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客问道黑白
谢怀尘深觉自己脑袋有病,用力甩了甩。
“你说的有点道理。”这时, 谢洛衡突然道。
“哈?”谢怀尘没反应过来。
“轮回之主现世的地方应当伴随生死, 而且是罔顾生死的地方。”
“罔顾生死……”谢怀尘掰着手指头,“陵墓?乱葬岗?”
谢洛衡如玉的眸子黯了黯:“这两处可能性很大, 不过……还有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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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有四大街, 长明街和花街都是其中之一。
不过天都还有一处“小花街”, 这名字只有内行人知道,普通人只会当这里是七十二小街中不知名的某处。
小花街黑瓦白墙,人气寡淡, 殊不知这里才是花街最大的人口贩卖处。男童伎女无一不是从此而来,他们要么是凡人, 要么是道途无望的修者, 被人像买菜一样挑挑拣拣,再带到花街训练成可博一笑的花魁。
平日里这些等待挑选的奴隶都是被锁在地窟。
而他很不巧,如今也躺在了地窟的铁笼里。
更不巧的是,这个地方是魔修的人口贩卖处。也就是说其他人被挑走只是去做男娈女伎, 而他被挑走就是被吸成干尸。
当然他太小, 不懂这些。
他只知道自己很饿,身上还疼。他已经三天没吃东西,入目所见尽是黑色的魂魄。从小到大他见过的魂魄都是灰色的,这样邪恶的黑色头一次见。所以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审视四周。
没错, 他的眼睛是冰蓝色的。
所以爹很不喜欢他, 说他是娘和妖怪生下来的孽种。
娘也不喜欢他, 埋怨他长得像个妖怪。
爹的脾气很不好,动不动就打他,打得不解气就打娘。娘只会哭,哭完了拣些残羹冷炙给他吃,他便认了这个娘。
结果有天爹打得太凶,他以为娘要死了。
他可以看见魂魄,所有人的魂魄都是灰色的。这些魂魄也连着魂线,所有魂线通往幽深的地下。那天他太害怕,怕到不由自主掐断了魂线。然后那男人直挺挺地倒在了他和娘面前。
爹死了,他和娘就有好日子过了。
第二天娘舀了一碗糖渣水给他喝。那是他第一次尝如此甜的东西,甜滋滋的像大年初一鞭炮齐响。
结果甜水里居然掺了砒/霜。他疼得在地上打滚,瑟瑟发抖的女人却躲在屋子一角等着他死。他艰难地爬到娘面前,娘疯了似的踹他,末了,却在地上不住磕头。
“求求你饶了我吧……对不起……饶了我吧!我……我带你去看大夫!”
娘将他抱起,租了马车,果然带他去天都看大夫。
或者说,他以为是看大夫,结果娘直接把他卖给人贩子,自己跑了。而人贩子对他并不怜惜,别说治疗,就连吃的也没给他扔一口。
“新来的货居然是个小孩?这根本用不了啊。”突然,有两人靠近笼子,突兀的说话声回荡在地下。
小孩抱着头一动不动,肚子里却饿得发疯。
“这小孩新鲜着呢,交货的还说他有血脉天赋,养一养指不定就是个好货色。”
另一人似是不信:“真有血脉天赋?打开笼子让我瞧瞧。”
看守人有些犹疑:“听说这小孩邪乎,他娘用砒/霜都没毒死他,要不大人还是隔着笼子看?”
