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泽找上门的时候, 孟长青正在后山调理体内的气息,睁开眼的时候,正好看见陶泽盘腿在他跟前坐着,孟长青吓了一跳。
陶泽拂了下袖子, 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有办法了。”
孟长青的心情有些复杂,陶泽瞧着确实不大靠谱。
明珠殿中, 浩瀚书海。
陶泽摸着下巴围着他转悠,“我这两天查了一大堆古书, 什么都没找着,直到我翻到了《他山记》,上面有两句模糊不清的记载,据我推测, 《符契》最开始不是邪修至典, 而是正经道门的东西!”
孟长青愣了会儿, “你等会儿!等会儿!《他山记》是本食谱啊!”
“多亏是食谱!那时候的人吃东西讲究, 看书下酒, 才留下那么一两句记载。”陶泽对着孟长青道:“不管这书是啥, 总之,它提到了一句,我跟你说, 原来《符契》不是一册, 它有上下两册, 上册叫乾, 下册名坤, 你如今这个情况比较棘手,我之前给你出的主意治标不治本,我觉得,你得想办法把另一册找着,弄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讲什么的,什么来历,我们再对症下药。”
孟长青:“你确定?我现在一册就这样了,再来一册,万一出点事儿怎么办?”
陶泽对孟长青恨铁不成钢,“你怕什么?!有我在啊!”
孟长青:“……”
陶泽凑近了些,“我是个药师,我今日跟你说一句话,世界万物,相生相克,万变有宗,不离其道。只要弄清楚《符契》是个什么东西,一定有相克的办法,你现在这个情况,往最烂了说,你真入魔了,找到两册《符契》,寻到它根本的法门在哪儿,也有挽回的办法!
孟长青看着陶泽的眼睛,半晌才道:“我记得当年我就只看到了一本,没有上下册。”
“找找!仔细找找!上书房,上书殿,上各种地方仔细找找!”陶泽忽然问道,“你当年那册在哪儿找着的?”
“我师父房间。”
“对!去你师父房间好好找找!他既然有上册,下册肯定也在他手上!你把它偷出来!”陶泽挽起袖子,勾了勾手,看了眼孟长青。
孟长青顿了半晌。
陶泽:“哎!你怎么了?”
“这样真的可以吗?我感觉我瘆得慌。”
陶泽低低骂了一句什么,道:“呵,那你就等着你师父把你逐出师门吧!就算你师父不动手,掌教真人和乾阳真人也会动手的!”
孟长青闻声沉默了半晌。
豁出去了。
陶泽离开后,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中,孟长青把放鹿天但凡有书的大殿都囫囵地找了一遍,书实在太多了,怕引起李道玄的注意,他偷偷摸摸地找了半个多月,最终,一无所得的他把视线缓缓地、幽幽地投向李道玄的房间。
李道玄很少出门,偶尔去紫来大殿与掌教喝茶,更多的时候就在山上看书。
孟长青耐着性子等了很久,终于等到李道玄出门,李道玄前脚刚一踏出大门,他忽然冲了出去,“师父!”
李道玄一顿,不知是想到什么,没说话。
孟长青忽然有些紧张,“师父,您出门吗?”
“嗯。”
“师父,您、您什么时候回来?”见李道玄望着他,孟长青心中莫名发虚,结结巴巴道:“师父,您回来我给您做饭。”
李道玄打量了他一会儿,没出声。
孟长青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擂鼓似的,他下意识咽了口水,也不敢再问了,低声道:“那师父,您,您早点回来,对了,我我我书抄完了,我放在您书案前面了。”说着他往后退了点,不敢再挡着李道玄的视线。
李道玄一直看着他,终于道:“天冷了,自己多加件衣裳。”
孟长青忙点头,过后,头低得更低了,也不敢再看李道玄。
李道玄走出去一段路,忽然回头看了眼。
被抓个正着的孟长青冷汗瞬间下来了,脸都憋红了,忙又把头低下去,不敢让李道玄看出来自己心虚。
李道玄微微一顿,看着孟长青通红的耳朵,忽然回头继续往前走,没再看孟长青一眼。走出去大概十几步,他的脚步极轻地顿了下,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孟长青偷偷打量着他,既没判断出李道玄到底去哪儿,也没刺探出来李道玄什么时候会回来,这种情况下,他决定速战速决,目送着李道玄离开,等李道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他立刻往回走,直接穿堂过院进了李道玄的房间。
屋子里点着熟悉的水沉香,孟长青不自觉有些腿脚发软,却没犹豫,他怕来不及,立刻在屋子里翻找了起来。
孟长青不敢用道术,屋子里如果有修士用过道术,李道玄绝对能一眼看出来,只能靠手小心地翻。孟长青从香炉后面的书架开始找起,动作小心但是迅速,一本本把书拨出来,又一本本推回去。
李道玄的屋子很宽敞,分里外,共四间,孟长青找得满头都是汗,外头天一点点黑下来,他在李道玄卧室翻着书架上的书。
一个下午了,什么都没找见,就在孟长青去翻最后一架书的时候,忽然发现书架上有个什么东西,他还没来得及看,熟悉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孟长青瞳孔猛缩,差点吓得没魂了。
李道玄,回来了!
