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主懵逼记录
他实在不想承认这里就是不老渊, 湖心的童子就是自己。然而从水中下望, 那精致的眉眼确有自己的神.韵。
一些隐晦的过往被裸露撕开, 腐烂的记忆生根发芽。
他突然想逃跑。
这个场景他有印象。很久之前,不老渊确是一片云湖, 但那时他懵懂不记事, 等他真正懂事了,这段记忆便也藏之角落,再也不提。
佛子实在卑劣, 居然连这段记忆都能挖出来。
其实说起他的出生,无论父亲还是他自己都向来避而不谈。不老渊冰壁上的日记对此也只有寥寥数语, 并不详尽。小烟萝为他数的六百多年岁数, 其实只是他从懂事开始的岁数。如果从出生算起, 恐怕得多算千年。
他并非天地灵气所化。但父亲说他是, 他自己也很高兴认下。毕竟说自己由一颗树所化和说自己由天地灵气所化,二者肯定是后者更有排面。
对,他的本体是一颗树。
他本来不知道自己的本体,但当年青衣人将他挟持至天域,又让他接触了苍梧神树。神树对他的包容就犹如真正的母亲。那时他便明白了, 自己由苍梧树所化, 不是树枝就是树果子, 反正绝对不是白龙生的。
懂事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由白龙所生, 白龙待他如亲子。
懂事之后, 他知道自己与白龙无任何血缘关系, 白龙对他有完全的掌控欲。
出生始他有意识,只是被白龙抹去。他被困于云湖,日日以鲜血喂养。血是白龙的,其中蕴含强大的能量,食之可洗筋伐髓,成就仙胎,但唯一的缺点是疼。他不过一截树枝所化,根骨远不如仙神,白龙欲将他炼作道体,其痛苦可想而知。
然而对此他并没有太多怨恨。
其原因,一是白龙将他的记忆抹的还算干净,他只记得一些片段,却忘了洗筋伐髓的痛苦。二是他无父母兄弟,白龙形同父母,授养生恩,小小的孺慕之情便也尽数给了这位养父母。
然而白龙见他温顺,愈发变本加厉。道体大成之后,他被限制自由,广袤的云湖被白龙冰封百里,生生结成一座牢笼将他困于笼中。白龙对他的警惕似乎与生俱来,渊中一应物品亲自操办,他所看书籍所学神术皆由白龙亲自撰写。
就这样,他生生在极寒的渊底囚困千年,实在是……太寂寞了。
但他无能为力。他所知晓的一切都在白龙掌控之中,他自小被喂养龙血,血脉也被白龙完全压制,无法伤它分毫。
更何况他也不想伤父亲。
父亲也很可怜。世间没有人生来作恶,父亲对一切保持警惕,连睡觉时他翻个身都会倏然睁眼。父亲还有旧伤,每当旧伤复发,父亲都会将龙身层层盘起,然后用冷冽的眼神盯着他,怕他趁机作乱。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
他与父亲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么多年确是相依为命。父亲无亲无故,他也无亲无故,若他们更温情更信任一些,也许过得更自在。
所以后来他处处顺从,事事讨好,只求父亲放下心防,与他建立信任。他甚至主动遗忘儿时的痛苦,自愿困于渊底,只等父亲主动带他出去的那一日。
事情也如他所愿。他全心全意献出信任,父亲也渐渐不再将他视为仇敌,看他的目光偶尔也会柔和下来。一人一龙关系缓和,曾经的龃龉也就成了烂泥埋进湖底。
他以为这团烂泥永远不会被挖出来。
然而,偏偏佛子今日挖了出来,还请他当面一观。
云湖中上演着过往的一幕幕:白龙的不信任,白龙的敌意,白龙将他如傀儡般圈养……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往日的片段,看小小的身躯在水中无意识地抽噎,看少年因为害怕,在孤伶伶的渊底缩成一团。
“有何意义?”他扬首朝苍穹问去,“你将这些给我看,无非就是认定此为我的心魔。你想让我在心魔里迷失?那好我告诉你,我早就不怨父亲,我敬它爱它,无论它曾经做了什么,我都原谅。”
这话是对佛子说的。如今的情形,他就算再迟钝,也知道佛子是在考验心魔。
真是可恶,居然随意窥探他的隐密。
然而很快,苍穹传来佛子的回声:“你敬它爱它,但你又可知它敬你爱你,信任重视与你?”
此话一出,他倒被问得怔了怔。脚下就是不老渊,他与白龙在这深渊里相处多年,一直是他被压制,也一直是他在讨好。他待白龙如父,至于白龙待他如何……
“天道视你为子吗?”佛子淡淡问他。
他皱眉:“我与父亲之事与你何干?父亲因我长眠,岂是你三言两语就可挑拨?”
“哦?”佛子似是来了兴趣,“那你可有想过,天道为何创造了你却不喜你?”
他:“父亲天性冷淡。”
佛子:“是么,天性再冷淡也不至于敌视。”
他答不出来了。
其实这也是他一直不解的事情。但父亲自有隐衷,他不是窥探隐私之人。
佛子继续道:“若吾说的不错,你身边有一人与你容貌极其相似。”
他顿生警觉:“你什么意思?”
佛子:“那人之事你想必听闻不少,若吾再告诉你,那人也是天道之子呢?”
“什么?”他一愣,不禁仰头,“无名不是魔……”
“天道之子的确存在,但已与天道决裂。”佛子慢慢说出原委,“你不过是天道临时复制的替代品,无法与真正的天道之子争辉。天道将你洗筋伐髓,刻作那人模样,难道你真认为天道在意的是你吗?”
