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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猜测出谢怀尘和谢洛衡的关系后,穆宗玄有些了悟。这几日谢洛衡见谁都冷着脸, 审批文书动不动就纠小错误, 害得青龙衢办事处的一干人等叫苦不迭。他本以为是因为宗主来了谢洛衡不高兴,现在想想很可能是柳少爷最近没来青龙衢, 谢洛衡既惦记还不好意思说。

  当然, 事实不是这样, 谢洛衡就是见天衍宗主烦,有小情绪,要闹。

  柳夫人也有些了悟。这几天自家儿子总心不在焉, 练习的时候还时不时瞥几眼青君。柳夫人知道对方当然不是瞥的青君,而是看见青君想起了谢洛衡。但她没想到儿子对善尸痴念到这种程度, 这都什么时候了, 居然还溜出来见小情人。

  当然,事实也不是这样,谢怀尘瞥的就是青君,他觉得青君有问题, 得盯住。

  两方思路不在一块儿却又十分吻合。柳夫人与穆宗玄顿时就这个话题展开了讨论。

  穆宗玄:“两情相悦这种事, 不能压抑着,得放开。”

  柳夫人:“对,畏畏缩缩,哪是家主的样子。”

  二人遂一拍即合,纷纷为自己儿子/善尸大人叹气摇头。

  于是当天晚上, 谢怀尘和谢洛衡各自收到一份邀请。

  谢怀尘以为自己白天偷溜出门, 晚上老娘肯定要拧他耳朵。结果柳夫人不但不训他, 反而让他明日出去散心,连游湖的画舫都订好了。

  谢洛衡正在为两天后的仙人诞规划布置,穆宗玄突然递过来一张船票,说明日邀请他游湖赏景。谢洛衡皱皱眉,穆宗玄又说游湖时还能看见九曲樊玉街上的庙会,去不去随意。

  邀约来得突兀,两人拿着船票各有心思。

  第二天。

  谢怀尘出门时天色已暗,他如约去了九曲樊玉街的太清湖。

  因为仙人诞临近,天都到处装点得花团锦簇,符文构建的阵法在天空变幻出一条五爪金龙,夜色中金碧辉煌,威武气派。谢怀尘喜热闹,而今晚九曲樊玉街正好有庙会,人山人海。

  入场之前,一位红妆娉婷的美人递了他一支七巧灯笼,朱唇含笑:“公子,这是今晚庙会的信物,您可要好好拿着。”

  谢怀尘接过七巧灯笼,入了场。入场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每个人手上都有一支灯笼,这灯笼既有照明之用,也有彰显身份之意。不同世家有不同颜色,家仆与主人的样式也各为不同。

  他去了太清湖畔找到柳夫人为他订的画舫,结果画舫上空无一人。

  “船家,你有没有见过一位夫人,眉眼如黛,衣色月白?”谢怀尘问。

  其实这几日柳夫人一直在教他世家礼仪,他虽然不喜,但举手投足还是习惯性开始面瘫。船家一听,再一看,顿时觉得眼前的公子像个大世家的,于是语气也恭敬了些:“没,公子要不再等等,这庙会人多,迟个半盏茶功夫不见怪。”

  于是谢怀尘又等了几盏茶。

  其实这画舫是柳夫人为自家儿子和善尸准备的,意欲为扭捏的二人制造一个约会契机。哪知谢洛衡没来。

  谢洛衡进了九曲樊玉街,在太清湖旁踌躇片刻,最后没有上船,反而隐入茫茫人海。

  谢怀尘在画舫上等了良久,却见不着柳夫人的身影,顿时觉得自己被耍了。然而对方是自己的亲娘,这憋屈不忍也得忍着。

  “公子啊,咱们还开不开船了?”船家探出头。

  谢怀尘一摆手:“算了,人没过来,船家你先歇着吧。”

