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青被水流冲到了玄武山下,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卡在水中的石缝中,浑身骨头像是摔碎了似的,鲜血被湍急河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他微微动了下,一股强烈的钝痛让他瞬间呕出半口血。
孟长青青苍白着脸从水中爬上来,恍惚了半天,最终轻轻扯了下嘴角。那样子有几分怪异。
他不敢再上山,怕引人注意,跑到了离玄武最近的一个村庄躲了起来。
姜姚伤好后,拿出了当年玄武弟子所赠的仙牌,说了自己的身世。他留在了玄武,跟着师兄弟们一起修道。当日孟长青打伤他之前,和他通过气,姜姚的伤瞧着严重,却并不是伤在根骨,养一阵子便无大碍了。这些日子,他一直没有孟长青的消息,心中有些焦急,这一日,忽然师兄告诉他,山门外有人找他,声称是他的表哥。
姜姚先是一顿,忽然反应过来,飞快地朝着山外跑去。
果然,一到山门口,他瞧见孟长青蹲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个包袱,他脱口喊了一句,“道长!”
孟长青狂对他使眼色。
他忙改口:“表哥!”
孟长青来找姜姚之前,便把谎话编圆了,他说自己是姜姚的表哥,姜姚被邪修抓跑了,他便急急忙忙来救姜姚,谁成想姜姚在玄武境内不见了,他想是不是玄武的道长救了他们家姜姚,便斗胆上前询问。被孟长青缠住的那玄武小师弟没下过山,没什么见识,被孟长青一缠一哄便信了,又一查,近日掌教确实救了个少年叫姜姚,便把姜姚叫了过来。
孟长青抓着那小师弟的手,挤出眼泪,不停地道谢,小师弟被孟长青这热情样子吓得不轻,一边退一边说“不客气,不客气”,玄武门规,外人不得入山,他把两人带到了山下的宿处。
待到那小师弟一走,孟长青猛地松了口气,捂着胸口坐下了,姜姚瞧他脸色有些苍白,忙给他倒茶。
“道长你怎么了?”
孟长青也不好说自己上回被李道玄伤了,只说了“没事”,又问姜姚,“你近日如何?”
姜姚把自己的近况说了,孟长青心中松了口气,姜姚是个实诚孩子,不像他这么刁,他还怕他会说漏了嘴。他告诉姜姚,跟着师兄弟好好学,既然想当修士,便不要辜负这机会。
姜姚用力地点点头。又道:“道长,我这些日子一直留意着,没找见你说的那枚剑穗,”他顿了下,接下去道,“也许是我见的人还不够多,你放心,我会再暗中留意的。”
孟长青就是为了这剑穗的事来的,他尸体如今在绣婆手中,于情于理这忙他一定要帮。他已经打定主意,等到这事了结,他立刻回太白城,这玄武他是真不敢来了。
剑穗会在哪儿呢?玄武宗门弟子虽说不多,却也有几百之数,一时之间要从中找个戴着鸳鸯剑穗的人出来,不容易。
孟长青陷入了沉思。
这边姜姚安顿好了孟长青,自己又独自一人回到了玄武山上,他心里头一直记挂着孟长青说要找剑穗的事儿,晚上睡觉都还在翻来覆去地想,会在哪儿呢?次日吃午饭的时候,姜姚的师兄瞧见姜姚那副样子,道:“小师弟,你魔怔了?”
姜姚喝着粥,顶着一对又厚又重的黑眼圈,叹了口气,喊了一声“长清师兄”。
许长清便是玄武掌教收的那关门弟子,也是与孟长青在竹林中对骂的少年,他自那一日救下了姜姚后,便对这位刚入门的小师弟上了心。许长清听闻姜姚也小小年纪没了双亲,心生怜悯,这些日子,两人朝夕相处,交情日深。
他瞧姜姚那副颓丧样子,便道:“你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师兄帮帮你。”许长清是掌教的第四个徒弟,在门中辈分较高,他说这话是有底气的。
姜姚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事儿说出来应该也没有大碍,道:“我想找个东西。”
“什么东西?”
姜姚把剑穗描述了一遍。
许长清听完却皱了下眉,“你找这东西做什么?”
姜姚一时竟是答不上来,支吾了半天,他也不会说谎,莫名涨红了脸。
许长清问道:“莫不是你丢了那剑穗?那剑穗对你很重要吗?”他下意识想成了那剑穗是姜姚的,姜姚把剑穗弄丢了,想找回来,许长清见他如此紧张,想必是十分重要的东西,说不准是父母的遗物。
姜姚含糊地点了下头。
许长清想了一会儿,“我记得洪阳真人屋中有一方明镜台,似乎可以用来寻东西,”他说的有些慢,明显自己对那东西也不是非常熟悉,他道:“我改日有机会帮你问问。”
姜姚忙惊喜道:“多谢长清师兄了!”