短短几句,却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佛子每说一句,他的脸色也难看几分,直到最后佛子逼问,他终于露出几分狼狈,双眸不安地望向自己掌心。
掌心刻了一串名字,其中朝九与无名两个排在最前。
最前,最重要的两人……
0228_无名到来
孤寂。
他在不老渊底就深刻感受过孤寂,如今出了不老渊,竟然又回到了那种感觉。
他知道这些都是佛子的诡计,是佛子的胡言乱语。但他无法不听无法不想,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于这世间竟是多余之人,万千因果,竟没有一个可以留恋。
星辰中,属于自己的星子纷纷陨落,识海里的记忆也在一条条抹除。抹除的越多,心绪越平静,他直觉不能坐以待毙,但迸发的剑意犹如困兽。
心不稳,剑也不稳。
眼看所有的星子即将落尽。
**
另一边,现世,百家会。
一道白衣虚影翩然而至,清冷的目光在太明湖心岛上一扫,很快找到此行的目标。
此刻百家会的道台下,因为天书的影响,亦尘的存在被一点点抹消。亦尘与佛子对坐,神魂却困于天书之中,许多围观的达官贵人以及候场的小宗小派都渐渐露出迷茫之色。
台上与佛子对坐的是谁?
就连天衍观的小弟子们也生了疑惑:“大师兄,与佛子对战的是哪家弟子来着?怎么还不动手?”
柳双看出些许门道:“他们早就动手了,只是神念对战,普通人看不到。”
小弟子们恍然大悟,对唯一能看透的师兄露出敬仰之色。然而柳双心中却升起不安。
与佛子对战之人,他也说不出来路。这是很诡异的。因为早在百家会开始前,他就已将所有参会之人的容貌名号一一记下。能与佛子对战,此人一定是大门派的重要人物,他却丝毫没有印象,这点实在可疑。
心念电转间,一股清寒之气靠近,柳双探知到来者气息,眉间一喜。
“无名师叔。”
转头,无名已来到身边。清雅的白衣身影如再世谪仙,虽然这不是柳双第一次见过其人,但每次看见都会从内心升起敬畏。其余小弟子也齐齐行礼,对这位观中特殊的师叔表达尊敬。
无名淡淡颔首,又瞥了眼道台上二人:“你师父如何了?”
“师父……”柳双被问得一怔,“我没有师父。”
无名听得皱眉,反问:“没有师父,你又为何唤我师叔?”
柳双一噎,陡然意识到不妥,但搜肠刮肚竟想不出丝毫与师父有关的信息。
“我……”
他记忆里确实没有师父,关于师父的记忆就好像被人生生挖去,空白得诡异。思及此,他脸色变得很难看,后知后觉道:“糟了,有人篡改我的记忆。”
无名也发现了这点。再询问其他弟子,竟是个个摇头,亦尘的存在似乎被人强行抹去,动手脚之人也懒得说谎,对被挖去的空白置之不理,好像被人发觉也无所谓。
如此自大清高……
无名望向道台中的佛子,下一瞬,整个白衣虚影化为一点白光,极快地飞向道台。
众人只见道台上突然出现一道模糊的白影,立于佛子与对战者之间。白影挺拔修长,气质出尘绝逸,身体呈半透明状态,仿佛从九天投下的仙人之影。
“这是……”众人皆看呆,连道台上的守卫也不禁按住刀剑,以防神鬼作乱。
这是何等神通?竟能招魂唤鬼?
然比试尚未结束,谁也不会阻拦。无名走到亦尘面前,此时的亦尘正闭目危坐,眉眼皱成小山,周身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他伸指一探,欲助其脱境。
“君子观棋不语。”突然,佛子睁眼一吐真言。
无名转身,正看见佛子趺坐,手中执一本天书。一见天书,无名双眸微缩,语气带了几分诧异:“天书……你是行道人?”
佛子摇头:“行道人不过前世名讳,今世吾是佛子,是莲献。”
无名却因重见故人深感意外,他将佛子打量半晌,恍然:“也是,颜如玉活了下来,你也不可能死。是她带你转世的?”
此话一出,佛子面露疑惑:“她?”
“不是她?”无名眉眼一挑,随后释然,“看来你入画不久,前世记忆尚未补全。”
佛子却不欲与他多费口舌:“月同孤,吾与你之事日后再提,请离罢。”
闻言,无名拢起袖子挡在亦尘身前,语气温温雅雅:“巧了,我就为此事而来。佛门自古慈悲,你我又是故交,今日之战天衍认输,你放他出来吧。”
佛子眉头紧皱:“谁与你是故交?”
无名:“你我虽是对手,却并非不死不休。天火降世,界面陨落之后,我以为你最懂我。”
佛子轻飘飘地将最后一颗星子抹去,冷淡道:“是么,吾不懂魔。”
见佛子油盐不进,无名眼眸微眯,手中神文纵横,欲趁机将天书撕开一条缝,救身后人出来。然神文画到一半,对面佛子突然轻咦一声,似有什么脱离了掌控。
嗯?
无名扩散神念去看,却见佛子手中天书此时几乎已成空白,摊开的那页已被抹去所有痕迹,惟有一颗星子点缀其中,星子底下正有一白衣少年仰头遥望。
佛子执笔,欲将那颗星子抹去,然无论如何也抹不掉,最后一颗星子摇摇欲坠,星光也黯淡近无,可星子却十分倔强,始终为书页上的少年保留一抹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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