猎物抬下去,都做好了之后分给三军将士。虽未明说是设宴,但佳肴在前,又无需所有人设防,许多将士,尤其是那群武将,不一会儿就聚到一起聊起方才打猎中的趣事。士卒们将捡来的木柴堆到一起燃起篝火,烤肉的香气与说笑声随着风在营中弥漫,处处都是欢欣之色。
若是往日,郭嘉定会是那人群中的一位。但可惜此夜有肉无酒,比起酒量,郭嘉的胃口实在是不值一提,没过一会儿就不得不走出帐来消食。闲逛了许久,也无心回去,便索性在一处篝火旁坐下,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发起了呆。
“你有心事?”一个温婉的声音突然在郭嘉身边响起。不必抬头,郭嘉也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这军中人人都盼着打完仗回去,估计只有嘉一人不想回北边了。”郭嘉轻叹,“打仗可比政治简单许多啊。至少打仗的时候你还知道谁一定是你的敌人,等回了许都……”
“但其实你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不是吗?”女子柔声道,“孰轻孰重,你早就有了答案。为了这个答案,你什么都舍得掉。”
温婉的声音却透着肃杀之气,听起来却更加动人。这时,郭嘉才转身看向后方的女子,笑道:“听你这话,是觉得委屈了,要怨嘉了?”
“怨你做什么。”女子亦是笑了起来,绝色的面容配上这莞尔一笑,足以当的起倾国倾城四字,“天下多少女子想嫁给大英雄,我却能一举两得。怎么想,我都足够幸运了。”话音刚落,她突然眼神一凛,在确认来人身份后,却又放松下来,“有人来了。是你不怎么喜欢的人。他已经看到我和你在这里交谈了,你说,这位你眼中的聪明人,能猜到多少?”
“肯定比你家那位大英雄猜到的多。”郭嘉笑道,又看见女子手中提的饭箧,“快去吧,那只兔子可是嘉辛辛苦苦猎到的,可别还没养肥就被你们饿死了,那就不好吃了”
“妹妹可喜欢这只兔子了。你可不许在她面前说这种话。”
女子用余光瞟了眼身后越走越近的人,又轻笑了声,而后转身离开。
来的人是杨修。他只看到了女子的背面,虽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却没想起究竟是谁,便问道:“那位是……”
“杨公子,这明月当空晚风徐徐,不去陪着四公子吗?”没等杨修问完,郭嘉已将话题跳开。
杨修面色一僵,嘴唇微动,踟蹰了半天却还是没能说出半个字。半天没等到回应的郭嘉转头看了他一眼,恍然明白了什么:“不会……你原本过来,是四公子让你来给嘉道歉的吧。”
杨修嗫嚅了半天,才终于吐出句:“郭祭酒,之前在夏口,是修……”声音却是卡在了这里,半响,都没能继续说下去。
“其实不必和嘉道歉。”郭嘉十分“善意”的继续道,“所谓‘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孔融当初就想致嘉于死地,公子与他齐名得入祢衡的眼,想嘉死,也顺理成章。嘉很理解你。”
杨修眉眼微动。他就算再迟钝,也听得出郭嘉绝不是真的在宽慰他。
“不过可惜,祢衡和孔融都走在嘉前面了。”郭嘉抬头望向杨修,墨色的眼眸中还残留着的火光。他轻轻一笑:
“却不知下一个,是嘉还是德祖呢?”
“哼!”杨修冷哼一声,不知是吓得还是气得,全无方才心平气和的模样,“郭嘉,若非是子建非让我来,你以为我愿意来和你说这些吗?!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是我给你下的毒?!没有证据,看你能怎么报复我!”
“德祖啊,”郭嘉口气愈发语重心长,“你觉得,嘉去和主公说你给嘉下了毒,主公杀你,需要什么证据吗?”
