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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日常】(九)

帝王之友 马桶上的小孩 5012 2021-03-30 09:31

  朝堂上最令人讨厌的人就是她, 裴六有这个自觉。

  每日画着花钿与精致妆容,朝服的领子里是带着花边的裙衫衣领,露出一截玉颈,反射上一小片耳坠的彩光。在这一大群尽力把自己打扮得素雅得体的女朝官中, 简直光芒四射。其实仔细看都知道,裴六的长相算不得多么有攻击力,甚至更像个甜美偏多的大家闺秀,但就是她的神态和动作, 生生把一言一行都逼成了刺儿,扎进旁边人的头脸上。

  朝堂上的男人们一开始总是喜欢她的,除却一小部分老学究看不过她的做派,很多的年轻男子都听闻过裴六的名声, 亦或是跟她有过几面之缘, 甚至有一小部分人, 也曾是她的入幕之宾。在她进入朝堂的时候,绝大多数的年轻男子都向她伸出了橄榄枝。

  言下之意很明显了, 如果想找靠山的话, 那你尽快,

  毕竟裴六以前是在洛阳的交际圈里混,总给人有一种喜欢靠男人的感觉,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当年第一次春闱的状元试卷是抄她的, 这一次制科她又一次夺了个第一。

  她这个喜欢意气之争的女人, 喜欢抢个头筹。

  文章确实是优秀, 虽然制科是圣人定夺,但在此之前,前几名的试卷都是要给群臣阅过,圣人当年就惋惜过,那冯生的卷子是她写的话,若是他能为朝廷所用就更好了,

  多年之后,在看文章,依然是当年的锋芒毕露,一针见血,在论述和引经据典上也更加成熟。对于崇尚辞藻华美的大邺人来说,就算抛却了她那些吸引人的观点,但看这词句也是年轻一代中找不出第二个。

  与历史上无数次无关利益无关痛痒的改革一样,这些女官员在进入朝野后,有意无意的被边缘化,与那些在志科中崭露头角、很快被重用的男子官员不同,除却裴六以外,只有四名女子进入了较为中心的六部,制科加上当年的女翰林,一共二十多人,只有不到四分之一能获得相应的官职,再比对那些刚刚放榜就拉起人脉,进朝不过半年就风生水起的年轻男性官员……

  裴六决意要进入中书省,她要一脚踏进大邺朝堂的中枢,殷胥也给了她这个机会。

  在裴六如今成为文人士子最渴望的中书舍人之前,她担任的是通事舍人。这个官职离皇帝很近,凡近臣入侍,文武就列,掌管礼节又有记言与议事的职权。裴六拒绝那些跟苍蝇一样的年轻臣子,一是为了和张富时成婚,求他心安;二也是她如今站在了堂堂正正的位置,也就没必要使用那些手段,

  但在那些人眼里看来,裴六与其他的通事舍人经常陪侍在圣人身边,自然是瞧不上他们,妄想傍上圣人这棵大树。裴六本来以为自己会轻松,毕竟圣人断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下,她不必再这样被污名,然而她渐渐发现了,这些污名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而被联想到一些恶行,而只是有一些人想要这么说你来泄愤罢了。

  所幸在背后一直推动此事的圣人对待她,与对待其他的官员并没有任何差距,殷胥显然很喜欢她的文章,有一次只有三五人议事的时候,殷胥也问过她的意见,那件事情实在是令群臣气愤,她忍不住指桑骂槐,嘲讽了一番,

  殷胥就笑她说话有些薛太后的风范。

  裴六那时候才开始,了解到一些薛太后年轻时候的轶事,也对她曾经写过的文章产生了兴趣,

  但更重要的是,她意识到了圣人与很多朝臣之间的关系。

  亦是君臣,似乎又常包含淡淡的友谊;没有过多的偏信或喜好,却也对每个人有欣赏和感叹。就算她是个每日打扮的艳光四射,看起来就不像什么老实女人的新晋女官,殷胥那种因为了解而产生的惜才与友情也没有改变。

  他既然用她,显然是知道裴六的优点也知道她的毛病。

  以圣人的姿态偶尔有些打压和批评,但在她做出符合她性格或者能力的回应时,圣人也会会心一笑。

  她以为会有的性别上带来的微妙感觉,似乎并没有产生。圣人对待那六十多岁倔的要死说话难听却又经验丰富,鞭辟入里的老臣,也是这样有点宠溺似的无奈……

  圣人要是长着崔季明那张俊脸,在听完那老臣一派激昂发言以后摇头又感慨又理解的一笑,绝对能让掰弯了半个朝堂的男人。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被完全当作一个朝臣或者友人对待,但显然圣人用行动也证明了他身为帝王的魅力和能力。