  不欢而散。

  九曲樊玉街上人潮涌动,谢怀尘也没心思叠罗汉,干脆进了家酒楼。

  明日便是庆祝界主诞辰的日子,其实他有点紧张。在数万人眼皮子底下祭神并不是很困难的事,但如果这数万人中有不怀好意者,事情就棘手了。实际上他很清楚,很多世家不满他做点火仪式的主祭司。

  姑且不说柳临渊失踪,大部分世家还停留在“柳厌青是废物”的论断里。原身柳厌青数十年不回天都,待在一个偏僻小城混日子。修为是丹药堆砌的金丹初期,符意只会基础,剑法只会乱砍,同期修者垫底第一。有如此名声的柳少爷,怎么够资格担任第一世家的家主?

  所以当天,肯定会有人唱反调。

  谢怀尘苦着脸,感觉自己来一趟七百年前不是做任务,而是给原主擦屁股的。

  这时,九曲樊玉街上空放起了烟火。金色的烟花炸成一团星云,然后星云扩散,如下雪般落了整个街头。不少人微微惊呼,烟火坠落的轨迹变成一道道金线。不过一会儿,整个九曲樊玉街被笼罩在金线之中。

  谢怀尘一挑眉,无数金线自天幕垂下,迎风摇曳,而金线的源头居然是天空那条巨大的五爪金龙。

  他正稀奇这是什么戏法,一道娇俏的声音就传入众人耳朵。

  “各位公子女仙,欢迎参加此次庙会。今日庙会有一场寻龙戏,想必诸位已经看到了。”这声音明显是女修用灵力传音而成。为了保证九曲樊玉街的修者们都能听到,每隔十几丈都有一个女修专门负责传音发布讯息。

  “如诸位所见,这线乃金龙线,是由上古时期残留的龙魂凝成,每一条线都蕴含一丝道意。而想参与寻龙戏很简单,只要选一条线系在自己的灯笼上便可。”

  话音未落,众人已是一片骚动。龙魂?道意?龙代表天道,只存在于传说,至于道意更是珍贵无比,据说凡是能领悟道意的人,晋升化神只是时间问题。而现在小小一个庙会活动居然动用这么珍贵的资源,天都城主真是大手笔。

  没人知道,穆宗玄这回之所以这么壕完全是因为自家宗主在天都。宗主明天就过生日,那么资源当然就得最好!天都是他的主场,宗主在此,他得做出一番场面来。

  “龙身垂落的金线有百万余,一半为线头,一半为线尾。在场修者每人系一条金线,待金线落下,若线头线尾均有人系着,金线便不会消散;若有一端无人系着,这条线便会消失。共同执线的二人便是大缘,诸位若有兴趣,皆可一试。”

  谢怀尘听着听着总算是听出味来了。这年头什么节日修者们都爱过成七夕,没想到天都弄这么大阵仗,请了天道残魂,目的只是为了给大家寻个有缘人。

  想法俗气,做起来却很雅致,也勾起人兴趣。

  谢怀尘从窗外随意选了一条金线系在自己灯笼上。一边系一边想,不知自己有没有荣幸能牵到一位美人。这位美人最好知书达理,性子温柔,笑起来像月光。

  其他人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纷纷寻了金线系上。甚至有人用推演之法反复琢磨,结果那金线竟窥不到半分天意。

  一炷香之后。

  金龙震颤,竟是自发地在天空翻腾起来。巨大的龙尾扫过半空,背上金线纷纷脱落,稀稀疏疏从天上坠落,像下面条一样。

  众人皆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的金线。下一瞬,惊呼响起,原来天上百万条金线居然如沙塔一般崩塌消散,全部化作一片星沫。叹气声此起彼伏,都道这出寻龙戏实在太难。

  百万条线,一千个人,几率不到千分之一,也就是说这庙会里所有的人都不一定有一个连上。

  修者们各自扼腕,结果不过一会儿,有人突然亮了眼睛。

  “咦,有一条线还连着!”

