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你不该这时候来……咳咳……”

　　层层叠幔下, 本该已病入膏肓的宏文帝却睁着格外清醒的双眼，浑浊的目光里倒映着站在床下看向自己的儿子。

　　“儿想着，该来见您一面。毕竟这一切，与儿料想的，要太容易了些。”肖灿神色复杂的看着陷在床榻上的宏文帝, 若剥去那些因多年酒色显出的疲惫老态, 那双浑浊的目光中依稀也有些他儿时所见的清明。

　　“你不该来的。”宏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失望, “老六怎么没来？”

　　“我拦下了他。”

　　“你呀！”宏文帝叹息着，像是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伸出手, 对面前的男子招了招手。

　　肖灿上前一步, 握住。

　　“这弑君之名，本就该是我来担。”他轻声道，“无需六弟。”

　　宏文帝眼中闪过怒意, 他吃力的喘了一口气，呵斥道：“得位不正！你可知会有多少阻力！”

　　“那些都是儿……日后会遇见的事了。”

　　“老四, 不要任性, 就按照父皇的安排吧。”宏文帝眸色温柔，“你啊, 太张狂……就如……你母亲。”

　　“……”

　　肖灿沉默，忽的一笑：“这也没什么不好。”

　　“的确……”宏文帝看着肖灿，他看的很仔细, 似乎想从这个儿子的脸上, 看出当年那个女人的音容, 许是看的太仔细了, 一阵恍惚中，宏文帝有些激动道：

　　“你怨我？”

　　“儿不敢。”肖灿抽出手，站起身。

　　“你是朕最珍爱的儿子。你母亲，是朕此生最爱的女人。这至尊之位，朕早为你安排好，辉儿……”

　　“珍爱？”肖灿轻笑出声。他看了榻上的宏文帝一眼，只一眼，就叫宏文帝再说不出想说的话，这眉眼，太像明妃，就像那一年，明妃死前他所见的最后一面，似是空山寒雪，眉目清淡。

　　宏文帝心头一窒，头一阵阵抽痛，他扶着额头向后倒去。

　　银烛辉煌，宝鼎焚香，外头春光正好，有小鸟啁啾声传入殿中，这曾是他最喜欢的时节，那时候的他，便是满心的愤懑都能在那双翠袖青葱的抚慰下化解散去，也是同样的时节，他匆匆赶去妩娘处，最后一眼见到的，就是这样清淡的眉目，所有曾对他的雀跃，期盼，欢笑……最后都只剩下这样清淡平和的一眼。

　　唯一不同的，只是妩娘腮边还坠有一滴泪，若不是那滴泪，他几乎不能明晰她心中所想。

　　“朕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安定社稷！你不该怨朕！”宏文帝吃力道，他心头发热，面庞上那一点挣扎的皮肉紧紧绷在了一起，显出些混沌的扭曲，“你母亲！也不该怨恨！窦家盘踞多年，皇权受桎，朕舍弃了此生最爱，却为你，我儿！朕为你铺平了一切！”

　　肖灿瞧着漆黑的梁柱上盘旋的金龙锦云，十年前，榻上的这个男人就没有保住母亲和他，消沉多年，最后这几年终于清醒一些，却是用骨肉相残的法子，找一个破开窦家的办法。君不是君，父不是父，他本以为扳倒窦家不易，毕竟这个男人用了半辈子也没有成功，蛰伏十年，确保一切妥当，最后却发现，与他料想的，这些，要太容易了些。

　　十年前的宏文帝，虽然同受多方桎梏，行事却也称的上一句英明神武。是他用了心，还是面前这个人，一直没有用心？

　　“这宫中，没有人觉得母妃是您此生最爱。就连儿，也不觉得。”肖灿道，“可儿今日信了。您舍弃，是因为您措手不及。”

　　“辉儿？”宏文帝脸上有一丝喜悦，他抓紧胸口，感觉有些难以呼吸。

　　“只是母亲去后，您也是夜夜笙歌，宫中无所顾忌，儿吃苦颇多。虽然近几年终于明白了您的打算，心中也无法认可。不过是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向前走罢了。只是如何走，怎么走，儿……却有了另外的打算。再不能因着措手不及，落得个无能为力的下场。”

　　“你是怪朕逼你吗？”宏文帝喘息着，“生于皇家！你应明白窦氏之子……绝，绝不能算是……你的兄弟。”说到“兄弟”二字，喘息声渐弱，直到越来越弱，终归于无，“便是杀了，也是应当……”

　　少年时期因着多方权衡利弊，被逼着娶窦氏为皇后，已是宏文帝心中的奇耻大辱，中年又因窦氏痛失所爱。二皇子与七皇子，在宏文帝眼中早已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窦氏密谋，一直野心勃勃有朝一日取代他的工具！

　　“生于皇家……夫妻，父子之情，一自飘零浩散，儿不是不知。”

　　“……却非儿最初所愿。”