  现在想来,最早能心平气和对待她的,应该就是季子介了吧。可惜自从她老是调戏他开始,季子介就开始惊恐的想要逃了,跟她的交流也少了很多。不过到了如今,裴六知道了季子介的真实身份,也有些啼笑皆非。

  被另一半人讨厌,就是被那些女子的官员了。

  裴六以前在书院里也是稍微被排挤一些的类型,她女冠绯玉的身份和曾经背负的艳名虽然被一大帮有色心没色胆的年轻贵女喜欢,但大部分女官都是想要尽力在朝堂上拼搏,以天下为己任的坚韧认真性子。裴玉绯又一次次在朝堂上被污名,那些女子没什么跟某些肮脏男人接触,或者说被污名过的经历,她们对这点事情有天然的恐慌和盲目性,自然想要跟裴六划清界限,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裴六既不生气,也不介意。

  就算是不招人待见,但裴六擅长游说,精于识人,又时常能捕捉到某些朝臣藏不住的把柄,到她手里的事儿,就算想尽办法也不会把她难住,这样的效率之下,就算有些人以各种伪装清高的理由说“不喜欢她的为人”,却也喜欢与她共事。

  裴六对待别人的态度,大多也是可有可无,她倒是很喜欢竹承语,只可惜一是随着俱泰位置愈发水涨船高,渐渐有取代崔南邦之意,他这个人又说不清楚黑白,一大批臣子蜂拥而上,就差叫他干爹了,她可不想当无数簇拥者之一;再加上她属意在中书省内发展,中书令不论是职能还是在朝堂关系上都和尚书各部有所对立,裴六官职虽不高,却和俱泰走不到一路去。

  对于清朗傲骨却偏偏极其信任俱泰的竹承语,从朝堂上看来,两人很难关系好起来啊。

  圣人倒是成功洗去了断袖的名声,对于裴六每天画的美美的都是为了去勾引圣人的传言可是怎么也洗不掉了。圣人不是要成婚么,她一咬牙,等不了某个暗示无数次还磨磨唧唧的家伙,她回去了,主动向老张提出——干脆成婚算了。

  当然,就算成婚了,大概也有一堆人说老张头上冒绿光,什么“当然是选择原谅她”之类的,但关起门来,谁自己日子过得好或不好,心里清楚得很。

  从感情上而言,她与张富十好了几年了,他不够热情更不够浪漫,要在她少女时候大概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家伙碍眼;但如今渐渐觉出来了,他实在是□□定靠谱。别人是柴火,噼里啪啦烧的火星四溅,上一秒还火舌窜起,下一秒就可能塌成了木灰;他是块埋在下头默默燃烧的炭块儿,外面看着又黑又灰,切开了头,烧红了的芯儿能毫不显露,默默燃到死那天一样。

  这大概是她人生中谈的最无趣又最长的一段感情了。

  有时候也感叹或许自己也老了,朝堂上再怎么狂喷众人,好似让他给磨得,或者是让颠沛流离给磨的,少了一点要天下人陪葬似的疯狗气质。钝了一点的她,对待这样的张富十,自然也是想作作不动,不作又觉得差了点什么。

  前思后想,无路可退之中,就渐渐有点离不开了。

  他的人生强挤进来,仿佛是小小的盒子里,让她有点被挤压的难受,却也渐渐习惯下来,放松下来,将手搭过去,人依靠过去,不想挣扎只想静静的趴着了。

  哎呀,真的是年纪大了,说不出几年前那种“互相折磨”“不合适就一拍而散”的话了。他给的安全感太多,就算感觉那绳索套在了她脖子上,她也不想跑了。另一端捏在他手里的话,套就套吧——

  裴六想成婚,张富十自然是狂喜,然而这俩人刚商量着要不要闪婚,圣人和季将军……就先闪婚了。

  两个人地位如此之高,谁插不上话也就罢了,薛太后还一脸幸福表示支持——

  看拦截不住了,朝堂的重点一下子转移成季将军是否要迁入上阳宫内掌管六宫,这魏军职务怎么办等等。殷胥忙着跟崔家两个妹妹和自己两个阿兄请教结婚事宜,真的是连车上挂什么铃铛都要亲自过目,能把折子都认真批了就是极限,哪里管他们这些没用的风言风语。

  而民间的重点则是——季将军要穿女装啊!