许长清今年十六,比姜姚高一个头,他伸出手摸了下姜姚的脑袋,“师兄弟之间说什么谢!”许长清是个热心人,刚入山不久,但凡师兄弟有难处,只要他能帮的,他从来都是主动帮,答应姜姚后,他便对这事上了心,这一日,他把这事跟洪阳道长的弟子也就是二师姐李岳阳说了,说是想借明镜台一用。
李岳阳原名李照,是个女修,年纪虽轻,修为却是这一辈中数一数二的,当年师门比试,也就那叛出玄武的师弟能跟她打个平手,只是可惜佳人最终嫁了个傻子。那傻子叫谢凌霄,是洪阳真人谢仲春独子,原也该是一代宗师,只可惜天生智力有缺陷,是个傻子。不知为何,追随者无数的李岳阳却嫁给了玄武这位傻子大师兄,这事当年也算轰动一时。
李岳阳问许长清借明镜台做什么,许长清说帮师弟找个东西,李岳阳话还没问完,屋子里头传来一阵哗啦的声响,李岳阳立刻拿了芒种剑起身往回走,一进去却看见自己那傻子丈夫从床上摔了下来,她看了会儿,抱着剑笑道:“午睡都能从床上摔下来?”
傻子大师兄看了她一会儿,脸微微一红。李岳阳走上前去把他扶起来,收拾完毕后,她对着跟进来的许长清道:“东西在我这儿,你们要用便过来用吧,不过那东西一般人用不了。”她顿了下,“需要点道行。”
许长清拱手道:“多谢师姐,余下的事儿我们自己想想办法。”
李岳阳素来性子冷,也没多问,点了下头。
次日中午,许长清带了姜姚来到李岳阳的屋子,李岳阳引着他们二人进屋,低声道:“动静小点,几位真人今日与我师父在后殿商议事情。”她顿了下,“别人倒也罢了,今日扶象真人也在,他喜静。”
许长清与姜姚点点头,说了声“多谢师姐”,李岳阳似乎有事,把两人引到明镜台边便离开了。
许长清与姜姚两人在屋子里看着那方明镜台,终于,在许长清的注视下,姜姚缓缓地伸出手。
许长清道:“我听岳阳师姐道,用这明镜台需要道行,不过你寻的东西普通,试一试说不定也能找到。”
姜姚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将手按在了那方冰冷的明镜台中。忽然,掌心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姜姚修道时间不久,一时承受不住,头上瞬间出了冷汗,他本想收手,可一想或许再坚持下便成了,一咬牙把手贴得更紧了些。
许长清瞧出异样,忙让姜姚放手。
“师兄,你让我再试试。”姜姚心中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下一刻,他浑身力气被抽得干干净净,镜面上开始泛出淡淡的金光,姜姚不知道这是仙家法器示警,还道是成了,猛地将所有修为注入镜中,察觉到危险的许长清阻止不及,脸色都变了,“住手!”
就在同一瞬间,姜姚胸前那枚金丹泛出光芒,姜姚感觉体内骤然多了一股极强大的修为,横冲直撞,终于从掌中涌出,明镜瞬间碎裂开来,整个房间充斥着金铁鸣声,有如刀兵相撞,许长清诧异地看着他暴涨的修为。
那是一股极为强大的修为,雄浑汹涌,气势磅礴。
那是纯正的仙家修为。
李岳阳正在教训自己的傻子丈夫,忽然看见他刷一下站了起来。
“长、长青!”
李岳阳乍一听见这久违的名字,有些诧异,正要喝住自己的丈夫,下一刻,她感觉到一股极为熟悉的灵力汹涌而来,她几乎是愣在了当场。
李岳阳一进屋,发现屋子里多了几个人,几位真人比他们俩夫妻来的要快。
洪阳真人谢仲春直接出手一掌拍在了为镜子所困的姜姚身上,姜姚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修为还没散尽,一粒金丹从他胸前滚了出来,骨碌两下摔在了阶下,上头有绽出几道裂痕。
谢仲春一见那金丹,神色立刻变了,下意识他望向身旁的李道玄,李道玄神色异样,缓慢地走了两步,那枚金丹悬起来,飞落在了他的掌心。
李岳阳反应过来,上前几步,走到了吐着血的姜姚面前,“这金丹从何而来?”
