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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1 章

放鹿天 月神的野鬼 8819 2021-03-30 09:30

  白瞎子留了下来, 每日在孟长青与李道玄身边转悠,这两人上哪儿她都寸步不离地跟着。孟长青那点性子早就被她摸透了,好说话又没脾气,李道玄更是个神仙人物,两人自然不可能开口撵她走, 她于是就理所当然的每天跟着,眼见着修为日渐恢复, 她一天比一天精神抖擞, 背靠大树好乘凉,跟着道门金仙修炼果然是进步神速, 尝到甜头后的白瞎子表示:

  不走了!打死她也不走!她打今儿起就跟着这两人了!

  孟长青对此表示情绪稳定。

  白瞎子虽然每天跟着孟长青与李道玄,却从来没多想些什么。孟长青与李道玄在一起这事, 知情人不多,吕仙朝算一个, 南乡子算一个,死了的吴客还有不知所踪的布偶人就不用再提了,其他人还真不知道这事。白瞎子只知道孟长青与李道玄之间师徒感情很深, 别的没多想,当初孟长青叛出师门,心里觉得愧对李道玄这么些年的养育之恩, 还是她在一旁开解的。

  师徒在一起是公认的有悖人伦,以李道玄的地位, 道门修士想破天去都不敢往这方向想, 就连孟长青的师伯玄武的掌教谢仲春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鬼城中的人更是无从知晓了,毕竟吕仙朝又不是什么爱嚼舌头的人。

  白瞎子心里知道自己靠着人家修炼,她也不想真的太惹人嫌弃,她自诩在人间混久了也算半个人精,于是每次看见孟长青和李道玄走在一起,或是孟长青主动帮李道玄做些什么,她就热情洋溢地上前搭个话,说二位真是父慈子孝师徒情深啊。在她眼里,漂亮话谁都爱听,尤其是“父慈子孝”这个词,既是称赞了孟长青的孝顺,又说了李道玄的恩慈,同时还契合了道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传统,她觉得妙不可言,于是经常提起。

  只有孟长青自己知道他听到这些话时的心情。李道玄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反应,第一次听见“父慈子孝”这四个字的时候,他正好接过孟长青沏好递过来的茶,抬着杯子的手顿了下,那一杯茶他喝得很慢。

  是夜,白瞎子来敲门,孟长青正在整理幻境,他打开门,白瞎子对着他道:“我饿了,一起吃点东西去?”

  孟长青盯着她看。离开客栈前,他去李道玄的房间外看了眼,确认李道玄已经休息了,这才放轻脚步离开。

  南蜀断流城的街头,深夜的街道上没什么人,一对老人支了摊子在拐角处卖馄饨,孟长青与白瞎子坐下了。魔物之乱平息后,道门察觉到南蜀的山林有异动,担心妖魔趁机作乱,派了些人过来察看,谢仲春得知孟长青与李道玄正好也要下山,就让他们顺路去看一趟,目前倒是没发现有什么。

  断流城在南蜀的城镇中排不上号,位置却很独特,它背靠着南蜀最核心的山脉,在蜀地,最危险的总是山林。白瞎子当然不会怕这些,蛇,在蜀地的山林中地位超然。

  两人坐下后,孟长青点了几碗馄饨,端上来的时候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白瞎子埋着一张小圆脸,吃得心满意足,她这些日子靠吞食李道玄的星辉,修为恢复神速,唯一的问题是这具身体实在太过于柔弱了,完全跟不上,具体表现就是她一天有十个时辰觉得饿,还有两个时辰在疯狂地吃。蛇常常会吃下比自身大数倍的东西,甚至于撑破肚皮而死,所以蜀地有句古话,人心不足蛇吞象。

  孟长青想起这些日子白瞎子跟在李道玄身边贪婪吞食星辉的样子,他觉得白瞎子离撑死也差不多了。白瞎子非常不赞同孟长青的话,道:“道门金仙的福泽,谁会嫌少?”

  “我师父让我提醒你,月盈则亏,过犹不及。”

  白瞎子思索片刻,眼睛冒着绿光,幽幽地道:“能够被金仙福泽撑死,那就撑死吧。”

  孟长青原本还想多劝两句,忽然想起李道玄对他说的话,“多说无益,不知餍足是蛇的天性,过一阵子清醒了就好了。”他又看向白瞎子,却发现白瞎子正含情脉脉地看着碗里的馄饨一动不动。

  白瞎子低声道:“如果这是你师父的肉,让我吃一口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孟长青直接抬手一筷子甩了过去,“想什么呢?”