  季将军要盘什么头发,画什么妆?!

  按理来说,皇帝大婚,特别是像殷胥这样头一次成婚,是在登基几年后大邺最富足的时候,再加上这个简直引爆天下的狗血故事,经典反转,众人都想着要大大大大办才好。

  殷胥不想跌了面子,但更不想等得太久。

  跟往常人家一样折腾个一两年,孩子都会叫阿耶了啊!

  他成婚办的极快,一是因为国库丰盈,二就是耐冬公公亲自事事督办,为此跑断了腿,累白了头啊。就算是皇帝成婚,依然也是要送礼金的,只是殷胥打算从成婚当日由式公、崔相等人迎送,但礼金送进的是季府,迎入宫中的起点也是季府。

  大邺历代帝王,大多不与五姓女成婚。崔这个姓氏,就算世族凋敝,在大邺也是声名贯耳,殷胥为了这段婚姻能尽少牵扯,自然迎娶的是已经无亲无故的“季氏女”。这也是崔季明一开始的期望——崔家都这样了,再多个中宫的皇后,那就等着一朝跌落吧。

  裴六作为官员,自然也能围观一些圣人大婚的礼节……

  然而当看到崔季明挽着半高的发髻,上头佩戴着九尾凤簪与祥云发扣,一身红裙,手持扇子挡着脸缓步榻上台阶的时候,裴六……是想努力不笑出来的。

  不过她穿这一身,却是比那些又粉又青的邻家女子服饰好看得多。崔季明五官就是偏明艳的类型,曾经乱糟糟的眉毛也被修过,脸上基本没有粉黛,唇倒是被涂过了,下唇上有点牙印,能显示出来她又多紧张了。这样绣金的宽袖红裙和满头的金光闪闪,能用五官压得住这一身衣服的女子很少,崔季明至少是其中之一。

  金色映的她皮肤颜色虽然有些深,却别又一番滋味,她本来就是张扬有神的大眼,睫毛微卷,虽然熟人大部分都是一副接受不了的样子——但倘若是有个人从没见过季将军,只见过眼前这个女子,大概并不会觉得这个人是穿错了女装。

  特别是难得穿红的圣人低下头来,似乎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崔季明跟他说了几句,紧接着唇角一勾,肩膀也挺直了几分,那股多年驰骋战场的气魄拿了出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笑意掠了一圈,一身红裙更像是边角的陪衬。

  没见过的人怕是只会觉得她明艳且英气,出身不凡,嘴角一笑似乎有股高高在上的风流味道,黑眸一转却又有似深情似威压的气魄。

  崔季明故意拿了个巨大的扇子,本来是恨不得自己整个人都能被个麻袋套住,殷胥看她都快不会走路了,挽着他的那只手还在狠狠掐着,裙子下头两条腿恨不得都抖成筛糠了,实在忍不住想笑,凑过去道:“你现在的样子,更像是个要被拉到刑场的奴才。今儿就不是你的大日子了,你就吓成这个样?”

  崔季明咬紧牙关,低声骂道:“要是咱俩换身衣服,我比你站的直!”

  殷胥看她睫毛,勾唇:“你躲得过去么?缩着别人就看不见了?你不如拿出点气魄,一个个瞪回去。你抬头,看见谁笑了,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崔季明偏头,眼睛亮的像头上那金凤凰的闪光:“怎么报仇?”

  殷胥笑:“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说罢话,崔季明立马挺胸抬头,环视着一个个看过去——

  等等,俱泰你那一脸比我阿耶还欣慰的嫁女儿的表情能不能收一收!

  不过事后崔季明回忆起来,这场在洛阳百姓口中被讨论几年之久的大婚,除了一身正红衣服下显得又白又嫩又好吃的阿九以外,只剩下了无聊。

  紧张却真的算不上美好。

  以至于几年后,小二十七开始长大了一点,奶气且清俊的一张小脸张嘴依然沧桑的像汪峰唱歌,问到当年阿耶阿娘成婚的事情时,崔季明除了回忆起来没完没了的磕头祭拜行礼,脑子里几乎都忘了她穿什么吃过什么,只记得新婚夜骚的要死的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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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还会在下一章提一点大婚的事情。

  想到阿九大婚之夜从一身红衣中被扒出来,啊,我的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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