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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魔一念生死

  谢怀尘衣衫破烂, 上面的窟窿眼都是梅晋卿捅的。

  始作俑者毫无愧色:“对了, 之前说的事你好好考虑, 反正城主大会五年后才开启,这期间你可以反悔。”

  谢怀尘从地上爬起来:“我不答应。”

  梅晋卿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拂袖便走。

  谢怀尘见他要走, 连忙追过去:“等……等等!”他不认得路!而且天这么黑,要是梅晋卿走了,他恐怕回都回不去!

  梅晋卿哼了一声,放慢步子, 谢怀尘小心翼翼跟在后面,生怕这位大弟子一时兴起又用剑意刺过来。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往筵席方向走,月光皎洁,今夜似乎格外寂静。

  然而还未到筵席处, 梅晋卿就停下脚步。血腥味,前方传来很重的血腥味,这味道不知要死多少人才会如此浓郁。他心下一惊,飞快地隐于一道石柱之后,然后将谢怀尘也拉过来,脑袋一按,嘴巴一捂,警惕地审视前方。

  谢怀尘还以为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是要杀人灭口, 吓得激烈挣扎。但很快他自己也闻到了血腥味。

  梅晋卿低喝一声:“别动!”

  谢怀尘顿时一动也不敢动。

  两人都意识到危险, 齐齐探出脑袋。

  前方是一条小道, 小道通往筵席的杏花林。清寒的月光照出小道上蜿蜒的血水, 血水中站着个人。此人背对他们, 衣衫几乎呈血红,看背影却十分清雅。

  谢怀尘几乎在看见背影的一瞬间,啪嗒,脑中的弦断了。

  这怎么看怎么像红衣谪仙,那可怕的不堪的回忆霎时涌入脑海。

  对方也注意到他们,一个转身,灿若星辰的双眸看过来,两人皆被这一眼镇的动弹不得。接着,地上的血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整片杏花林覆上一层白霜,谢怀尘和梅晋卿只觉如坠冰窖。

  嗒,嗒,那人一步步走近,被黑暗隐没的容貌就要暴露在月光下。

  梅晋卿本来还捂着谢怀尘的嘴,如今他自己的手倒是抖起来。对方身上有魔气,而且对方很强大。别说谢怀尘,他自己可能也抵不住这魔修一招。

  梅晋卿低声道:“咬我。”

  正僵在原地的谢怀尘:“啊?”

  “快点!”

  谢怀尘立马狠狠咬了口嘴边肉。

  疼痛让梅晋卿从威压里清醒,他身形如电,拉着谢怀尘御剑就逃,激荡的灵气将地上的白霜震成粉屑。

  “你居然咬这么狠??”

  “先别管这个,跑……跑跑!”谢怀尘眼神惊恐。

  后方,无数淡金的细丝追了过来。

  梅晋卿更加疯狂催动灵力,剑光如流星般在天空划过,御剑的二人也看到了峰内惨景。

  峰内几无活物,无数残臂断肢被覆上薄薄白霜,经过筵席的小溪染成了血色。无忧峰竟然全峰被屠。

  梅晋卿瞬间红了眼,毫不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往外逃。然而在将要飞离无忧峰悬界时,一道隐形的屏障将他们拦了下来。

  梅晋卿惹不住低骂:“他娘的居然封锁!”

  细丝趁机缠上两人,谢怀尘抽出水寒剑怎么砍也砍不断。梅晋卿夺过他手上的剑,随手一挥便将细丝隔绝在外,然后剑气再一荡,生生劈开一条路。

  结果就在他想要再逃时,铮——

  一道琴音划破虚空,直接把两人从天上打了下来。

  这如果直接坠落肯定摔成肉饼,手忙脚乱间,谢怀尘徒手画符,身下一丈化作幽幽深潭。

  扑通!扑通!