  白瞎子被筷子砸中,瞬间清醒了过来,“我就是说说,说说。”

  孟长青吃不下去了,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白瞎子又琢磨了下,又道:“我现在是女身,若是我能和你师父双修的话……”

  孟长青一口水全喷了出去。

  白瞎子擦了把脸上的水,见孟长青盯着自己,忙道:“说说,说说而已。”

  孟长青看了她半天,忽然又用力地甩了根筷子过去。白瞎子正要低头吃馄饨,被砸得猝不及防,猛地捂住了额头吃痛,叫道:“我都说了说说而已,你!”一抬头正好对上孟长青的眼神,她没了声音,弱弱道:“行行行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师父不敬,你师父是神仙我把他供起来,我再胡说八道一句就让我不得好死。”为了转移话题,她问道:“话说回来,我有个困惑,为何我每次和你师父说话的时候,你们二人总是不说话?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孟长青好半天没说话,终于道:“你少说两句就是了。”

  白瞎子正揉着额头上的包,闻声更加疑惑地问道:“为何?”

  孟长青心里一言难尽。

  夜色深了,摆摊的老人过来客气说了声,说是要收摊了。孟长青对着还在埋头吃的白瞎子道:“行了,带回客栈吃吧。”

  “行吧。”白瞎子喊老板娘把没卖完剩下的馄饨全给她包起来,她回头对孟长青道:“对了,你和你师父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此地啊?”

  “快了,南蜀这边的事情已经了结了。”

  白瞎子知道孟长青所说的事情就在帮太白城众鬼完成遗愿,这些日子孟长青一直四处忙些什么,想来也是为了这事了。她想起了过去在太白城与众鬼相处的日子,问孟长青道:“说来还有些好奇,他们的心愿多是些什么?我看他们平日里一个个怨恨冲天的,不会是让你去杀人吧?”

  孟长青沉默片刻,道:“我看过了,十个里面有七个都是一样的。”

  白瞎子有些意外,问道:“是什么?”

  “回家。”孟长青说出了这两个字,看着白瞎子的眼睛道,“他们都想回家。”

  白瞎子下意识愣住,眼前一瞬间仿佛又浮现了太白城中万家灯火百鬼夜行的场景,千山万水,怨恨消散,所有迷途的人都在念着回家。终于她道:“挺好的,有始有终。”

  孟长青与白瞎子回到了客栈,两人刚一进门,前一刻还晴朗的夜空忽然间阴云密布,下一刻就电闪雷鸣下起了巨大的暴雨,拍的沿街的窗户哗啦作响。这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让孟长青不由得往窗外多看了两眼,白瞎子见他大惊小怪好像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样子,对着他道:“这个季节下点雨再正常不过了,南蜀的六月就这样。”说完就自己拎着馄饨回屋吃了。

  孟长青看着她上楼,扭头又看向窗外的暴雨。

  白瞎子回屋吃完了就睡下了。孟长青今晚不知怎么的一直没什么困意,他没回屋,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坐下了,黑暗中,暴雨在他的脚下大片地溅开,他对面楼上就是李道玄的房间,他看着那房间,就这么守着,心里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孟长青从前觉得,玄武是他的家,他用了很多年才明白,他心中的那个家、那个念想,不是那几座山或是那几座碑,而是那座山上的人。他走了很远的路,见识了天之高海之阔,知道了岁月的无情、人世的多艰,终于明白了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在得知李道玄还活着的那一刻,他生平第一次觉得,上天垂怜他。

  也不知是坐了多久,忽然起了风,砰的一声,几片灰色瓦片从屋顶被刮下来,摔碎在院子里发出巨大的声响,楼上房间的窗户被风吹开了,暴雨全打了进去。孟长青看见了,立刻起身走过去。

  他把窗户关上,又低身把院子里的碎瓦片捡起来,一回头,忽然愣住,“师父?”李道玄站在他身后的屋檐下看着他,也不知道是看了多久了。

  孟长青上了楼进了屋,把被雨水湿透了的外衫脱了,他有些尴尬,明明什么也没做,可就是有种干了什么事被抓个正着的感觉。

  李道玄今晚就没睡过,白瞎子与孟长青出门前,孟长青来他房门外看他有没有休息,他想着孟长青与白瞎子两人许久不见了是该叙叙旧,怕孟长青惦记着,就没说话。两人回来后,他见孟长青一直没回屋,坐在院子里盯着他的房间守了大半个晚上,他下楼本来是想带孟长青回屋,可看见黑暗中孟长青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的背影,莫名没了声音。他想,孟长青在想什么呢?

