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往事
一只糖人。
上面雕刻着一只红袄白脸的小童子。
“大哥哥,我们往哪走?”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响在耳边。
谢怀尘扫了眼糖人, 颇觉无趣, 径自走入熙熙攘攘的街市。
不多时,一串大大的糖葫芦挡在眼前。
“大哥哥, 请你吃糖葫芦。”低低的略带笑意的声音又响在耳侧。
这回, 谢怀尘略带嫌弃地接过糖葫芦, 然后顺手一丢。
“粘牙。”
面无表情地继续走。
“糟了。”身后人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
谢怀尘脚步一顿,回头皱着眉问:“怎么了?”
能让身后人如此紧张,人界一定出了什么事。
“我没鬼币了, 方才那串糖葫芦是最后一文钱。”身后人如实回答。
谢怀尘一愣,随后哑然失笑:“一枚鬼币, 也值得海主大惊小怪?”
原来, 身后那位一直拿东西逗他的人便是蜃流海主。谢怀尘与蜃流海主一路秘密进入地府,哪知入了地府,蜃流海主一反常态,竟然开始到处买东西。谢怀尘看在眼里, 心中却感慨对方原来是如此幼稚之人。
面对谢怀尘淡漠甚至有些疑惑的目光, 蜃流海主指了指他身上凝聚的阴气:“我是为我们的行程着想。你周身阴气浓郁,隐有邪意,再不管,恐怕到不了十二殿就会被鬼差拿下。”
说罢看看周围,果然街上阴鬼皆对谢怀尘避若蛇蝎, 无论是来往游魂还是揽客的鬼贩, 那畏惧的眼神, 仿佛谢怀尘是一只来自地狱的怨鬼。
谢怀尘眼眸一沉,收敛气息,周身阴气如雾霭散去。他又看向蜃流海主,问:“你周身阴气比我还浓郁,为何它们不躲你?”
蜃流海主天生被阴气环绕,身影皆隐于灰雾之中。这样浓郁的阴气,小鬼们竟没有畏惧之色,反而目露孺慕,隐有亲近之意。
蜃流海主笑道:“我出身冥域,信仰也来自冥域,待遇自然与你不同。”
对话间,冥域的十二神罗殿已屹立眼前。
目的地到了。
自昆仑倾塌,东域发布檄文站在北域一边,谢怀尘与蜃流海主便商议着来地府。此行地府,主要目的是拉拢冥域十二位鬼王,使冥域与北域合作,援助东域,推翻天衍宗主。
阎罗死后,冥域由十二位鬼王共同治理。阎罗在时,鬼王们沉睡不起,不理俗事,有如隐世高人;阎罗既死,鬼王们从地府苏醒,十二神罗殿大开,取代了阎罗殿,鬼王成为冥域的掌舵人。
“你认为此行说服冥域的几率,有几成?”谢怀尘问。
蜃流海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应该问你自己。”
来地府之前,蜃流海主早已代北域发布昭告,宣布界主复生,北域一切所为是尊界主仙令。昭文中还宣称天衍宗主包藏祸心,意欲取代界主,六域修者当以界主为尊,推翻天衍宗主。
明晃晃地是借用谢怀尘的界主名头,试图站在道德至高点。
对此,谢怀尘不反对。
从他显露普世神光解除北域封印开始,界主的身份就传遍六域,想瞒也瞒不住。何况他根本没想瞒。如今要揭露师兄的真面目,只有借用自己的界主身份。师兄鸠占鹊巢假扮界主三尸多年,如今他重获记忆,自然要将这份谎言戳穿。
至于六域如何抉择,就是天命了。
地府多是低矮房屋,普通阴宅以白墙黑瓦为主,用料也是石料木料。惟有十二神罗殿富丽堂皇,黑玉为地,金砖为墙,屋脊上都雕着历代鬼将石身,殿宇也比寻常阴宅高出两丈,远远看去华丽且威严,呈扇形分布在地府中央区域。