  唯一的金线在夜空里格外显眼,线的两头分别去往不同的方向。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条孤线,众人甚至凑热闹地开始寻找是哪两位有如此大缘。

  “嗬,你的线居然没断!”旁边一位酒客惊呼出声,“小子,行啊,气运加身。”

  闻言,周围人都聚集而来。

  谢怀尘摸摸鼻子,心里有点窃喜。这唯一一道金线就是他的金线。当所有线崩断消失,唯独他的稳稳当当系于一端,那一刻他心脏都重重跳了一下。

  酒楼里不少人认出他柳少爷的身份,不过还好没有闲言碎语。气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柳少爷名声再不好,这一刻也是千百人中的赢家。

  酒楼外也聚集了不少人,大部分是看热闹的,还有一部分是起哄。谢怀尘发现线头的另一端正缓缓靠近,越来越多的人聚在外面,吆喝着金线另一端的人出来。来庙会的都为凑热闹,如今有热闹可凑,众人也来了兴致。

  “姑娘,快出来——公子在外面等你呢——”

  谢怀尘顿时愣住。哈?公子?外面的是个公子?

  酒楼里的人也纷纷朝外面喊:“什么姑娘——我们是公子——公子等着有缘人进来呢——”

  此喊话一出,外面的人也懵了。啥?里面也是个公子?那这金线怎么回事?寻龙原来还真寻出个双龙啊!

  于是双方喊得更加激烈了。

  “线也牵了,人也来了,管你是男是女,男的也给我们出来——”这是外面的喊话。

  “我们公子害羞,要外面的人亲亲才能出来——”这是里面的喊话。

  谢怀尘听得眼皮直跳,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天都这群世家子还有戏精的潜质?

  这里虽是他随便找的酒楼,但也不凡。沈香楼是天都数一数二的名地,其观景台更占据了天都的最高点。谢怀尘不是个缩头缩尾的,于是他从窗户边一跃而出,整个人如枫叶般飞上观景台。夜色美景,红衣少爷翻上栏杆,晃着七巧灯,笑道:“哪位公子与本少爷有缘,不如上来一观。”

  底下的人群顿时躁动起来,簇拥着推出一人。

  谢怀尘定睛看去,青玉长衫,面容温雅,手上执一盏青灯,可不就是谢洛衡。他顿时抽一口凉气。

  千算万算,没想到竟是这个伪君子。

  谢洛衡显然也很惊讶,站在沈香楼下与谢怀尘对视良久。谢怀尘惊悚地发现,两人确定身份后,谢洛衡头顶的红条框就开始上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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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来八十点的真诚度,不到一会儿就快突破九十了。他面上一抽,转身折了身旁一枝木槿,随手扔去。果然,谢洛衡一接木槿枝,真诚度也停了下来。青衫公子垂眸,淡紫的木槿衬出他如玉的眉眼。

  “有君同会,颜如舜华。下面那位舜华公子,你上来呗。”谢怀尘看热闹似地招手。

  谢洛衡失笑,此句乃是诗经里用于形容女子的,柳少爷用这句形容他,明显是调戏。身旁的人群也开始怂恿他上去。于是他脚尖一点,青衫临风,天空中的金线缓缓收拢,最后首尾聚于一点。

  谢怀尘靠在栏杆上,下巴微扬。

  短短几日不见,柳少爷不似平时吊儿郎当,倒有了几分正经。谢洛衡走到他面前,二人的金线顿时脱离,悠悠飘回龙魂体内。

  “没想到是你。”谢洛衡低笑一声。

  “是啊,我还以为是位美人,哪知却来了个伪君子。”谢怀尘面露遗憾。

  “难道我不是美人?”

  “花前月下,有女子在旁才算风月,你我都是男子,实在煞风景。”

  谢洛衡没有反驳,只悠悠道:“寻龙戏并非龙凤戏,你可知它的由来?”