  李道玄问道:“这么晚了为何不睡,一个人在楼下坐着?”

  “我……”

  李道玄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想找我为何不直接进来?”

  “我以为您睡下了,我想着等天亮了再说。”

  “你找我是有事?”

  “没有,没什么事,”孟长青半晌才道:“我……我就是想见见您。”

  李道玄一瞬间眼中有很轻的波澜掠了过去,然后问道:“为何想见我?”他看着孟长青。

  孟长青显然是没想到他还会追问,一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视线。骤雨阵阵地落在院中,黑夜中飞溅起无数的水光。“我……”孟长青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我”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他看见了李道玄放在桌上的手,慢慢地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握住。真的握住了,他忍不住抬头看李道玄,李道玄神情似乎没什么反应,只是望着他。

  孟长青觉得那只手有些凉,他不敢握得太紧,只是虚握着,心里忽然有些高兴,见李道玄没什么反应,他慢慢地倾身凑了过去,屋子里点了灯依旧很昏暗。他看着李道玄的脸。

  就在他快亲上去的时候,窗户猛地又被风吹开了,哐当一声巨响,李道玄看了一眼过去,孟长青忙起身去关窗。他背对着李道玄关窗户,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懊丧。他明明就是喜欢李道玄,所以才想时时刻刻地见到他,哪怕是坐楼下守着他房间都觉得高兴,可为什么每次见面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呢?说啊倒是!

  他忽然回过身看着李道玄,“师父……”谁知道李道玄正在看着他,他一对上李道玄的视线,猛地又没了声音,道:“……您早点休息,夜里下雨了,小心着凉。”

  李道玄看着他,道:“你有心了。”

  孟长青不知道为什么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全散了,他道:“那师父我先、我先下去了。”

  李道玄点了下头,“去吧。”

  孟长青于是也点了下头,他转身往外走,刚走了两步,他又忽然走了回来,从一旁的案上捞过了自己湿透的外衫,然后才回身继续往外走。李道玄一直看着他,他关上了门,低着头看着那门框,那一瞬间的神情立刻重新变得懊丧。为什么每次见面都这样呢?想了半天,他觉得这事要怪白瞎子,谁让她整天在一旁跟在旁边说父慈子孝师徒情深的?不说话没人当她是哑巴啊!

  孟长青想着又看向紧闭的房门。

  屋子里,李道玄望着那扇门,终于,他极轻地笑了下,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次日,一大清早,雨还没停,街上的人撑着伞来来往往。

  孟长青一晚上没睡着,李道玄起的早,两人都坐在桌子前。李道玄问孟长青道:“没睡好吗?”

  孟长青立刻摇头,“没、没有,睡得有些晚。”孟长青心里也颇为无奈,他总不能说他想了一晚上有的没的。

  李道玄看了他一会儿,道:“以后早点睡。”

  “是。”孟长青下意识就应声。

  白瞎子醒来的时候,脑子里就一个字“饿!”,她已经快要被饿疯了,飞奔下了楼,正好看见李道玄与孟长青坐在客栈里吃东西。

  粥刚端上来,孟长青一口都还没喝,连勺子带碗忽然全被一只手夺走了。他疑惑地抬头看去,白瞎子已经快饿的连兽类的形态都显现出来了,眼睛里隐隐冒着猩红的光。孟长青一脸发懵地看着她,“白瞎子?”

  白瞎子只是疯狂地往嘴里塞东西,似乎连说一句话都来不及,除了李道玄面前的东西她不敢动,桌上的吃的她全部张手捞了过去。

  李道玄神色如常,似乎对白瞎子的状态早有预料,他把自己面前的粥轻轻放在了孟长青的面前。

  孟长青见她那副恐怖样子,忽然看向李道玄,“师父,她不会有事吧?”

  “没有大碍,贪食了太多福泽,灵体承受不住,过一阵子化出来就好。”

  白瞎子现在整个人神志不清,眼前好似有东西一跳一跳的,可一听见李道玄说要她把福泽化出来,她猛地抬头说:“不!我没事!我没事!”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咽下了嘴里所有的东西,把这几个字说了出来。

  孟长青看着她这副艰难样子,道:“实在不行你还是把福泽吐出来吧。”

  白瞎子摆了摆手,吃了东西,脑子稍微清醒点了,她克制了下自己食欲,对着孟长青道:“没事,我没事!”吐是不可能吐的,吃下去的东西这辈子都不可能吐出来的,她说话时一直在偷瞥李道玄,那眼神分明是怕李道玄说她些什么。她见李道玄把自己的粥给了孟长青,立刻又来了一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扶象真人待徒弟真是视如己出啊,父慈子孝师徒情深令人羡慕,羡慕!”