  两人狼狈地掉进水里。

  梅晋卿宛如落汤鸡般从水里爬出,顺手将谢怀尘也拎了出来。出来时,两人衣衫尽湿,全身透着浓郁的酒味。

  原来谢怀尘画出的水符竟是酒符。

  梅晋卿闻闻自己身上的味儿:“得,这下魔物想不找到咱也难。”

  话音刚落,慢悠悠的脚步声传来。那人所过之处尽覆白霜,从黑暗里延伸而出的细丝仿如追魂索。

  梅晋卿神色冷凝,反手将水寒剑扔回谢怀尘,再抽出自己的本命剑。

  于是谢怀尘就看见这位无忧峰大弟子一脸严肃地拿出了一把——剑柄。

  谢怀尘揉揉眼睛,梅晋卿手里的确拿着把带着梅花络剑穗,浮雕精致的剑柄。剑柄前端光秃秃什么也无。

  “梅师兄,你的剑……”是不是拿错了!没有剑刃啊喂!

  梅晋卿死死盯着暗处,头也不回:“没见识。清极有剑身,你看不到而已。”说着剑柄微动,竟然隐有剑光。

  下一息,淡金的细丝朝他们扑来。

  梅晋卿手一翻,无形的剑气将细丝悉数斩断。而谢怀尘使着不甚熟练的纵横剑法,被逼得节节后退。他只是筑基,在魔修面前或许连蝼蚁都算不上。

  梅晋卿嫌弃地皱眉,暗骂一句“要你何用”,然后将谢怀尘挡在身后。

  不过再怎么挣扎也无异于螳臂当车,几息之后,细丝从梅晋卿全身穿透,将他穿成了木偶。紫衣剑修闷哼一声蓦然倒地。

  谢怀尘全身也被细丝掌控,心口一凉,似乎下一秒五脏六腑就要齐齐割碎。

  “你的灵力很有趣。”这时,前方传来一道清雅的声音。

  谢怀尘心里一惊——果然!这声音就是红衣谪仙!

  那人走出几步,仙人之姿在月光下显露无遗。衣袍染血,金丝环绕,和邵月还有谢洛衡一样的脸正笑看着谢怀尘。

  梦里的记忆都化作现实,谢怀尘全身血液刹那凝固。

  “嗯?”红衣谪仙饶有兴致地靠近谢怀尘,“你认得我?”

  谢怀尘却是说不出一字,因为在红衣谪仙现出真身时,细丝便开始大肆吸取他身上的灵力。那吸取速度太快,好像连生命力也随着细丝迅速流失。

  红衣谪仙轻抚他的发顶,“既然说不出,那便安心去罢。”

  去字是何意,想也不用想。

  汹涌魔气聚积于手心,下一息便要彻底毁去谢怀尘的神识。谢怀尘挣扎无果,抬眼却看见了红衣谪仙的衣袖。

  红衣谪仙全身染血,远远看去像穿了一身红衣。然而现在近距离又有月光映照,谢怀尘才发现这衣服原来是白道袍。道袍袖子上还有暗纹,仔细看去原来是莲纹。

  莲纹白衣,天衍宗只有一人如此穿着。

  谢怀尘突然就有点想哭,但他忍住了,只颤抖地喊了声:“师兄……”

  置于头顶的手僵了僵,疯狂摄取灵力的细丝也颤了颤。

  然而下一瞬,一个堪称恶劣的轻笑就从头顶上方传来:“师兄?谁是你师兄?”

  说完,猛烈的魔气倒灌而下,红衣谪仙将手中玩物毁了个彻底。尔后,似乎还不满足,手一招,漫天大火倏然而降,一夜之间将无忧峰吞噬殆尽。

  **

  再次醒来,阳光明媚。

  谢怀尘沉浸在死前巨大的痛苦中无法回神,只能躺在满是杏花瓣的泥地上发呆。

  有人往他身上扔了个什么东西。

  “喂,醒醒,把养神丹吃了。”梅晋卿欠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怀尘一转头,就看见梅晋卿活蹦乱跳地整理衣冠。

  “不要用这种见了鬼的表情看我,”梅晋卿潇洒地一拂衣袖,“你之前看见的估计是幻象,或者说预见了未来,也就是今晚的事。”

  谢怀尘茫茫然坐起,“这是怎么回事?”