中间屹立着阎罗殿。这座留存千万年的古老建筑被众星拱月般环绕,可惜自千年前谢洛衡以一道神符灭杀阎罗,此殿生机全灭,再无人敢靠近。神符之威穿透千年依然凌厉逼人,小鬼若靠近,百尺之内便要魂飞魄散。
谢怀尘只远远看了眼残破的阎罗殿便不动声色地绕远。
二人走至门关,有鬼兵拦住:“此地乃冥殿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谢怀尘将早已备好的通行文函递上:“这是十二殿主的联名批函,还请过目。”
鬼兵接过批函,细细查看,当看到上面以鬼力书写的十二道名字时,面容一肃,齐齐收枪行礼。
“两位尊主大驾光临,请。”
北域早已与冥域十二殿通信,表明了界主立场,十二位鬼王也同意与谢怀尘和蜃流海主秘密洽谈。于是谢怀尘二人来到地府,被鬼兵引入内城,再被鬼官迎入冥殿区域,最后被鬼侍领至冥域第二殿。
十二殿主以第二殿主为尊。谢怀尘记得自己前世入袭冥域曾亲手杀了第二殿主,如今的第二殿却是新人换旧人。
走进庭院,穿过前殿,周围悄然无声。院墙高起,院中流有忘川河的分支,水声泠泠。鬼侍面无血色,步履也是轻飘飘的,谢怀尘跟在后面观察院中情况,发现寂静的外表下暗藏无数鬼影。
大殿映入眼帘,一股阴森鬼气弥漫,谢怀尘只觉眼前声名赫赫的神罗殿像一座墓穴。
“二位请稍待片刻,十二殿主即刻就到。”鬼侍的声音幽幽地,说完便走了。
第二殿穹顶很高,上挂许多布幡,殿中一座鬼神石像,青面獠牙,圆睁地盯着二人。石像前是一张巨大的桌案,桌案旁放着十二张椅子。离二人最近的席位没有椅子,只有一盏茶,升起袅袅白烟。
蜃流海主略有所思地取过那盏茶。
“十二殿主邀请我们过来,却只准备一盏茶,真寒酸。”
谢怀尘沉沉地看着茶杯上残余的寒霜。茶水温热,茶杯却覆满寒霜,如此景象让他不由想起一人,于是淡淡道:“恐怕连这盏茶也不是我们的。”
话落,二人对视一眼。
来地府之前,谢怀尘与蜃流海主便讨论过冥域的诚意。六域大部分势力归于天衍宗主,此番冥域答应与他们商谈,一方面可能想知晓北域情况,另一方面更有可能是陷阱。
谢怀尘抬头看着狰狞的石像:“石像上的眼睛是一对监视灵珠,冥域对我们很警惕。”
蜃流海主也侧身,以眼神示意殿外:“方才我们路过的庭院藏有不少鬼兵,是个埋伏。”
两人寥寥几语便道破玄机,看彼此的眼神都有些无奈。
“我早说过,冥域的邀请是个陷阱。”谢怀尘微微皱眉。
“陷阱也要来,东域若没有冥域相助,很难守住。”说着,蜃流海主长袖一拂。
一道凌厉的符意直接穿透层层布幡,粉碎了石像上两颗监视灵珠。一声轻微的爆响,两颗灵珠化为齑粉,簌簌坠落。而这一手也相当于一个信号,神罗殿中杀机陡升。
谢怀尘瞥一眼殿外,纵横剑随心而动,直取埋伏的某处。然而剑刃一出殿门,仿佛遇到无形的屏障,竟再难寸进。谢怀尘眉眼一挑:“阵法?”
“小心,是天衍宗主布下的阵法!”蜃流海主高声提醒。
果然,阵法除了阻拦剑意还有后手。殿中墙壁、门槛、格窗,各处都浮现出淡金的神文,每道神文化作一根极细的金线贯穿空间。谢怀尘侧身,一根金线恰好擦过他的耳垂,金线极快地斩断他一缕发丝,谢怀尘神色变得凝重。
“这不是金线,是规则。”
他翻身再躲过一根延伸的金线,纵横剑应召而归,剑入手,他毫不犹豫朝金线斩去!