孟长青第一反应是往外跑,又刷一下停了脚步,这不是正面撞上了吗?他又想从窗户走,结果窗户上有锁,他刚想用道术,忽然想起来不能用,等他去推另一扇窗户的时候,李道玄几乎就在门外了,下一刻就要推门进来了,来不及走的孟长青在电光火石间,视线从房梁游走到床,他翻身跃上了房梁,立刻发现不合适,这地方没法躲人!
在李道玄推门进来的那一刻,他从房梁上跃下,猫着腰滚到了离床底下。
这可能是孟长青此生动作最行云流水的一个动作,迅速,干净,连一丝灰尘都没掀起来,堪称巅峰。
他捂着嘴屏着呼吸窝在了床底下,汗把后背都浸透了,连头发丝都不敢动一下,满脑子都是,“别开灵识!别开灵识!”他记得李道玄有开灵识的习惯,这种心情大约就是死里求生。
过了一会儿,他惊诧地发现,李道玄今日还真的没开灵识。
听着动静,孟长青一动不动。
此时已经入夜,李道玄去点了新的香,又走到书架旁,把那两盏灯点了起来,屋子亮了些,水沉香的味道更重了,一团团升起来。
孟长青已经没退路了,万幸李道玄没开灵识,他现在只求李道玄早点睡,等李道玄睡过去了,他再爬出来往外跑。刚刚太心虚,脑子一抽就躲床底下了,如今进退不是。
李道玄在桌案前坐了一会儿,孟长青在床底下等得满头大汗,终于,他听见脚步声响起来,李道玄将外套脱了,放在了床头。孟长青瞧见昏暗中落下一道月白色衣摆,他趴在地上没敢发出任何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终于没了声音,那灯却还在点着,孟长青没法判断李道玄是不是睡过去了,因为外头一点声音都没有,李道玄也不是阿都,睡觉又没磨牙声,他根本没法确定,为确保万一,他多趴了一个时辰。
终于,等到夜都深了,他试着往外挪,也许是太紧张,也许是趴太久趴晕了,他爬出去的那一瞬间,控制不住地回头往床上看了眼,下一刻,他看见了个东西,浑身一激灵,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他的玉佩!他的玉佩在李道玄的床上!从房梁上翻下来的时候,掉出去了!李道玄今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竟是没发现。
孟长青的冷汗已经飙出来了!这块玉是长白宗一位师兄送给他的,明天早上李道玄醒过来,看见玉佩在自己床上......孟长青想都不敢继续想,凑在半开的窗户上半晌,又颤抖着摸回去了。
他觉得自己在找死。
玉佩落在床帐上,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悬在帐子内侧,孟长青小心地凑过去,冒着大不韪,凑在床上,伸出手去够。
李道玄其实醒着,他进屋的那一瞬间,就闻到了孟长青从学堂沾到身上的檀香味道,所以他才没开灵识,他根本就没睡,他不知道孟长青想干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跟孟长青说,就当做没察觉,在孟长青从床底下钻出来的那一刻,他以为孟长青要走了,结果孟长青折了回来,爬上了他的床。
在孟长青倾身伏在他身上的那一瞬间,他终于睁开了眼,周身灵力直接把伏在他身上的孟长青震了出去。
“孟长青。”
孟长青都已经够着那玉佩了,眼见着都捞手里了,忽然被震了出去,下意识去扒那床沿,一个没稳住直接摔了下去,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听见那三个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惊呆了。手中一松,直接摔在了李道玄身上。
李道玄起身坐了起来,一把将摔在他身上的孟长青拎起来,“你做什么?!”
孟长青觉得这是他经历过的最恐怖的一幕,令他多年后,恢复记忆以来,每每想起来还是会冒一身冷汗。他为了稳住重心,摔下去的瞬间下意识抓住了李道玄的手,也不知道松开,“师、师父,您,您醒了?”
那声音微微发着抖,像是收到了极度的惊吓,连声调都和平常不一样。
李道玄看着他抓着自己衣领的手,心头莫名狠狠一跳,他根本没想到孟长青胆子如此之大,“松开!”