  李道玄的手一顿。孟长青这边正打算喝粥,一口全呛了出来。

  白瞎子一脸不明所以,还问孟长青道:“你怎么了?”

  孟长青被呛得直咳嗽,没能够说出话来。李道玄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没看白瞎子。

  白瞎子一头雾水。

  三人坐着吃东西的时候,客栈外有脚步声响起来。店家揭开帘子出门去看,发现是一群街头卖唱的艺人来屋檐下避雨,女店家见状请他们进来了,在南蜀,乐师属于下三流,地位卑微,一般人不会让他们进门,一群人忙对着女店家连连道谢,为了表达他们的谢意,他们在这客栈里演奏了支曲子。

  孟长青这边真咳嗽着,忽然听见耳边有乐声响了起来,他与白瞎子一起看向声音的来源。客栈里的人也纷纷望了过去。

  一群乐师坐在了露天院子的台阶上,手中支着丝竹管弦,演奏了一支南蜀古曲,乐声宛转悠扬,与雨声浑然一体,动听极了。客栈里的人安静下来,全都听着那乐声。

  李道玄见孟长青聚精会神听着,他也看了一眼过去,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白瞎子只听了一会儿就继续埋头吃着东西了,作为一个妖,她很喜欢人间这些下三流的东西,什么吹拉弹唱,她都爱听,她点评道:“论声乐,还是要数春南第一。”言下之意就是这些蜀人的水平不行。

  大约是孟长青不通音律的原因,他倒是觉得这乐声很好听。

  一曲了,那群乐师停了下来。客栈里的客人为他们喝了彩,那几个乐师起身一一谢过。客栈里又恢复了原样。

  孟长青注意到李道玄几乎没吃东西,又看了眼低头一个劲儿吃着东西的白瞎子,他起身去找店家打算再点几样东西。

  孟长青离开后,桌上只剩下了白瞎子与李道玄两人,白瞎子揽着盘子吃个不停,余光不时地瞥向一旁坐着的李道玄,莫名有些心虚,她吃东西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

  为了掩饰心虚,白瞎子找了个话题,就问道:“真人喜欢声乐吗?宫商角徵羽,五音十二律?”

  李道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话。

  柜台前,孟长青正和那女店家说着话,忽然有弦声在院中响了起来,那女店家一下子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隔着两道帘子什么也看不清。孟长青刚一听见那调子,整个人仿佛遭到了雷击似的定在了原地,脑海中闪过四个字:怎么可能?

  吴聆?

  这弦声他曾经在西洲城夜雨里听了一夜,吴聆已死,这曲调怎么可能会再次在此地?

  孟长青一把揭开帘子猛地走了进去,在看清楚堂前的景象时,他忽然彻底愣住。

  白瞎子手里端着个盘子连吃东西都忘记了,一双眼睁大了看着那坐院中抱着琵琶的人,也不知是被那弦声所震撼还是被那个弹琵琶的人所震撼。两袖真人剑纹,修长的手指在弦上掠过,李道玄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天光如雨全吹落在了院中,弦声响起来的那一瞬间,白瞎子真的以为神仙从道像中走出来了。只有孟长青这种不通音律的才会听不出来,如山如海,如雾如靄,这分明就是东临玄武的古调。李道玄抬头的时候,望见了愣在帘子旁的孟长青,手指拨着弦,他没有说话。

  弦声如水,草木犹青。

  一模一样熟悉的曲调。孟长青怔在原地,直到这一刻才猛地明白过来,为何当日在吴地李道玄会说对他那一番话。错了,一开始就错了,是他认错了,西洲城雨夜那个人,不是吴聆,是李道玄,一开始就是他,从来就是他,最后仍是他。

  从来没信过造化,却在这一瞬间真正地感觉到了,造物弄人。真是造物弄人。

  他朝着李道玄慢慢地走了过去。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的眼神,他忽然发现,原来有些事情他心里是希望孟长青知道的。孟长青没有打断他,而是走过来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坐下了,李道玄看着他继续弹了下去,眼前忽然掠过去这些年来发生的事,这一支曲子很长,最后结束的时候,他压了下弦,一声清响,雨声不歇。