过来验货的魔修嗤笑道:“一个凡人小孩怕什么?开笼。”
铁笼应声打开,蜷缩的小孩睁开冰蓝色的眸子,抬头与魔修对视。
魔修心里一个咯噔,这一刹他似乎看见了一条饿极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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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瓦白墙下,红衣少爷与青衫公子款款而来。红衣少爷反手拿一把水寒剑,正用剑鞘给自己后背搔痒。青衫公子颇为无语地平视前方,只当自己身边没这个人。他们后面跟了两列齐整的巡衣卫,一路走来小花街噤若寒蝉。
“这里好像没人?我可是伤都没好全就跟着你过来,你别害我白跑一趟。”谢怀尘嘟囔道。此时他手里拿的是一把新水寒剑。旧的那把用不了,他就新买了一个。背上的剑伤正结疤,痒得很,他一路走来不敢弯腰不敢蹬腿,可谓苦不堪言。
“此行并未出错,只是柳少爷孤陋寡闻罢了。”
谢洛衡的声音依旧温雅如清风,说谢怀尘“孤陋寡闻”的语气仿佛在夸他“学富五车”。
谢怀尘叹口气。自从来了天都,谢洛衡一改青泽的温柔做派,对他一直冷冷淡淡。他都要怀疑面前这个善尸是不是被小仙童附体,要不然怎么能这么毒舌?
“好好好,我孤陋寡闻,那你倒是说说人在哪。”谢怀尘不服气地停下来,大有谢洛衡不说他就不走的架势。
谢洛衡如玉的眸子轻轻扫过来,谢怀尘背上一紧,但还是勉强维持了镇定。
“小花街用于走私奴隶,不然,花街的男童女伎以及各世家的低等奴仆你道从何而来?”
谢怀尘看了看一街的冷清样,打烊的打烊,巷坊邻里也是少有人声,只有一个铁铺摊子开了一半门,炉台上懒懒放了几样磨铁石,铁匠却在里屋吃着稀面,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
“既然这么重要的一条街,为何没人?”
谢洛衡低头笑了笑:“见不得光的生意自然是晚上热闹,而我们这些清查的,当然要白日来。”
话音落下,一阵风徐徐吹来,将一袭青衫吹得迎风摇曳,谢洛衡皱了眉头。
“怎……怎么了?”谢怀尘见他突然皱眉,心生不妙。
“有死气。”谢洛衡面色微冷。与此同时,身后几十余巡衣卫也肃然出刀。
此间地窟很大,小花街底下的地窟都是独立的,仿佛一个个地下店铺。专门的店铺有专门的生意。道修做白生意,魔修做黑生意,互明底细却又互不相干。
地窟十分简陋,通道都是方形粘土状的土坯,因为偶尔死人,所以通风效果很好,闭眼甚至能听见细微的气流声。
然而通风效果再好,也散不了今日浓烈的死气。
黑暗的通道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他一身灰扑扑衣裳看着毫不起眼,却有一双极冷静的眼睛。那眼睛是冰蓝色,仿若神注视一切。
他所过之处悄然无声,一个又一个修者静默地栽倒。魔修、道修、奴隶、守门人……或灰色或漆黑的魂魄从他眼里逐一消失,他伸手掐断一根根魂线,仿佛断的只是一根根风筝。
在断到不知第几根风筝时,他突然停了手。
这支风筝很眼熟,很普通的灰色。
他愣了愣,低头在草席子上看见了娘。
这个凡人女子此时已经死了,原本略显年轻的脸上干枯如柴。她的魂魄极弱,弱到吹口气就能散。原来她将儿子卖走时并未想到买家是魔修。魔修收了她儿子,顺便将她也吞噬殆尽。
他抬抬手,把那抹虚魂附回到女人身体。女人睁开枯涩的眼,一看见他立刻往后缩,用力之大连手都脱臼了。
“别……别过来!我不是故意要毒死你的!你找别人!找别人!”声音凄厉。
他不满意,又抬抬手,把魂魄凝实了。
女人睁开枯涩的眼,一看见他立刻扑了上来,干瘪的手死死掐住他脖子。
“都是你!你这个怪物,害我家破人亡!我才不养你这么个东西!”