纵横剑的道就是斩断规则,这金线惟有纵横剑能断。
然而出乎意料地,金线竟然锋利如刀,一剑下去竟然斩不断。
谢怀尘一惊,一双手忽然伸出将他拉至身后,这时他才发现仅仅一瞬,又有数道金线朝自己袭来。
“为什么斩不断?”谢怀尘不可置信地看向纵横剑。
“你凭什么斩断?”蜃流海主挡下突袭的金线,“如今你的信仰不如天衍宗主,他的规则,你当然无法动摇。”
谢怀尘一顿,这才意识到,界主之名早已被世人遗忘了。
“灵力斩不断,那就换别的。”谢怀尘眼眸一沉,无尽阴邪之气从身上扩散。蜃流海主十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竟放弃了道心运转,转而动用轮回之力。
阴气聚于眉心,森寒的死意迅速缠绕在纵横剑上,剑光一暗,殿中布幡齐齐碎裂,化作漫天布屑。
咻——
纵横剑的光华不再如大耀明日,而是蒙上一层灰暗,这次剑尖与金线相接竟是势如破竹。金线的所有轨迹、乃至神文的一笔一划都清晰地呈现在谢怀尘眼中,缠着死气的剑刃一举斩断规则,接着脱手而出,以雷霆之势劈向大殿中央的长桌,长桌如刀切豆腐般一分为二,最后纵横剑无比嚣张地钉在了第二殿石像脚下。
轰隆。
石像顷刻崩塌。
见此,蜃流海主停了动作,浅淡的目光落在长桌两旁的椅子上。
石像崩塌,阵法也渐渐消失,地上一片狼藉,散落的布屑却纷纷竖立,一股阴冷的寒气吹过大殿。
谢怀尘眯眼:“出来吧。”
却是对着空空如也的大殿说的。
话落,殿外首先出现了重重叠叠的鬼影,接着殿中央的十二张椅子上也显现出十二个苍老的身形。这十二人皆容颜枯朽,皮肤白到不正常,奇怪的是,坍塌的长桌没有引起他们一丝注意,他们的目光竟都齐齐落在谢怀尘身上,贪婪而炽热,仿佛荒漠的濒死者看见了水源。
见此,谢怀尘与蜃流海主皆是一肃。
“你们就是十二殿主?”谢怀尘语气不善。
从当前情况看,十二殿主定是早早就坐在这里,只是阵法掩盖了他们的身形。殿中杀阵凛然,殿外鬼兵重重,对方的目的定是要围杀他们。
哪知话问出去,对方十二位殿主竟无一开口,阴冷的目光在他与蜃流海主之间逡巡,半晌,才有最上首的一位道:“你便是转世界主?”
谢怀尘:“不错。”
纵横剑还不客气地插在大殿中央,第二殿主指着纵横剑直接问:“你为何拥有我界冥尊的轮回之力?”
这一问猝不及防,谢怀尘被勾起不堪的回忆,眼眸一沉。
见此,蜃流海主低笑一声,开口:“贵府方才围杀我们,现在又句句逼问,未免太不把北域放在眼里,我们凭何回答你?”
对方被问得一噎,眼神冷了下来。这时,座旁另一位老者却道:“不错,是地府怠慢了二尊,二尊请坐。”
说罢,衣袖一拂,谢怀尘与蜃流海主脚下皆窜起一株粗大的藤蔓,藤蔓层层上绕,自动化为座椅,二人各扫一眼,坦然坐下。
老者微微颔首,开门见山:“不瞒二尊,此番地府邀请二尊前来,其实是个陷阱。二位方才所破阵法乃天衍宗主所设,此番计划也是宗主授意,冥域不过遵令而行。”
话中竟隐隐有求和之意,这倒让谢怀尘有些意外。
谢怀尘道:“我等真心合作,冥域却不欲合作,看来多说无益,就此告辞吧。”说着手一招,纵横剑自殿墙上拔出,掀起灵力巨浪,谢怀尘横剑入鞘,作势起身,蜃流海主倒没有动,只袖手看热闹。
“你!”