  客栈中没有一个人说话,那将琵琶借给李道玄的乐师们久久回不过神来,满堂只闻淅沥雨声。在这个远离道宗的南蜀偏僻小镇,没人听过玄武的古调,也没人认识李道玄或是孟长青,他们只是单纯地惊艳于这支曲子,惊艳于这一幕。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道:“这是东临古曲,讲述的是道祖慧剑断情的故事,四百多年前,你师祖命人将一百多段曲谱整理出来,尚未整理完毕,玄武遭逢大变,此事搁置了下来。后来你掌教师伯觉得,门中弟子年纪尚轻,耽于声乐有碍修行,于是废弃了声乐教习。你们这一代弟子大多没有听过这曲子。”

  孟长青道:“西洲城那天晚上,是您?”

  李道玄低声道:“是我。”过了片刻,又道:“李岳阳说,你以为那晚是吴聆。”

  孟长青说不出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孟长青不可能猜到那个人竟然会是李道玄,他甚至不知道李道玄通晓音律,一双眼睛似乎慢慢地亮了起来,又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伤感,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李道玄看,好像要将他的样子彻底地刻入脑海中,永远也不会再忘了。

  是啊,他一直以为那天晚上是吴聆,李岳阳当初问他为何会喜欢吴聆,他说是因为弦声。而李道玄原来都知道。孟长青有些无法想象,当初李道玄见到他和吴聆在一起,听他对自己说那番话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张了张口,终于道:

  “对不起,师父,我……”

  李道玄道:“不是你的错。”他看着孟长青的眼睛,低声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一旁的白瞎子已经走了上来,她有点没听懂这两人在说什么,忽然小声问孟长青道:“你们说什么?什么吴聆?”这不是玄武的曲子吗?怎么扯上了吴聆?

  孟长青没有说话,李道玄也没有说什么。李道玄将琵琶还给了乐师,所有乐师都望着他,但不知为何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似乎是生怕冒犯了他。孟长青看着李道玄转身上楼,他注视着那道背影,眼中的光一直闪烁着。雨停了,终于,客栈里围着的人也陆续地散开。

  是夜。

  孟长青一直在楼下坐着,眼睛望着楼上李道玄的房间,他今天想了整整一天,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他有一些心里话想要对李道玄说,手紧了又松,他似乎是有些紧张。他一直坐到了很晚,楼上忽然有脚步声响起来。孟长青一下子抬头看去。

  白瞎子正饿的眼睛发绿,下楼找吃的,一低头看见孟长青在楼下黑暗中坐着的时候,她还愣了下,“你怎么坐在这里啊?”

  孟长青发现是她,手慢慢地松开了,道:“我睡不着,坐一会儿。”

  白瞎子觉得孟长青有些奇怪,不过她现在也没有什么精力多想,道:“那反正你也醒着,那我们出去吃点东西?我快饿死了。”

  孟长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道:“我……你自己去吃吧,我不饿。”

  白瞎子道:“我没钱啊。”

  “我把钱给你。”

  白瞎子拧眉不耐道:“你闲着也是闲着,陪我去一起吃啊,走走走!”她也不说废话,直接拉了孟长青就走。孟长青被她拖出了门。

  因为夜里又开始下雨的缘故,街边没了摆摊卖馄饨的,店铺又都打烊了,白瞎子找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一家开门的酒馆,拉着孟长青进去了。那店家给两人上了点菜,又上了酒。

  孟长青根本没什么心情吃东西,就坐在一旁看着白瞎子吃,白瞎子吃了小半桌,眼睛里的绿色才下去点,她抬头问孟长青道:“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好像从早上起就一直这样。

  “没事。”沉默片刻,他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些纠结,终于他道:“我……我问你个事。”

  “问!”白瞎子一抹嘴,瞬间恢复了干老本行的样子,就差在一旁摆个算命测字的牌子了。

  孟长青道:“我有很多话想对一个人说,但是我……我见到他的时候我说不出来,要么就是只能说一两句,要么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白瞎子明显懵逼了,这你问我?她还以为是问什么大事呢!她道:“那你直接和你师父说就行啊,你们俩师徒感情这么深,你说什么他都不会怪你。”

  轮到孟长青懵逼了,“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我师父?”

  白瞎子心说这还用问吗?这里一共就三个人!她道:“今天早上你师父坐那儿的时候,我看你那眼神就感觉你有话要说的样子,我当时问你了,你没理我,那不就是你师父了吗?”又道:“师徒俩有什么话不好说的,你当初叛出师门他都能放过你,你只管去说就是了。”

  孟长青没说话,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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