他挣扎着,一手将魂魄打散,女人如破败的草席一样摊在地上。
他也呆坐在地,一团混沌的魂体飘在他身边,安安静静,没了之前的疯样。他轻轻摸了摸,魂体一颤,散发一丝甜香。他循着香味拈起一缕魂魄,舔了舔。
结果这一舔他才知道魂魄是甜的。这一缕魂魄里是娘给他喝糖水的记忆,甜丝丝,让人迷醉。
他又拈起一缕魂魄,再舔。这一次是娘给他送吃的记忆,两片青菜叶里藏了根肉丝,也很甜。
再拈起一缕,这次是爹打他时娘把他护在身后的记忆,那是他第一次哭,眼泪流进嘴里,真甜啊……
谢怀尘和谢洛衡顺着死气找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一个不到几岁的小孩子,静静坐在一个女尸旁边,一边舔手指一边流眼泪。那泪珠一串串从冰蓝色的眼眸里汹涌而出,泪珠的主人却面无表情。
谢怀尘看得心底狠狠一颤。这样落魄的仿佛被丢弃的小狗一样的场景,竟让他觉得同病相怜。
他走过去,蹲下,背上的剑伤瞬时开裂,疼得他嘶牙咧嘴。然而他没管,鲜红的衣袖拂过女尸枯槁的面容,为她合了眼。小孩望向他。
“这是你娘?”谢怀尘问他。
小孩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谢怀尘不需要他说话,自己就脑补了全部过程。按照这情况,肯定是母子都落入魔窟,娘死了,小孩觉醒了轮回之主的能力,然后噼里啪啦把这群人全杀了。虽然杀的人里也有无辜之人,但看着小孩不停流泪的眼睛,谢怀尘半点苛责的话都说不出来。
“别哭别哭,哥哥带你回去好不好。”谢怀尘挤眉弄眼,尽量让自己笑得像谢洛衡一样如沐春风。结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笑得像个大尾巴狼。
小孩眼睛眨了眨,没动静。
这时淡淡的草木清香靠近,谢洛衡弯腰对小孩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立马注意力全转向了谢洛衡:“阿奴。”
吐字清晰,语气也很平静。
谢怀尘摸摸鼻子,心道谢洛衡装亲善真是一套一套的,不管本性多么冷淡只要他想对谁好,那伪君子式的笑就能骗住所有人。
谢洛衡继续哄:“这里黑,阿奴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我们去给你娘立个碑。”
小孩乖顺地点点头,谢洛衡便要牵他的手。
结果谢怀尘抢先将小孩抱了起来。入手很轻,谢怀尘抱得更紧了点。
“人是我先看见的,你抢什么功?”谢怀尘哼哼。
谢洛衡无语地收回手,“自己就是个孩子,同类当然能更快地发现同类。”
“……”
小孩身上的轮回之力浓郁至极,不用验都知道是轮回之主。谢怀尘抱着小孩,让小孩扒上自己的肩,谢洛衡则是十指交错结了一道印。
谢怀尘认出这道印正是界主的普世印。
普世神光如清风般蔓延整座地窟,死气被驱散一空,弥留不散的冤魂如潮水般归入地府,小花街上笼起一层薄光,远远看去像一层金色的罩子。
小孩趴在谢怀尘身上,冰蓝色的眼睛看向光芒里静如神祇的青衫公子,又看看把自己牢牢搂住的红衣少爷。
这两个人很特别,他们的魂魄是金色的,璀璨至极的金色。
他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颜色。
但他够不到,因为他们的魂线,一个与天相连,一个没有魂线。
小孩不懂,没有魂线不是应该死了吗?
随即他又垂眼,真可惜,这么漂亮的魂魄,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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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来想写红色的橘红色的幽绿的眼睛,最后选了冰蓝色。写完之后才发现——这是开染坊?玉色金色冰蓝色,眼睛都要被玩坏了!_(:з)∠)_但是没办法,就爱这画风,诸位凑合着看,轻拍。
2.其实...舔手指就是在吃魂魄,我写的比较隐晦,但愿你们能看出来。
3.掐指一算大概还有一周入V,所以凌晨会蹭玄学,玄学使我入V。
5.感谢读者“辰期”,灌溉营养液~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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