　　虽非所愿，还是走到这一步，肖灿想着这一点，眉头一皱复舒展，嘴角一丝笑不知是嘲是讽，再转眸，看向宏文帝，他凝眸一怔。

　　甘泉宫外已是重兵把守，宗国以黑为尊，黄袍缀金龙以示九五之尊，昨宵欢宴之地，今日陡恁冷清，暗沉沉的黑色帷幔中，蔓延着肃杀之意。明国公忖度着天色，接过一旁侍者端着托盘，亲自端酒进了室内。

　　“殿下，时候不早了。”尹琼树恭谨道。半天不见肖灿回复，他抬眼一看，心头便是一哽，“殿下！”他的好殿下，不去做正事，还在窗边看风景呢。

　　只是……为何如此安静？

　　肖灿没有回头，宫墙内顺着瓦片远远伸出的檐角，攒尖向上高高翘起，其下缀着巴掌大的铜铃泠泠作响，他觉着这声音听着叫人很疲惫。

　　他道：“父皇驾崩了。”

　　尹琼树猛的一愣，上前几步掀开床帘看了一眼，然后放下手中的托盘，缓缓跪下，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怎么会这样？殿下！陛下这是……？”这可和预料的不一样，怕宏文帝另有安排，尹琼树眉头紧蹙，“只怕会有人将今日之事传出去，宫中需彻查。”

　　“我弑兄弑父，倒是想听听怎么个传法。”

　　“殿下慎言！二殿下因谋逆为元玉仪所杀，陛下也是因窦家秘密谋害……”尹琼树瞥一眼左手边托盘中的酒杯，镇定起身，将酒倒入了一旁的花盆之中，“当务之急，还是请殿下好好考虑登基一事，尽早安定大局。”

　　“只要不是傻瓜，都能看出我得位不正吧。”在这黑沉沉的台阶之上那幅公子不羁酒狂色，佯作从容的风流模样又显露在肖灿脸上，似笑非笑，说是王宫贵胄，堪堪，只断断不像个帝王，“可惜了，谁让自古都是成者为王，败者寇。”

　　尹琼树叹了口气，“所以我早就说，您该更谨慎一点……”

　　“不过你担心的事也不会出现……李公公，你说是吗？”肖灿看向龙床下边，尹琼树顺着肖灿的目光看去，几步上前欲撩开床罩，已有一双手先行伸了出来，露出一张上了年纪却细白无须的脸，李得禄连滚带爬的从龙床下头钻出来，讨好的对明国公笑笑，他勾着腰，从怀里掏出一个明黄绢布包包裹的东西，欲交给肖灿。

　　尹琼树上前一步拦下，手握在腰间的剑上，目露防备。

　　李得禄后退一步，干脆把布打开，念出声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兹尔……”

　　“不必念了。”肖灿打断道，“琼树你接了看看，就知道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我去一趟钩弋殿。”

　　……

　　关于张戈被圈禁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有一个广为流传的官方结局版本：皇后暗中得知宏文帝欲立四皇子为太子，秘密告知二皇子，窦家意图逼宫。后被安郡王得悉，与四皇子及其弟六皇子，在明国公拥簇下带兵入南门，直入皇庭，将意图弑父篡位的二皇子一行拿下，皇后自戕，圣上弥留之际传位四皇子，玉玺为印，圣旨为凭。

　　对于为何忽然会传位四皇子，又有以下几个原因流传，一是宏文帝发现七皇子之死与二皇子有所联系，对二皇子有所疏远。二是原蕲州泰宁军威卫，李长珩之弟，蕲州富商李长衡，状告都督佥事窦戚一事证据确凿，圣上欲严惩窦家，外戚势重，帝后离心。三是……都逼宫了，陛下也重病在身，出于对江山社稷的考量，大皇子身负要案不在京城，四皇子八皇子早已是庶人，其余两个皇子因为其母身份过于低下没有资格，而六皇子因自幼养在已故明妃膝下，对四皇子敬重有加，除了已故明妃之子的四皇子可以继位也没别人了。想必就是这样吧，没得挑，都要挂了，总得选个……

　　百姓们想深一层，当时在宫中的也多是明国公的人，就是四皇子早年有所不睦，既然明国公一起进宫了，只怕早已冰释前嫌。如此，也不会傻到不让自己姐姐的儿子上位，便宜别人。

　　老百姓张戈听自家师兄说完，沉默。

　　“好在四皇子除了格外风流一些，也没有什么大的缺陷。童稚时，还以其资性聪慧为人称道。”赵季英总结道。

　　张戈瞅了乐观的赵季英一眼，想着尹四辉平日的行事，嘴角一抽，紧紧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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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个政治苦手……泥萌不能想象熊是怎么煎熬的，卡咔咔咔。这章写的其实不满意，大家有不懂的，或是觉得明显的漏洞都可以提~~这是熊第一本耽美，其实不怕批评（温柔点哟官人们~），毕竟相信自己会越写越好的嘿嘿嘿（大脸拍飞）

　　明天9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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