杨修一怔,随机心头恐惧更胜。的确,若是郭嘉直接将全部的事情告诉曹操,曹操或许真的会不顾他父亲的颜面,不顾杨家名门望族的地位,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杀了他……
“开玩笑的啦。”郭嘉话中一瞬又带上了笑意,“主公素来赏罚分明,定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处置任何人,杨公子不必担心。”
“……”
“当然,得是任何——无辜之人。”
“真不禁吓。”见杨修飞也似的离开,郭嘉不由嘟囔了句。
也罢,希望他这番话能让杨修知道些收敛。他倒是不介意杨修来找他的麻烦,无非是给无聊日子平添些趣味,但若是下一次杨修还在军情紧急之时营私门之计,那他可就再容不下杨修了。
那一边,曹操正和夏侯惇谈笑时,余光看见了郭嘉离去的背影。他只当郭嘉是骑马跑了一下午觉得累了回帐去休息,便没太在意。等到肴骸已尽,杯盘狼藉,众人都已乘兴而归后,他去郭嘉的帐中却见空无一人,才知郭嘉根本就还未回来。又绕着大营走了一圈,才在即将燃尽的篝火前找到了已昏昏睡去的郭嘉。
“也不怕感染了风寒。”曹操轻声怨了句,手在人额头上放了几秒。还好,许是因为一直呆在篝火旁边的缘故,即便被夜风吹了这么久,郭嘉的头也没有发热。
“嗯……”郭嘉迷迷糊糊应了声,顺势靠到曹操的胸膛上,睡得更香甜了。
曹操素来对醉鬼没有办法,对熟睡之人更是无计可施,责怪的话他就算说了也没人能听见,最后唯一能做的,只有把人抱回大帐,还得格外轻手轻脚,免得把郭嘉再吵醒了。
但不得不说,当看到郭嘉毫无防备,全然信任的靠在他怀里时,曹操还是不由心头一暖,也就打消了明日等人醒来好好教育一下人的打算。
最后曹操还是把郭嘉抱回了自己的帐中,门口守卫的许褚看了一眼,便立刻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以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清白。曹操走过时,暗踢了他一脚,瞬间许褚就再装不住正经嬉皮笑脸起来,被曹操瞪了一眼也不恼,尽职尽责的等曹操抱着郭嘉进去后把帐帘放下,又去调开离帐子较近的那些士兵。
但这次许褚真的是冤枉了他家的主公。曹操把郭嘉抱到自己的帐子里,无非是因为他的帐子里已经烧了很久的炭火,比起郭嘉长时间都空荡荡的帐子要暖和很多。还有就是,他命人制作了许久的东西,也放在他的帐子里。
曹操走到案边,将木盒打开。盒中静静放着的,是一柄折扇。若是有人拿起细观,就会发现这柄折扇的扇骨全是由楠木所做,所用的绢则是与金等价的蜀锦。展开折扇,扇上赫然绘着浩渺山河,于峭崖绝侧,云烟深处,墨色苍劲如松:
万里咫尺,但为君故。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本来打算晚上将士们散了就给你的,结果你却先睡着了。”曹操将扇子拿出来,放到人的掌心里。
“是什么东西?”郭嘉还未熟睡,闭着眼睛,感觉到手中放了东西,便下意识将东西连同曹操的指尖一起握住。
“你猎到猎物的奖励。”
郭嘉立刻又将扇子攥紧了些。
“这一次,可不能随便送给别人了。”
“……舍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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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的治所中,钟繇正在指挥着下人收拾着东西。从上一次算起,他已经将近有六年没有回许都了,这一次终于接到诏书召他回去,他要收拾的东西里光所写的竹简字画就足足放了两个大箱子,其他东西更是不计其数。不似前几次轻车简行回朝,这一次他吩咐下人务必要将所有他指明要带的东西都带回去,因为他很清楚,在这个时候召他回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已不需要由他来坐镇关中,或者说的更清楚些,终于,曹操要改变先前的怀柔之策,对关中关西之地有所作为了。
“报!有杨秋将军使者,骑都尉孔桂求见!”
孔桂?
钟繇想了想,隐约到还记得这个人。此人是杨秋的心腹之士,建安初年的时候他还替杨秋去了几次许都,似乎也是在那时被封为的骑都尉,以安抚当时的关中诸将。不过钟繇很少回许都,在关中若是有事也会直接拜会杨秋,到从未亲眼见过这个孔桂。当然,一个小小的骑都尉,
本也不值得他费心。
然而,等孔桂走到他面前时,他才突然理解为什么仆人来禀报时,面上的神情会那么奇怪。
“在下孔桂,拜见东武亭侯。”
饶是钟繇,也差点显露出惊诧之色。他凑到身旁的夫人孙氏耳边,轻声问道:
“你觉得像不像?”
“什么?”孙氏不明就以。
钟繇这才想起来,自打他娶了孙氏以来,还从未带她回过许都。没回过许都,自然不可能见到过那个人。这心有万千话却无一人可说,实是让钟繇憋得郁闷。
“等等,”走神之余,钟繇其实还是将孔桂正在说的话听进去了一些,很快就发现了重点,“杨秋命你与繇一同回去?”
“是。”孔桂不亢不卑回道,“杨将军感曹丞相连年征战,为汉室操劳,又心念多年来曹丞相对关中诸将的厚待,特亲笔一封,与西凉战马百匹,希望能让桂亲自奉给曹丞相。只是不知亭侯是否方便,所以先命桂来拜见亭侯,亲诉其中详情。”
“西凉战马天下闻名,杨将军肯一次献出来百匹,可见心意之诚。繇怎会觉得不便。”钟繇已恢复了往日里威严而不失温和的模样,道,“还请骑都尉在这处治所好生休息,三日后随繇一同上路。”
这一次回去,一定会很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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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课上和老师斗智斗勇的终于写完了呼……
五月份真的是忙到飞起,学年论文入党材料夏令营还有课程结课全赶在一起了,而打完这段字的下一秒我就得继续和老师斗智斗勇的填申请表……更新这么慢实在实在抱歉,一定有很多错字等我晚上回去再挑orz
学期一开始的我是多么天真会在学期计划里写这学期把小说完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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