  谢怀尘知道对方一向博闻:“你说。”

  “当年界主貌美,追求者无数,其中就有一人向界主表明心迹。此人为男子,与界主曾是至交。界主不忍拒绝,于是唤了这条五爪金龙作见证。此龙为天龙,身负无数因果,界主与那人一人选一道因果,若二人的因果连在一起,那就结为道侣;若毫无干系,便回归朋友。”

  说到这,谢洛衡眉眼一弯:“所以,寻龙戏最初就是双龙戏,并没有非要男女一对的说法,凡是有缘,皆可相见。”

  谢怀尘显然对故事更有兴趣:“后来呢?那人和界主连线了没?”

  “自然是连上了。”

  谢怀尘一惊:“也就是说界主有道侣?”

  “是的。”

  “真难想象,两个大男人怎么在一起。”谢怀尘搓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洛衡挑眉:“想知道?”

  “有点好奇。”

  “好奇,那就闭上眼睛。”磁性的声音,听来并无不妥。

  “你要做什么?”谢怀尘警惕。

  谢洛衡指了指楼下乌压压一片围观修者,那眼神八卦地简直要把两人烧穿:“底下这么多人等着,我们不做点什么,实在是对不起看客。”

  这时谢怀尘才发现那些起哄的人群并未散去,而是越聚越多,仿佛看热闹般围在楼下。其中以女修居多。

  谢怀尘黑着脸:“他们看他们的,与我何干?”

  “明日便是仙人诞,你如果表现的与我亲密一些,说不定能威慑一些人不起乱子。”

  说来是这么个道理,谢洛衡代表三尸,他若与他亲密,代表柳家有三尸做靠山,一般人不敢起乱。

  “行吧。”想通这一点,谢怀尘坦然闭眼,“我该怎么做?”

  “你闭眼就好。”

  话落,一只手覆上谢怀尘的眼睛,将目光遮住。谢怀尘有些不适应地眨眨眼,睫毛与手心相互刮擦。

  谢洛衡另一只手放下灯笼,转而拈起谢怀尘的软发把玩。那只手从肩上触到颈间,再擦过耳垂,最后停下来,不动了。

  谢怀尘本是随便玩玩,说时不觉如何,结果被谢洛衡这么轻描淡写地一碰,整个人都不好了。碰过的地方痒痒的,还很烫,偏偏谢洛衡既不讲话也没动作,两人就这么干杵着。谢怀尘越站越不自在,他僵硬地挪挪头:“行……行了吗?”

  “再等会。”

  接着,谢洛衡眼眸微沉,另一只手在谢怀尘面前画了一道极其繁复的符。趁着对方看不见,悄悄印入魂踪。这样一来,无论谢怀尘日后去了哪,附上哪个身体,他都能找到。柳厌青不是真正的柳厌青,他有一种预感,这人迟早要离开,可离开之后会去哪,对方从来不说。

  过了一会儿,谢洛衡放开手:“好了。”

  谢怀尘立马跳出几尺远:“好了是吧,我走了。”

  “走?庙会才到一半你就回去?”

  谢怀尘赶紧拿出自己身上的船票,一本正经:“我娘约我游船,时间快到了。”

  所谓船票其实是一根檀香简,简上刻着画舫名字及时间。谢洛衡眉眼一挑,突然从自己袖中也掏出根一模一样的木简。

  “巧了,我这也有一根,名字时辰也与你一样。柳少爷,咱们果然有缘。”谢洛衡笑道。

  谢怀尘见此大吃一惊,没想到画舫上的第二位客人居然是谢洛衡。然后他又想起柳夫人是知道他和谢洛衡的事的,如此看来,对方骗他过来恐怕是想让他和谢洛衡独处一船。

  谢怀尘顿时脑袋一炸。他是喜欢谢洛衡没错,可这喜欢是亲兄弟之间的喜欢,不是和妹子的那种喜欢啊!他娘到底怎么想的?!

  “对了,”谢怀尘突然问,“那你之前为何不上船?”幸亏谢洛衡没上船,否则气氛肯定和现在一样尴尬。

  谢洛衡将檀香简收好,失笑:“因为我晕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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