谢怀尘的态度实在太过淡漠,第二殿主对此极为不满,正欲发作却被第三殿主按下。
“界主请留步。”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响起。
谢怀尘潇然而立,只用余光看他。其实谢怀尘并不打算走,因为他知道冥域已经起了别的心思,如此作为不过做个样子,以退为进,争取主动权。
“界主可否告知身上的轮回之力来自何处?”此话问出,殿中十二双目光皆聚焦在谢怀尘身上。
谢怀尘心道果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告诉又如何?”
第三殿主目光炽热:“不瞒界主,自阎罗陨落,冥域的六道轮回已有许多年无法重启,各地洪涝成灾,阴阳两气无法平衡,冥域正需要轮回之力开启轮回。方才对二位尊主的围杀实乃无奈之举,毕竟天衍宗主对冥域有监视,冥域若贸然与北域结盟,必然要承受宗主怒火。可若界主愿以轮回之力协助冥域,冥域愿意冒险为北域提供便利。”
当年小阎罗将谢怀尘培养成阴尸蛊王,同时也将一部分轮回之力灌入谢怀尘体内。这件事对谢怀尘本是一件侮辱,但时隔多年竟成了他与冥域谈判的筹码,实在讽刺。
谢怀尘压下心中厌恶,重新坐回藤椅中:“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此事可谈。”
**
来之前,冥域受天衍宗主之令预备伏击谢怀尘和蜃流海主,但在看见谢怀尘使出轮回之力后,十二殿主起了觊觎之心,决意帮助北域。这件事其实在谢怀尘和蜃流海主的预料之中。
如今敌强己弱,其他大势力不会冒险帮助他们,即使他们将天衍宗主的野心公之于众,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所以二人唯一的筹码就是轮回之力。轮回之力的重要性相当于阎罗对冥域的重要性,谢怀尘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接受而已。
得了谢怀尘的首肯,十二殿主显然放松神色,看谢怀尘的目光更为友好,只是对蜃流海主的态度却显得有些冷漠,甚至是不善。
谢怀尘注意到了,却并未多想。
双方就东域援兵和结盟一事做了解释和讨论,冥域也希望谢怀尘事成之后可以用轮回之力打开轮回盘。
“敢问界主轮回之力从何而来?”谈判到末尾,第三殿主重新问起此事。
谢怀尘顿了顿,忽然回忆起第一次见阿奴的时候。那时候小阎罗只有小小的一团,听话、乖顺、冰蓝色的眼睛也十分漂亮,是那种无论谁见了都会喜爱的小孩子。
他曾经也很喜欢。
“他……”谢怀尘思索着措辞,“我曾与他有恩。”
他将阿奴从魔窟里抱出来,替他抹去眼泪,哄着他,教他识字读书,教他法术符文,他无愧于阎罗。
思及此,谢怀尘竟然有些释然:“所以,他为了报恩,赠与我一份轮回之力。”
是了。阿奴也喜欢他,阿奴肯定是想救他的,只是做法太过偏执,超越了他的底线。他之所以能重活一世,阿奴功不可没,但他也不会原谅阿奴。
短短两句,谢怀尘就已想通关窍,一时间,对自身的轮回之力竟也不那么排斥。
十二殿主露出了然神色,不再多问。彼此间以目光问询,最后由第三殿主给出了最终答复:“我们同意与北域合作,只是还有一个条件。”
闻言谢怀尘微微皱眉,身旁的蜃流海主也目光一转。
他们已经答应以轮回之力交换,冥域还想要什么?
“我等十分乐意为界主效劳,但贵域与我冥域还有几分恩怨未解。”说到此,第三殿主的目光忽然化为森冷,直直盯向蜃流海主,另外十一双眼睛也齐齐看去,那眼神如从棺材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若要合作,还请蜃流海主与我等详谈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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