姜姚见掌教与几位真人的脸色,吓得连声音都照不见了。
南乡子手中的拂尘似乎动了下,他望着姜姚道:“你认识孟长青?”
姜姚从没听过这名字,可这金丹是那道长给他的,那道长也确实姓孟,他心中一惊,没敢说话。
谢仲春见他不说话,道:“你可知他是谁,干了些什么?”
姜姚抬起头望着他。
谢仲春道:“你认识的这人,他原也是玄武弟子,结识了一个邪修,叛出了师门,死在他二人手中的仙门修士,比你这辈子见过的人还要多,一年前,正邪斗乱,仙门倾尽全力才将他与那帮妖邪剿杀在阵中。”
姜姚睁大了眼,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脱口道:“不、不会的,道长不是那样的人。”他与孟长青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了,下意识他就觉得孟长青不会是谢仲春所说的那样。
姜姚话音一落,在场众人心思各异,谢仲春道:“你见过他?”
山脚下,孟长青正在逗黄鹤,这只黄鹤也不知是怎么飞到山下来的,一头撞进了他扎的篱笆中,卡住了,嗷嗷叫唤。他将这只黄鹤抓出来,真的是离开玄武山太久了,连只黄鹤都觉得眉清目秀。
正在孟长青逗弄黄鹤的时候,忽然动作一顿,周围似乎一下子静了下来,他抬头望去,竹林中影影绰绰,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黄鹤从他怀中逃了出去,似乎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了,扑腾着赶紧逃了。
孟长青眼中金色雾气一闪而过,看向那竹林深处。
李岳阳从竹林中步出,背上的芒种剑发出低低的鸣叫。
“师弟。”
孟长青望了她一会儿,脸色忽然有些异样,半晌才镇定笑道:“这位女道长怕是走错地方了!我不认识你的师弟,我路过这地界,暂住两日就走。”他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手中的碎叶子,下一刻,他飞身避开了凌空斩来的剑气,倒退了两步,原本有些散漫的脸色瞬间凝重了起来。
竹林中又走出个人,如雪的拂尘扫着手臂,清明剑,玄武掌教,乾阳真人南乡子。渐渐的,竹林中又显出几个人影来。
孟长青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手不自觉地攥了下。
他那师伯谢仲春打量了他一会儿,“你的命倒是很大,魂魄都散干净了,竟还没死。孟长青,当日你曾立誓,终身不踏入玄武一步,如今竟敢回来?不怕死吗?”
“我听不懂真人说些什么。”孟长青往后退了些。
“你送入玄武的那孩子,”谢仲春道,“说了。”
孟长青心中一沉,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朝自己飞过来,下意识伸手一揽,摊手一看却发现是自己的金丹,一瞬间,他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逼天灵盖,他缓缓地攥紧了手,沉默了许久,终于,他低声道:“与那孩子无关。”
谢仲春却没有直接动手,问他,“你回玄武做什么?”
彼时正好是黄昏,日头昏暗一片,竹林中鸟兽奔走。
孟长青终于拱手朝玄武的真人行了礼,“参见师叔伯。”
他刚一开口,对面竹林中的几个人心中皆是一凛,是他!
孟长青理亏,继续道:“孟长青已死,绝不会令玄武继续蒙羞,今日之事,我拿性命起誓,今后绝不会再发生,恳请师叔伯放条生路。”
谢仲春道:“如今说这种话,你不觉得晚了?”
孟长青心知此事无法善了,他一个叛出玄武多年的邪修如今站在这儿,无论如何玄武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他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各位师叔伯,长青念在当年情谊上,实在不愿与诸位长辈动手。”
他是走投无路,玄武真人都在面前,他抱着点虚张声势的念头想震一震场子,然后伺机逃命,他望向南乡子,“掌教师伯,今日之事,还望掌教师伯高抬贵手,免得伤了太白与玄武的和气。”
南乡子没说话,拂尘微动,说不出是个什么意味。倒是谢仲春问了他一句,“若是我们不答应呢?”
孟长青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他攥紧了手,终于低声道:“我敬二位是长辈,”眼中金色雾气一闪而过,“真当我不敢在玄武动手?”
“你敢?”一道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身侧传过来,有些低冷。
一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孟长青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腿脚一下子就软了,正想着对策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一柄长剑凌空而来,没伤他,拍了下他的肩,他被往前推了一步,膝盖发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剑叫白露,剑气能凝聚成型,好似霜雪。他少年时曾经背着这把剑下山游历,多少修士一见这剑便对他面露恭敬。
这是扶象真人李道玄的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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