  “我猜的,”梅晋卿指了指地上的养神丹,“要不你先把它吃了再听我说?”

  原来梅晋卿比谢怀尘早醒几时,醒来后他发现时间又回到了与谢怀尘密谈的早上,师祖不见踪影,石桌上还残留着两只空酒杯,夜晚所遇的逃杀仿佛只是场梦。

  可是这梦太过清晰,而且师祖断然不会害他,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是师祖给他的预警。警告他今晚无忧峰会有一场大难,让他好自为之。

  “预警?那位前辈这么厉害,还能预知身后事?”

  “师祖是无忧峰的开峰之主,修为一度臻至化神。这种大能一向对天道有所感应,预知一下没什么奇怪的。”梅晋卿神色微冷,“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峰内为什么会有魔修出现?”

  谢怀尘身体一僵,垂眼没接话。

  红衣谪仙的模样最后只有他看见了,但他私心里不想暴露邵月,他觉得这事应该还有隐衷。

  梅晋卿却是语气愤愤:“无论如何,我不会允许无忧峰发生这种事。”

  接下来作为无忧峰大弟子,梅晋卿忙得脚不沾地。又是增强守卫,又是开启护山大阵,还重新对每位来客做了身份确认,甚至临时请了不少长老坐镇,就差递个请帖惊扰宗主了。

  宗内一时沸沸扬扬,都道无忧峰这次太过张扬,不过一个小小聚会,怎么还重重封锁层层搜查?

  当然,梅大师兄是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的。

  同时,谢怀尘一个人心事重重地被山童领回筵席处。

  邵月正和沈略对弈。石桌上各执墨玉白玉子,身旁各放云泉清泉茶。黑子将白子绞杀一片,邵月一颗颗取棋,缭缭茶香在两人之间散开。

  谢怀尘看见这一幕,心里有了微妙的荒唐感。原来当他和梅晋卿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时,这两师兄就这么优哉游哉地下棋喝茶。

  “邵师兄,承让。”沈略将手中白子放回棋篓,这局是他输了。

  “论棋局我不如你,今日是你心绪不宁才导致屡战屡败。”邵月端着茶盏说出事实。

  闻言,沈略笑了笑:“的确。”

  “怎么,”邵月皱眉,“可是又预见了什么事?”

  “就算预见何事,想必邵师兄也不信师弟。”

  “天衍宗何人不信你的卦象?”

  “那——”沈略的眼睛转向正走过来的谢怀尘,“邵师兄为何还要与谢师弟如此亲近?”

  **

  筵席开始。

  谢怀尘兴致怏怏地坐在筵席上,身旁正有一堆人在给邵月敬酒。因为位席是按照天衍榜排名来决定,谢怀尘就和邵月坐一起,小溪对面则是梅晋卿和沈略。百余弟子依后坐下,上方则还有几位请来的长老。

  由于朝暮酒里看到的事,谢怀尘根本不能静心。他瞅了瞅守卫严密的无忧峰,心想师兄要真是魔修待会发现了岂不是要被杀?可师兄怎么会是魔修?明明现在都是一副清风明月的样子在应酬!

  他看看将暗的天色,决定在天黑之前把师兄骗走。

  “小童子,你们这有没有什么烈酒?”谢怀尘冲旁边的小山童嚼耳朵。

  等邵月一一应付完众人,就看见自家师弟捧着个小酒壶笑吟吟看自己。

  “这么高兴,莫不是有人要倒楣了?”邵月挑眉。

  谢怀尘把酒壶往邵月面前一搁,“师兄,我要给你敬酒。”

  “我不饮酒。”邵月方才应酬时也皆是以茶代酒,他对杯中物向来没兴趣。

  谢怀尘也发现这一点,所以拿来了烈酒,“那不行,不喝酒多没诚意,我是来道谢的。”

  ※※※※※※※※※※※※※※※※※※※※

  梅晋卿:我跟你说,以后千万不要跟沈略下棋。

  谢怀尘:为什么?

  梅晋卿:他修观星道,你下一步走哪下下一步走哪他全知道,只有傻子才会跟他下。

  晚上。

  红衣谪仙:你说谁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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