孟长青已经做不出反应了,他脑子里想松开,结果抓得更紧了,手已经僵住了,完全不受控制,“师、师父你别生气,我,我错了,我错了。”他想抓着玉佩赶紧下床,结果腿一软反而往前扑了些,李道玄刷一下往后退,没避开,孟长青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他肩上,脸贴上了李道玄脖颈,一阵温热,李道玄浑身都僵住了。
孟长青愣了下,都快给自己蠢哭了,脱口求饶,“师父你别打我!”他特别怕李道玄挥手一道剑气把他拍出去,“我错了!师父我错了!”
李道玄僵在那儿,看着孟长青从自己身上慢慢爬下去,退到床沿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摔了下去,咚一声响,下一刻立刻连滚带爬地跪好,喊了声“师父”。
李道玄听见那两个字的瞬间,手不自觉地颤了下,半晌才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孟长青听见这一句的瞬间,简直汗如雨下,僵在那儿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从来没见过李道玄这种眼神,抬头的那一瞬间,整个人从慌乱中瞬间惊醒,“师父您别动气,我知道错了!您罚我吧!怎么罚都行!您千万别动气!”他莫名就感觉到,李道玄这回是真的动怒了,一下子连扯谎搪塞都不敢,更别提求饶,“师父。”
李道玄看了他很久,终于低声道:“出去!”
孟长青不敢动,“师父,我知道错了,师父……”
“出去!”李道玄打断了他的话。
孟长青跪在地上,一瞬间连说话都不敢,退出去时,他脸色刷白,一双眼自始至终都看着李道玄。
李道玄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半晌才皱了下眉,莫名的,又想起孟长青刚刚摔在他身上的场景,有点惊慌无措,有点懵懂,李道玄忽然别开了视线。
荒唐!
李道玄没想到,孟长青没走,在他屋子面前跪了一宿。
在孟长青的记忆中,李道玄从没如此失态,李道玄性子极好,从不斥责小辈。
李道玄出门时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孟长青,孟长青猛地低下头去,跪在地上没敢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道玄终于道:“你下山吧。”
那四个字说出来的瞬间,孟长青甚至都没听懂,或者说,他不敢相信,猛地抬头看李道玄,“师父!”
李道玄似乎是深思熟虑过了,这一夜很漫长。他脸色很平静地站在原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孟长青,“你走吧。”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有些不易察觉的停顿。
孟长青愣了很久,忽然伸手去抓李道玄的衣摆,却又被李道玄的目光震住了,一个字都没说出口,终于,他低声道:“师父,我不会走的。”他抬头看着李道玄,李道玄倒是微微一顿,他低声道:“我知道错了,师父。”
李道玄没有说话。
孟长青低声道:“我不会走的,师父。”他的声音逐渐弱下去,“师父您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彼时满山银杏灿烂金黄,风一阵阵拂过山岗,李道玄站在那儿,望着跪在他跟前的孟长青,孟长青似乎是真的慌了,低声求了他很久,一直抓着他的衣摆不肯放开,好像抓着什么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孟长青忽然松开了李道玄的衣摆,竟是一下子抓住了李道玄的手,“师父!”
李道玄没想到他敢这么做,立刻想抽回手,却被孟长青死死地抓住了,李道玄下意识看向他,“你!”
孟长青抢白道:“师父!我错了!”可能是被逼急了,声音有些急切,手中的力道也一瞬间加大。
李道玄忽然没了声音,看着孟长青发红的眼,一瞬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任由孟长青死死抓着他的手。
紫来大殿。
南乡子看着坐在对面的李道玄,他发现李道玄喝茶的手有些抖,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看了眼,确实是有些抖,不仔细看还有些看不出来。
李道玄放下了杯子,好像才终于从混乱中恢复了一些镇定。
南乡子记起昨天李道玄到他这儿做客,就坐在今天坐的那地方,一整天都没说话,说是走神又不像,问他什么也不说,也不知是怎么了。终于,他挥了下拂尘,亲手给李道玄续了杯茶。
“怎么了?”
李道玄看向他,许久才道:“我遇上了一件很荒唐的事。”顿了下,“以前没遇到过。”
“什么事?”南乡子余光瞥见李道玄的手,似乎还在抖,他微微有些错愕,却没有显露出来。堂堂一个道门金仙,怎么吓成这样?
李道玄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很荒唐的一件事。”
确实荒唐。
南乡子得道已久,少年时热衷于四处打听,活得久了却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生老病死爱憎怨恨见得多了,少年人那一点心性早磨没了,此时此刻,他望着李道玄,心底久违地冒上一点好奇。
李道玄却没再说话。
茶杯中嫩青色的茶叶缓缓舒卷着,像是那一年南乡子与小师妹并肩坐在树枝上,小师妹剑上那一抹剑穗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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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乡子:师弟,这要我怎么猜,才能猜到你是被性骚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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